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大清三杰
- ▪ 自序
- ▪ 徐哲身小传
- ▪ 第一回 善士救奇灾全家入水 名臣得预兆只手擎天
- ▪ 第二回 嵌字联生离死别 落叶赋阴错阳差
- ▪ 第三回 分尸饮血神勇堪惊 斗角钩心圣衷可测
- ▪ 第四回 风尘侠妓巨眼识才人 草泽英雄倾心结奇士
- ▪ 第五回 奸商趸鸦片幕府求情 战艇中鱼雷军门殉难
- ▪ 第六回 胡以晁三拳毙恶霸 洪宣娇一怒嫁情郎
- ▪ 第七回 弄玄虚两蛇入穴 办团练双凤来朝
- ▪ 第八回 动热肠存心援要犯 出恶气亲手剐淫娃
- ▪ 第九回 洪秀全金田起义 谭绍□铁岭鏖兵
- ▪ 第十回 越俎代谋本军看冷眼 开诚相见清将死愚忠
- ▪ 第十一回 云山尽节全州道 石氏求贤新旺村
- ▪ 第十二回 大智若愚秀成遭藐视 从天而降钱氏运奇谋
- ▪ 第十三回 有挟而求情同蛰伏 养痈成患误解狐言
- ▪ 第十四回 张国梁投效初授职 江忠济贪功致亡身
- ▪ 第十五回 创营制分封举义人 练乡团始述更名事
- ▪ 第十六回 曾国藩单求郭意诚 洪宣娇拟殉萧朝贵
- ▪ 第十七回 睹耳语众将起疑团 掷头颅孤孀几丧命
- ▪ 第十八回 三月围城军粮恃腐草 一宵作法武器用鲜花
- ▪ 第十九回 贤邑令蓄心荐幕客 俏丫环有意作红娘
- ▪ 第二十回 制爱情双文贻艳服 得奇梦公瑾授兵书
- ▪ 第二十一回 任水师保全湘省 遵秘计攻克岳州
- ▪ 第二十二回 宝石孕奇文太平天国 名棋逢敌手獬面藤兵
- ▪ 第二十三回 真遭殃人民都变鬼 假被逼将士尽封王
- ▪ 第二十四回 李金凤代父复仇 彭玉麟寻师问难
- ▪ 第二十五回 儒宗谈理学实益人心 勇将壮声威伪装狗眼
- ▪ 第二十六回 陆总督携姬援小舅 钱军师遣将捉清官
- ▪ 第二十七回 锦上添花李忠王报捷 瓮中捉鳖吴观察生还
- ▪ 第二十八回 冯兆炳别母远投军 陆建瀛诵经求退敌
- ▪ 第二十九回 对的放矢委屈将军 隔车打油便宜和尚
- ▪ 第三十回 恋金陵天皇取中策 笞玉臀徐后慑淫威
- ▪ 第三十一回 塔齐布拔帜选营官 李续宜挥旗卷敌帅
- ▪ 第三十二回 手中落箸大将惮援兵 面上飞金如君认干娘
- ▪ 第三十三回 隔省辞官独嗤黄太守 因祸得福共保左京堂
- ▪ 第三十四回 蠢妇人多言开杀戒 好兄弟远路示军谋
- ▪ 第三十五回 胡林翼修书悲将佐 曾国藩洗脚戏门人
- ▪ 第三十六回 论人材详述文王卦 练侦探私抄敌国书
- ▪ 第三十七回 林威王称兵进谏 易太守举室全忠
- ▪ 第三十八回 钱军师遗书归隐 曾大帅奏报丁艰
- ▪ 第三十九回 刘丽川兴兵上海城 曾国华死节三河镇
- ▪ 第四十回 不忍欺邪人欺正士 无可责老父责娇儿
- ▪ 第四十一回 惟我称尊坠入僧王计 予人以善低哦胜保诗
- ▪ 第四十二回 公事书圆圈鲍超求救 敌军行诡计曾氏丧师
- ▪ 第四十三回 老家人舍身救主 章文案诌谎成真
- ▪ 第四十四回 铜官感旧文学士题诗 锡堡抽烟彭京卿斩子
- ▪ 第四十五回 左中丞奏陈援浙策 曾廉访咨报克皖文
- ▪ 第四十六回 洪宣娇靦颜求媚药 温树德献计听空坛
- ▪ 第四十七回 踹敌营将门有子 得怪梦温氏成神
- ▪ 第四十八回 提督掬丹忱小民感戴 翰林崇老例后辈含糊
- ▪ 第四十九回 发热发狂断送要隘 忽和忽战贻笑外邦
- ▪ 第五十回 西太后用计斩权臣 彭玉麟诚心辞皖抚
- ▪ 第五十一回 缢鬼乞伸冤犹狞面目 王姬甘下嫁别有衷肠
