- 民国演义
- ▪ 序
- ▪ 第一回 揭大纲全书开始 乘巨变故老重来
- ▪ 第二回 黎都督复函拒使 吴军统被刺丧元
- ▪ 第三回 奉密令冯国璋逞威 举总统孙中山就职
- ▪ 第四回 复民权南京开幕 抗和议北伐兴师
- ▪ 第五回 彭家珍狙击宗社党 段祺瑞倡率请愿团
- ▪ 第六回 许优待全院集议 允退位民国造成
- ▪ 第七回 请瓜代再开选举会 迓专使特辟正阳门
- ▪ 第八回 变生不测蔡使遭惊 喜如所期袁公就任
- ▪ 第九回 袁总统宣布约法 唐首辅组织阁员
- ▪ 第十回 践夙约一方解职 借外债四国违言
- ▪ 第十一回 商垫款熊秉三受谤 拒副署唐少川失踪
- ▪ 第十二回 组政党笑评新总理 嗾军人胁迫众议员
- ▪ 第十三回 统中华釐订法规 征西藏欣闻捷报
- ▪ 第十四回 武赴京伏法黎宋卿通电辨诬 张振
- ▪ 第十五回 孙黄并至协定政纲 陆赵递更又易总理
- ▪ 第十六回 祝国庆全体胪欢 窃帝号外蒙抗命
- ▪ 第十七回 示协约惊走梁如浩 议外交忙煞陆子欣
- ▪ 第十八回 忧中忧英使索复文 病上病清后归冥箓
- ▪ 第十九回 竞选举党人滋闹 斥时政演说招尤
- ▪ 第二十回 宋教仁中弹捐躯 应桂馨泄谋拘案
- ▪ 第二十一回 讯凶犯直言对簿 延律师辩讼盈庭
- ▪ 第二十二回 案情毕现几达千言 宿将暴亡又弱一个
- ▪ 第二十三回 开国会举行盛典 违约法擅签合同
- ▪ 第二十四回 争借款挑是翻非 请改制弄巧成拙
- ▪ 第二十五回 烟沈黑幕空具弹章 变起白狼构成巨祸
- ▪ 第二十六回 暗杀党骈诛湖北 讨袁军竖帜江西
- ▪ 第二十七回 战湖口李司令得胜 弃江宁程都督逃生
- ▪ 第二十八回 劝退位孙袁交恶 告独立皖粤联镳
- ▪ 第二十九回 郑汝成力守制造局 陈其美战败春申江
- ▪ 第三十回 占督署何海鸣弄兵 让炮台钮永建退走
- ▪ 第三十一回 逐党人各省廓清 下围城三日大掠
- ▪ 第三十二回 尹昌衡回定打箭鑪 张镇芳怯走驻马店
- ▪ 第三十三回 遭弹劾改任国务员 冒公民胁举大总统
- ▪ 第三十四回 踵事增华正式受任 争权侵法越俎遣员
- ▪ 第三十五回 拒委员触怒政府 借武力追索证书
- ▪ 第三十六回 促就道副座入京 避要路兼督辞职
- ▪ 第三十七回 罢国会议员回籍 行婚礼上将续姻
- ▪ 第三十八回 让主权孙部长签约 失盛誉熊内阁下台
- ▪ 第三十九回 逞阴谋毒死赵智庵 改约法进相徐东海
- ▪ 第四十回 返老巢白匪毙命 守中立青岛生风
- ▪ 第四十一回 又谋世袭内府藏名 恋私财外交启衅
- ▪ 第四十二回 廿一款恃强索诺 十九省拒约联名
- ▪ 第四十三回 榻前会议忍辱陈词 最后通牒恃威恫吓
- ▪ 第四十四回 忍签约丧权辱国 倡改制立会筹安
- ▪ 第四十五回 贺振雄首劾祸国贼 罗文干立辞检察厅
- ▪ 第四十六回 情脉脉洪姨进甘言 语詹詹徐相陈苦口
- ▪ 第四十七回 袁公子坚请故军统 梁财神发起请愿团
- ▪ 第四十八回 义儿北上引侣呼朋 词客南来直声抗议
- ▪ 第四十九回 竞女权喜赶热闹场 征民意咨行组织法
- ▪ 第五十回 逼故宫劝除帝号 传密电强胁舆情
- ▪ 第五十一回 遇刺客险遭毒手 访名姝相见倾心
- ▪ 第五十二回 伪交欢挟妓侑宴 假反目遣眷还乡
- ▪ 第五十三回 五公使警告外交部 两刺客击毙镇守官
- ▪ 第五十四回 京邸被搜宵来虎吏 津门饯别夜赠骊歌
- ▪ 第五十五回 胁代表迭上推戴书 颁申令接收皇帝位
- ▪ 第五十六回 贿内廷承办大典 结宫眷入长女官
- ▪ 第五十七回 云南省宣告独立 丰泽园筹议军情
- ▪ 第五十八回 庆纪元于夫人闹宴 仍正朔唐都督誓师
- ▪ 第五十九回 声罪致讨檄告中原 构怨兴兵祸延邻省
- ▪ 第六十回 泄秘谋拒绝卖国使 得密书发生炸弹案
- ▪ 第六十一回 争疑案怒批江朝宗 督义旅公推刘显世
- ▪ 第六十二回 侍宴乞封两姨争宠 轻装观剧万目评花
- ▪ 第六十三回 洪宠妃卖情庇女党 陆将军托病见亲翁
- ▪ 第六十四回 暗刺明讥冯张解体 邀功争宠川蜀鏖兵
- ▪ 第六十五回 龙觐光孤营受困 陆荣廷正式兴师
- ▪ 第六十六回 埋伏计连败北军 警告书促开大会
- ▪ 第六十七回 撤除帝制洪宪销沉 怅断皇恩群姬环泣
- ▪ 第六十八回 迫退位袁项城丧胆 闹会场颜启汉行凶
- ▪ 第六十九回 伪独立屈映光弄巧 卖旧友蔡乃煌受刑
- ▪ 第七十回 段合肥重组内阁 冯河间会议南京
- ▪ 第七十一回 陈其美中计被刺 陆建章缴械逃生
- ▪ 第七十二回 好迁怒陈妻受谴 硬索款周妈生嗔
- ▪ 第七十三回 论父病互斗新华宫 托家事做完皇帝梦
- ▪ 第七十四回 殉故主留遗绝命书 结同盟抵制新政府
- ▪ 第七十五回 袁公子扶榇归故里 李司令集舰抗中央
- ▪ 第七十六回 段芝泉重组阁员 龙济光久延战祸
- ▪ 第七十七回 撤军院复归统一 开国会再造共和
- ▪ 第七十八回 举副座冯华甫当选 返上海黄克强病终
- ▪ 第七十九回 目断乡关伟人又殁 衅开府院政客交争
- ▪ 第八十回 议宪法致生内哄 办外交惹起暗潮
- ▪ 第八十一回 绝邦交却回德使 攻督署大闹蜀城
- ▪ 第八十二回 托公民捣乱众议院 请改制哗聚督军团
- ▪ 第八十三回 应电召辫帅作调人 撤国会军官甘副署
- ▪ 第八十四回 偕老友带兵入京 叩故宫夤夜复辟
- ▪ 第八十五回 梁鼎芬造府为说客 黎元洪假馆作寓公
- ▪ 第八十六回 誓马厂受推总司令 战廊房击退辫子军
- ▪ 第八十七回 张大帅狂奔外使馆 段总理重组国务员
- ▪ 第八十八回 代总统启节入都 投照会决谋宣战
- ▪ 第八十九回 筹军饷借资东国 遣师旅出击南湘
- ▪ 第九十回 傅良佐弃城避敌 段祺瑞卸职出都
- ▪ 第九十一回 会津门哗传主战声 阻蚌埠折回总统驾
- ▪ 第九十二回 遣军队冯河间宣战 劫兵械徐树铮逞谋
- ▪ 第九十三回 下岳州前军克敌 复长沙迭次奏功
- ▪ 第九十四回 为虎作伥再借外债 困龙失势自乞内援
- ▪ 第九十五回 闻俄乱筹备国防 集日员会商军约
- ▪ 第九十六回 任大使专工取媚 订合同屡次贷金
- ▪ 第九十七回 逞辣手擅毙陆建章 颁电文隐斥段祺瑞
- ▪ 第九十八回 举总统徐东海当选 申别言冯河间下台
- ▪ 第九十九回 应首选发表宣言书 借外债劝告军政府
- ▪ 第一百回 呼奥援南北谋统一 庆战胜中外并胪欢