- ▪ 第五十二回 石达开飘然引去 周天受率尔求援
- ▪ 第五十三回 援安吉大败梅溪 弃杭州重奔宁国
- ▪ 第五十四回 画船绣幕清将忒风流 地网天罗包村号铁桶
- ▪ 第五十五回 王履谦酿成骄子 徐春晏误接奸朋
- ▪ 第五十六回 徐六嫂刀下全贞 包三姑竿头挂首
- ▪ 第五十七回 县属尽沦亡祸由二贼 省垣重失陷恨饮三忠
- ▪ 第五十八回 取众议将帅议军机 设奇谋弟兄当大敌
- ▪ 第五十九回 陈延寿生为负债人 洪秀全死作贪花鬼
- ▪ 第六十回 招凉珠能保尸体 热心吏为述案情
- ▪ 第六十一回 印堂呈晦色管辂知机 烟嘴角霉头子龙有胆
- ▪ 第六十二回 轰金陵李臣典惨毙 收玉帛曾九帅发财
- ▪ 第六十三回 遭敕书制军亲草奏 繁市面总督坐花船
- ▪ 第六十四回 仗剑登堂眼看门人逐爱妾 携书入座相对夫子念亡儿
- ▪ 第六十五回 张之万梦作斩妖官 彭雪琴伪扮城隍像
- ▪ 第六十六回 北阙沐皇恩详陈奏牍 西征谈战略尽在家书
- ▪ 第六十八回 云生胯下女匪发狂痴 箭中鸡头将军施绝技
- ▪ 第六十九回 将计就计果臣被戕 以毒攻毒野主受窘
- ▪ 第七十回 一雀入灵堂牢衔帅手 双胎破邪法紧抱夫腰
- ▪ 第七十一回 飞章北阙存殁沐天恩 剪烛西窗宾东论茶务
- ▪ 第七十二回 贤夫人不忘守边客 大皇帝恩刺有功臣
- ▪ 第七十三回 医产妇着手成春 攻回部出言不吉
- ▪ 第七十四回 劣绅通敌挟制三军 大将瞒粮欺蒙二贼
- ▪ 第七十五回 述边情堪为往事师 解奇渴痛饮仇人血
- ▪ 第七十六回 金积堡马贼设阴谋 仆石岩刘公殉国难
- ▪ 第七十七回 少将军血战西宁 老统领魂归北塞
- ▪ 第七十八回 意诔辞病子述荣哀 谈挽联老人惊忏语
- ▪ 第七十九回 酬殊勋举人拜相 报噩耗爱子遄归
- ▪ 第八十回 攻哈密深知将领心 侵伊犁坐获渔翁利
- ▪ 第八十一回 囚全权俄人起交涉 换公事幕友坏良心
- ▪ 第八十二回 狭路相逢冤鬼提头索命 深宵突至阉人献策生财
- ▪ 第八十三回 学政作庭参童生吐气 尚书行国法世宦归阴
- ▪ 第八十四回 买私交单闻鹤顶红 动公愤共助鱼肚白
- ▪ 第八十五回 左制台恶人讲话 彭巡阅与鬼谈心
- ▪ 第八十六回 请王命众人呈觳觫 打官司一士露行藏
- ▪ 第八十七回 几首新词喜友文廷式 一声大炮力援吴吉人
- ▪ 第八十八回 见白猿晚年生蠢子 坠黑虎垂暮怜冢孙
- ▪ 第八十九回 钦差忧国难不许过年 帮办扮商家偏来讨帐
- ▪ 第九十回 官兵落草群钦少妇头 和尚贪花独注夫人脚
- ▪ 第九十一回 龙头挨板子苦主伸冤 马桶满公堂能员得奖
- ▪ 第九十二回 左侯逝世特旨谥文襄 彭氏遇仙诚心问死日
- ▪ 第九十三回 背国号如数家珍 劝盗魁取材戏剧
- ▪ 第九十四回 抱病臣特旨赐人参 强项令当场骂鸟蛋
- ▪ 第九十五回 死爵爷真个抄家 贤总督欣然作伐
- ▪ 第九十六回 投鼠忌器骗子发横财 爱屋及乌亲家问数学
- ▪ 第九十七回 公谊私情彭公护命妇 雪肤花貌钱氏受官刑
- ▪ 第九十八回 皂隶献殷勤水果四色 皇家多护卫火神一尊
- ▪ 第九十九回 硬铁头朝房挥涕泗 骚鞑子妆奁炫奢华
- ▪ 第一百回 忠臣返本大义炳千秋 孝子归真全书结三杰
左宗棠又到神机营接事,那儿知道忽又闹了小小一桩笑话。原来神机营的组织,就是帝皇的护卫队伍,更比前代的宿卫,还要着重,照例都是极有权的亲王所带,营中所有将领,大半都是贝子贝勒。因为既是亲王所带,贝子贝勒,原在亲王之下,本没甚么问题。左宗棠的圣眷虽隆,可是他倒底是个汉人。