- ▪ 第一百一回 集灵囿再开会议 上海滩悉毁存烟
- ▪ 第一百二回 赞和局李督军致疾 示战电唐代表生瞋
- ▪ 第一百三回 集巴黎欣逢盛会 争胶澳勉抗强权
- ▪ 第一百四回 两代表沪渎续议 众学生都下争哗
- ▪ 第一百五回 遭旁殴章宗祥受伤 逾后垣曹汝霖奔命
- ▪ 第一百六回 春申江激动诸团体 日本国殴辱留学生
- ▪ 第一百七回 停会议拒绝苛条 徇外情颁行禁令
- ▪ 第一百八回 迫公愤沪商全罢市 留总统国会却咨文
- ▪ 第一百九回 乘俄乱徐树铮筹边 拒德约陆徵祥通电
- ▪ 第一百十回 罢参战改设机关 撤自治收回藩属
- ▪ 第一百十一回 易总理徐靳合谋 宴代表李王异议
- ▪ 第一百十二回 领事官袒凶调舰队 特别区归附进呈文
- ▪ 第一百十三回 对日使迭开交涉 为鲁案公议复书
- ▪ 第一百十四回 挑滇衅南方分裂 得俄牒北府生疑
- ▪ 第一百十五回 张敬尧弃城褫职 吴佩孚临席摅词
- ▪ 第一百十六回 罢小徐直皖开战衅 顾大局江浙庆和平
- ▪ 第一百十七回 吴司令计败段芝贵 王督军诱执吴光新
- ▪ 第一百十八回 闹京畿两路丧师 投使馆九人避祸
- ▪ 第一百十九回 日公使保留众罪犯 靳总理会叙两亲翁
- ▪ 第一百二十回 废旧约收回俄租界 拚余生惊逝李督军
- ▪ 第一百二十一回 月色昏黄秀山戕命 牌声历碌抚万运筹
- ▪ 第一百二十二回 真开心帮办扶正 假护法军府倒楣
- ▪ 第一百二十三回 莫荣新养痈遗患 陈炯明负义忘恩
- ▪ 第一百二十四回 疑案重重督军自戕 积金累累巡阅殃民
- ▪ 第一百二十五回 赵炎午起兵援鄂 梁任公驰函劝吴
- ▪ 第一百二十六回 取岳州吴赵鏖兵 演会戏陆曹争艳
- ▪ 第一百二十七回 醋海多波大员曳尾 花魁独占小吏出头
- ▪ 第一百二十八回 澡吏厨官仕途生色 叶虎梁燕交系弄权
- ▪ 第一百二十九回 争鲁案外交失败 攻梁阁内哄开场
- ▪ 第一百三十回 强调停弟兄翻脸 争权利姻娅失欢
- ▪ 第一百三十一回 启争端兵车络绎 肆辩论函电交驰
- ▪ 第一百三十二回 警告频施使团作对 空言无补总统为难
- ▪ 第一百三十三回 唱凯旋终息战祸 说法统又起政潮
- ▪ 第一百三十四回 徐东海被迫下野 黎黄陂受拥上台
- ▪ 第一百三十五回 受拥戴黎公复职 议撤兵张氏求和
- ▪ 第一百三十六回 瘸围公府陈逆干纪 避军舰总理蒙尘
- ▪ 第一百三十七回 三军舰背义离黄浦 陆战队附逆陷长洲
- ▪ 第一百三十八回 离广州乘桴论时务 到上海护法发宣言
- ▪ 第一百三十九回 失名城杨师战败 兴大狱罗氏蒙嫌
- ▪ 第一百四十回 朱培德羊城胜敌 许崇智福建鏖兵
- ▪ 第一百四十一回 发宣言孙中山回粤 战北江杨希闵奏功
- ▪ 第一百四十二回 臧致平困守厦门 孙中山讨伐东江
- ▪ 第一百四十三回 战博罗许崇智受困 截追骑范小泉建功
- ▪ 第一百四十四回 昧先机津浦车遭劫 急兄仇抱犊崮被围
- ▪ 第一百四十五回 避追剿肉票受累 因外交官匪议和
- ▪ 第一百四十六回 吴佩孚派兵入四川 熊克武驰军袭大足
- ▪ 第一百四十七回 杨春芳降敌陷泸州 川黔军力竭失重庆
- ▪ 第一百四十八回 朱耀华乘虚袭长沙 鲁涤平议和诛袁植
- ▪ 第一百四十九回 救后路衡山失守 争关余外使惊惶
- ▪ 第一百五十回 发宣言改组国民党 急北伐缓攻陈炯明
- ▪ 第一百五十一回 下辣手车站劫印 讲价钱国会争风
- ▪ 第一百五十二回 大打武议长争总理 小报复政客失阁席
- ▪ 第一百五十三回 宴中兴孙美瑶授首 窜豫东老洋人伏诛
- ▪ 第一百五十四回 养交涉遗误佛郎案 巧解释轻回战将心
- ▪ 第一百五十五回 识巧计刘湘告大捷 设阴谋孙督出奇兵
- ▪ 第一百五十六回 失厦门臧杨败北 进仙霞万姓哀鸣
- ▪ 第一百五十七回 受贿托倒戈卖省 结去思辞职安民
- ▪ 第一百五十八回 假纪律浙民遭劫 真变化卢督下台
- ▪ 第一百五十九回 石青阳团结西南 孙中山宣言北伐
- ▪ 第一百六十回 筹军饷恢复捐官法 结内应端赖美人兵
却说陈炯明,字竞存,广东梅县人也。前清时候,也是秀才出身。民国以来,以秀才而掌大兵,握军篆,声势赫奕,焜耀一时者,北有吴子玉,南则陈竞存,所以有南北两个怪秀才之称。原是一对好货。这炯明在民国初元,也曾做过广东都督,后来便给人驱逐下台。至莫荣新作粤督,他的参谋长郭椿森,和炯明颇有交情,凑巧此时,又发生一件警卫军的交涉。广东原有八十营警卫军,自朱庆澜氏做省长时候,编制成立,向归省长统辖,直至陈炳焜督粤,以武力收为己有,因此粤人啧有烦言,说是桂派收占全粤兵权之表示。及莫督继任,不愿为已甚之举,原拟将警卫军设法改组,以平粤人之愤。正踌躇间,忽得间谍报称,福建李厚基,受中央密命,安福嗾使,将联络浙军童保暄、潘国纲、陈肇英等,大举攻粤。荣新得此消息,正拟派兵防御,郭椿森便乘机替炯明进言,说他是:“粤军前辈,素有治军之名,又且熟于闽粤交界情势,不如派他做援闽总司令,乘李厚基未及发动之时,赶速进兵,既以贯彻护法事业,亦先发制人之计也。至炯明军队,本已散净,现正有警卫军不易处置的问题,索性就拨二十营归他节制,又可以间执粤人之口,此正一举三得之事,请督军切勿犹疑,赶快办理为妙。“荣新听他言之有理,又经椿森力保炯明忠忱无他,于是决计委他为援闽总司令。
公文待发,又发生一个小小趣闻:原因炯明为人,才干有余,心术难恃,伏下背主叛党事。而且高自期许,不肯屈居人下。在先,因蛰处省中,无事可为,一切皆愿迁就,比及闽事发生,荣新答应用他,他又为得步进步之计,要求荣新改用聘书,勿下委令。荣新胸无城府,任人颇专,对于这等地方,却视为细务末节,但愿他肯效力,乐得给他一个面子。却有幕府中人,再三坚持,非下委不可。他们的理由,是说:“一用聘书,彼此便成敌体,不但有乖督军统一军权之旨,且恐将来不能指挥炯明,自是正理。分明牺牲二十营兵士,反在一省之内,自树一个大敌,督军千万莫上他这大当。”荣新听了这话,恍然大悟,从此也疑炯明野心太甚,不肯十分信用。等他出发之后,便密令潮、梅镇守使刘志陆,惠州绥靖督办刘达庆等,须要暗中防备着他,勿得大意等话。那刘志陆是莫督义子,从前跟随荣新出死入生,久共患难,倒也算得一个健将。近因安富尊荣,日久玩生,不免近于骄惰,得了这个密令,哪里放在心中,还说:“陈某败军之将,有甚能为,督军也太胆小了。”骄兵岂有不败之理?桂系之败,刘为罪魁,宜哉!
一言甫毕,忽又接得督军急电,因琼州龙济光,大举内犯,林虎和他交战,先胜后败,所以调志陆军队,前去助剿。这龙济光却是一个狠货,前年屠龙之役,所有桂粤两军,都曾吃他的大亏,后来虽被桂军全力压迫,将他赶到琼州,究竟还不能消弭他的势力。此时得了北方补助军械,预备破釜沈舟的干他一下,来势甚凶,却也未可轻视。志陆正拟出发,又得省电后防空虚,适陈炯明军队,尚在半途,经过潮、梅,即暂令填防。志陆接得此电,心中却大不愿意,抵足恨恨道:“这又是郭椿森栽培陈炯明的妙计,他们想得我潮、梅地盘么?只怕没有那么容易。”因即复电反对,甚有不许炯明军队过境之意。荣新已中了郭椿森之言,养虎自伤,莫氏太笨。回电申饬志陆。志陆没法,只得和幕府商量,留下若干劲旅,牵制炯明,而自率大军出发,会合林虎、沈鸿英之军,三方兜剿。济光果然不支,溃败而逃。
谁知这时广东事情越闹越凶,大有五花八门、离奇变幻之观。当刘、林在西部二次屠龙之际,正陈炯明在东部与闽浙军相持之日。炯明部下虽都是粤军,只因荣新心怀疑忌,所有良好器械,都靳而不予,兼之统率方新,指挥不便,刚到潮、梅,恰逢闽军臧致平和浙军陈肇英会师来犯,炯明与战于漳、泉之间,三遇三北,抵抗不住,节节后退,潮、梅大为震动。不是炯明无能,却是桂运未绝。又幸屠龙已了,刘志陆振旆还师,适值臧、陈不睦,肇英不战而退,志陆新胜之兵,锐气正盛,把臧军驱逐出境,炯明自然无颜留驻潮、梅,便以追臧援闽为名,进驻漳州,而对于莫、刘两方,和桂派的感情,也从此日趋恶劣。只因毛羽未丰,暂行蛰伏,一面简搜军实,积屯粮草,购买兵火,扩张军额,以为后日之图。有此远图,也自不凡。这都是民国七八年间的事情。著者因陈炯明是一个重要脚色,将来对于国民革命军,尚有多少纠葛情事,所以不惮烦琐,将他的前事,补述一番,以见此公人品不端,心术欠正,所以后来叛困孙大元帅,冒天下之不韪,为全国之罪人,端非偶然之事啊。闲言少说。
再讲陈炯明在漳数年,蓄锐养精,志不在小。至民国九年夏秋之交,得了李福林、魏邦平报告,知道桂派内部离心,将骄卒惰,粤人受侮多年,渴思自治,于是认为大好机会,确是好机会。顺着人民心理,揭橥粤人治粤的商标,返戈内向。出兵之始,曾有他的部下,向著名的一个星家卜了一卦,卦象如何,小子因非内行,不及记忆,但知他的批语,有“在内者胜“四字。迷信不足凭,但这四个字,实聪明之至。人人都道:“桂派蟠踞粤省,五羊城内,几成桂人私产,这个内字,分明指桂派而言。况且多寡悬殊,强弱不敌,以常理言,炯明此举,未免过于冒失,深恐一败涂地,必致退步为难哩。”这等议论,传入炯明耳中,炯明大怒,指为反间造谣,定要严行查究,倒晦气了那位星卜大家,得知消息,连夜卷卷行囊,逃到香港去了。炯明便出了一张告示,说明桂派横暴情形,和自己出师宗旨,劝喻人民,勿得轻信谣诼,一面亲督队伍,带同手下健将洪兆麟、许崇智,并参谋长邓铿等,兼程出发,一面派人进省,约会李、魏,待至相当时机,大家一齐动手,互为应援。
也是桂派气数合尽,消息传到省城,莫荣新不过痛骂郭椿森介绍匪人。悔之何及?其时椿森因一桩事情,触怒了陆荣廷,一道手谕,着莫荣新立即驱斥。荣新为顾全他颜面计,派他赴沪充议和代表,已经去得长久,尽你荣新痛骂,横竖于他无干了。此公始终受不知人之害。至于军界中人,早把陈炯明不放在眼内,一班领袖人物,没有一个不在东西两堤,征妓饮博,欢天喜地的任情胡闹。如此荒唐,便无陈氏,也必败亡。那刘志陆原在东堤讨了一位姨太,寓居香港。此时又看中了东堤长安寨里一个寮口婆子(苏人所谓娘姨大姊之类),叫做老四的,一个要娶,一个要嫁,温得胶漆一般,分拆不开(温者粤语言要好,犹苏人所谓恩相好也)。军署中人原有一个俱乐部,设在东堤探花酒楼一间大厅,志陆每到省城,也是天天前去,说是俱乐,其实这班人办公时间,还不及在俱乐部的时间更多。弄到后来,大家都以赌博冶游为重,公务为轻,即有重要公事,往往不在署中办理,反都赶到这个俱乐部中会议起来。如此荒唐,不亡何待?荣新因省内宴安,地方平静,也不去责备他们。
此公实在做梦。
当炯明发难之前,炯明部下统领李炳荣,因小事被陈炯明当众斥责,怀恨在心,此时他却先得知了炯明阴谋,便和参谋谭道南商议。道南劝道:“老陈虽然狠恶,究竟兵力有限,况且他既疑忌我们,即使打了胜仗,得了广东,我们也是沾不着光的,不如乘此机会,和老莫联络联络。”炳荣甚以为然,即派道南晋省,深夜到军署,求见参谋长傅吉士。吉士因事情紧急,连夜赶至东堤,和各军首领相见。这时刘志陆正和老四拥在一处谈心,吉士走近身去,笑道:“伟军如此写意,可知陈竞存眈眈虎视,伺机待发,听说有即日出兵的消息呢?你倒还有心思温你老契么?还是快快回去,守你老家去罢!”伟军是志陆的字,志陆所了,呼的笑了一声道:“吉士兄真是书生之见,陈竞存也有脑子,也有思想,好好的漳州皇帝不做,倒要来潮、梅送死,敢是活得不耐烦了?”吉士笑道:“话虽如此,你也别太得意了。”说着,把李炳荣派人告变的话,诉说了。又道:“尽你兵强马壮,胜过竞存,究竟事先提防,是不得有错的。”自是正论。志陆冷笑道:“理他的胡说呢!我们的军队,见过多少战阵,还会上陈竞存的当么?”吉士未答,却有省署的政务厅长夏香孙,缓缓踱了过来,听他们说到这里,便点头插嘴道:“刘镇守使是豪气胜人,傅参谋长是临事谨慎,二公之言,俱有道理。若说竞存那人,我和他也曾共事,深知其人狡诈阴鸷,精明强干。陈氏确评。听说他在军中,每日里和兵士们同甘共苦,躬亲庶务,一天到晚,耳朵边插着一枝铅笔,好似工人头儿监督工程一般,跋来报往的,川流不息。这等精神,果然为常人所难能,这种做派,又岂志小识隘的人所能几及?况他手下,还有……”自是正论,其如刘氏不悟何?说到这个“有”字,志陆已大不耐烦,抱着老四脸偎脸儿的,闻了一个香,口中说道:“他们只是不经吓,一听陈炯明造反,就怕得那么鬼样儿,我们还是乐我们的,不要去理他们。”说着,立起身,拉着老四,说声打茶围去,头也不回的走了。随后一批老举,也都哄然一声,纷纷各散,倒把傅、夏俩说得大没意思,大家叹息了一回,各自走开,究竟也有明白人。各寻各的快乐去了。
谁知这天过后,不好的消息,一天天追逼上来。刘志陆手下第一位健将卓贵廷,曾在屠龙、攻臧两役,立过战绩,此时已升副司令官,率着部下三营健儿,镇扎汕头,事前也在省城大嫖大赌的尽兴儿顽。他是一个武人,原不晓什么叫做温存怜爱,什么叫做惜玉怜香,他要便不顽,顽起来,非要顽得个流血漂杵,娇啼宛转,说得上俗点,就是梳拢妓女,再村点,就是替姑娘们开宝。不是奇癖,是兽心。他这趟上来,因是新升显职,更其意气飞扬,兴致百倍,呼朋引侣的,闹了几夜,觉得都不尽兴,非要找一个琵琶仔(即苏之小先生)来梳拢一下,总之不得过瘾。他这意思,一经表示,就有那批不长进的东西,替他东找西觅,采宝也似的采着了一个绝色的姑娘。这人名叫爱玉儿,今年刚十四岁,年纪虽小,资格却是老练,凡是平康中应酬客人,灌迷汤,砍条斧,种种专门之学,却已全副精工。她本是苏州人,她娘小二嫂子,和天香楼老板四姑要好,所以带了爱玉,在天香落籍。小二嫂自己也是中年时代,徐娘半老,丰韵颇佳,她的营业方法,是用爱玉出条子,把客人拉了来,自己放出手段,和他下水,却把爱玉防护得非常严密,立意要拣一个有势有财,能够花个一万八千的,才许问爱玉的津。也是她花运高照,不上几时,就给她认识了这位卓副司令,一见垂青,千金不吝,竟由几位皮条朋友的撮合,轻转易易的,把爱玉一生的贞操,换了许多苏州阊门外面的产业。小二嫂果然可贺,爱玉未免可怜。趣语却说得人毛骨一耸。却不知更可怜的,还有那位副司令官卓贵廷先生。他自梳拢爱玉之后,早不觉英雄气短,儿女情长,流连温柔,乐而忘返,甚至把爱玉母女,带到先施公司的东亚旅馆,开了几个房间,闭户谈情,不问外事。此之谓该死。不但军政大计,置之不理,就连平日赌博征逐之交,以至最近拉马说亲的大冰先生们,也不晓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。这等顽法,原是卓贵廷的老脾气儿,凡是他心爱的人,一经上手,就得顽个淋漓尽致,毫无剩义,方才一挥手儿,说声滚你妈的蛋罢。那时候,就想问他多要一个铜钱,也是万不可得的事情。从此一别,尔东我西,再见之时,也不过点头一笑,若说情殷故剑,回念旧情,重温一回好梦,那也是断乎没有的事。真是兽欲。
据闻他在潮、汕时候,曾有一个姑娘,蒙他爱赏,居然早夕不离的处有月余之久。这在他的嫖史中,已算是特别的新纪录了。一时外面的揣测,以为这姑娘大有升任卓姨太太的希望,甚至有许多求差谋缺、经手词讼的人,不走别路,都去找这姑娘。此皆上文所谓没出息者也。姑娘借此声势,居然于短时期内,也搅了千把块钱。比及一月之后,卓贵廷忽然翻转脸皮,下起逐客令来。姑娘怎晓他的性情,还当他是顽笑咧。少不得娇娇滴滴地,灌了许多迷汤,岂知这等声音,平时贵廷所奉为仙音法曲的,此时即觉变成鸱叫狼鸣,甚至见了那副温柔宛转的媚态,也觉万分讨人厌恶。因她唠叨不了,禁不住无名火起,举起皮鞋脚儿,向她小肚子下,猛不防的踢了一下,踢得那姑娘一阵疼痛,昏晕在地。贵廷愈加有气,拔出手枪就打,幸而有人劝止,方才悻悻而去,连客栈中一应房饭杂用都没有开销。可怜那姑娘除得了他一千块钱梳拢之费外,竟是一文也没有拿到,还要替他开销一个多月的账目,还要进医院去养伤,仔细算来,除了好处不着外,还赔出几百块钱的医费,白白赔了一个身体,陪了他一个多月,这也算得她十足的晦气了。谁教你不识相。如今这爱玉姑娘,却真有眼光,有见识,她已认定贵廷这人是靠不住的,趁他欢喜时候,陆续敲了他几千块钱,除了孝敬小二嫂外,余下的,托一个要好客人,存庄生息。过不多时,竟和小二嫂提起赎身问题来,小二嫂无可如何,只好准她。这爱玉不过一个小孩子家,竟有这等手段,这等知识。至今天香怡红各妓院中,谈起爱玉两字,还没有一个不啧啧佩服咧。这是后话。
再说贵廷迷恋爱玉之时,正刘志陆赏识老四之日,正副司令一对有情人。也正是陈炯明夜袭潮、汕之时。两位正副司令,同在省城,享着温柔之福,做梦也想不到这位久被轻视的陈炯明,竟如飞将军从天而下的,大干起来。几天中告急之电,雪片般飞来,才把一位风流儒雅的刘镇守使,急得走投无路,四处八方的,找寻卓副司令,好容易给他从爱玉被窝中寻了出来,大家一阵埋怨,可已无济于事。卓贵廷恋爱爱玉之心,实在未曾减杀,热火头里,硬生生将他们拆开,倒也鼻涕眼泪,千叮万嘱的,应有尽有。妙极,趣极。渔阳鼙鼓动地来,惊破霓裳羽衣曲。此情此景,却有七八分相像。刘志陆立在一边,想到自己和老四情形,不免心中有感,瞧着他俩这等难舍难分情状,妙极,趣极。又怕误了大事,急得只是顿足。好容易才把贵廷拉出旅馆,拖上火车,一拉一拖,想见匆忙着急情状。星驰电掣的赶到前方,那陈炯明大队人马,已如潮水般涌进汕头,卓贵廷匆匆赶到,急急调度,已经来不及了,给洪兆麟指挥的队伍,包围起来,那消一个时辰,全部人马,溃不成军,缴械的缴械,逃走的逃走,伤的伤,死的死。卓贵廷本人,中了一粒流弹,也就带着一段爱玉未了之情,悠悠忽忽地飘向阎罗殿上去了。趣而刻。
信息传到省城,有感叹他的忠勇的,有责他贻误戎机的,更有认识爱玉的人,作为一种滑稽论调,说女子的下身,原有一种特殊形态,男子们碰到了它,就会倾家荡产、身死名裂的。奇谈,却有这等俗语。爱玉的下体,颇似属于此类,卓司令却做了一个开天辟地的客人,无怪要性命丢脱,骸骨无存了。这等议论,谑而近虐,有识者不值一笑,迷信者奉为圭臬。大凡这等新闻,不上几天,东堤一带,已是人人皆晓,个个尽知,每逢爱玉出来,人人要和她嘻嘻地笑个不止,急得爱玉红了脸儿,大骂杀千刀,倒路尸。幸而不久桂派失败,粤军进城,省河大乱,人心惶惶,不但没有冶游之人,就是两堤莺燕,也都站脚不住,纷纷携装挈伴,避地港沪。这爱玉业已自由,便不高兴再回省城,索性北上到青岛去了。后来还有许多北方健儿,关东大汉,颠倒在她的燕脂掌上,石榴裙下,因以造成多少有趣的民国趣史,那是后话。先提一句儿,作为文章的伏笔。正是:
大将风流,姑娘恩义。
可怜汕海冤魂,还在天香梦里。
欲知潮、汕失后,桂派情形如何,却待下回再讲。凡事皆有定数,数之所定,人力难回。以桂军之横暴,能削尽粤人兵权,而独留一阴险狡诈、不忠不义之陈炯明,且助以兵,资以饷,因以养成尾大不掉之局,卒之覆亡于炯明之手,桂系不仁,应得此报,然以此而几陷中山先生于危险之域,则又非识者所能预料。当引史公语曰:“岂非天哉!岂非天哉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