光绪时代,满人虽已都在大唱调和满汉的高调,那班年纪极轻的贝子贝勒,仍是目空一切,何尝肯将汉人放在眼中。又因节制的关系,不好不去迎接这位左侯。左宗棠却是在外省带兵惯的,对于他的直辖部下,照例不必客气。那天接印的当口,他竟忘了那班贝子贝勒,不是外省的军营可比,人家向他站班,他却大摇大摆,昂头走过,连腰也没有一弯。
等他走过之后,那班贝子贝勒,顿时哄了起来,私下会议道:“这个左老头子,怎么这般大样,咱们替他站班,这是咱们大家守的营规,他虽兼带此营,他又不是皇亲国戚。既瞧咱们不起,咱们以后怎能办事。内中有一个较为老成,稍懂一点道理的,便对大家说道:“这件事情真难,方才大家所说,自然很有道理,他既瞧咱们不起,不要弄得来打咱们的军棍;从古以来,可有贝子爷、贝勒爷真去挨军棍的不成。但是他奉了旨的,咱们又不好彰明较著和他为难,这层须得斟酌。”
内中又有一个少年的说道:“老佛爷的上谕,咱们自然不敢违旨。咱们大家不干这个差使,不见得就会饿死的呀。”这个尚未说完,那个抢着要说,你也不让,我也不让,几几乎为了这个要争说话的问题,内部闹了起来。后来还是那个较为老成的,私下去将此事,告知恭王,请示办理。
恭王也怕这班贝子贝勒,去和左宗棠为难。闹出事来,害他要受太后闲话,只好叮嘱那班贝子贝勒,大家暂且忍耐,这是敷衍太后,不是敷衍姓左的。那个较为老成的,只得照话转告大家,大家方始不好怎样。
那时左宗棠已经把印接过,恭王复又陪他去到军机处,各位王公大臣,见他去到,即教章京,把那所有的奏折,呈给左宗棠先去过目。
左宗棠也不客气,翻开第一本一看,见是护理四川总督,将军文祥自请议处的折子。一边看着,一边就向各位军机大臣,大发议论道:“我在军营办事,整整的二十年,所用部下,从来没有过我命他们相机办理,他们竟敢迎头痛剿起来的。这样说来,这位文护督,多少总有一些处分。
原来这桩案子,乃是四川双流县里,忽有几个地痞闹事,不知利害的百姓,前去附和也是有的,后来竟将一个汛地官打死了。护督文祥,本是旗人,不识吏治,一见百姓戕官的案子,立下一个札子,给那省防统领名叫李有恒的,前去迎头痛剿。李统领奉有公事,自然立即照办,便用大炮去轰双流县城,这样一来,自然打死了两三百个百姓。百姓见是制台的公事,省中无理可说,只好去到北京都察院里控告。都察院不肯作主,即将此事去请军机处办理。军机处便派一个钦差,驰往四川查办。
钦差到了成都,文祥自知他给李统领的公事,确有迎头痛剿四字,他那存卷虽然可以更换,已到李统领手中的公事,不能更换。正在无法补救的时候,忽有一个名叫田定阳的候补知县,前去向他自告奋勇,说是他与李统领曾经换帖,只要制台照样再办一个札子交给他去,自有法子,可教制台没事,那个罪名,就归李统领顶着。文祥听了不解其意,田定阳又和文祥耳语一会,文祥听完,方始大喜,说是只要此事办得妥当,定以一个大缺相酬。
田定阳退了下去,一面把那公事,交与他那幕友挖补,一面就去禀知首府,请首府在一个钟头之后,亲去拜会李统领一趟,还怕首府不明白此事,又与首府咬上几句耳朵。首府本抱救大不救小的秘诀,自然一口答应。
田定阳回到公馆,向那幕友,取了业已做了手脚的那个札了,马上赶到李统领家里,装出一脸极关切的样子,问着李统领道:“老把兄,钦差已经到了,你的那个札子上面,究竟还是写着相机办理的呢,还是写着迎头痛剿,快些取出我看,使我也好放心。”
李统领不防其中有诈,即把原有札子,一边取给田定阳去看,一边还很安心的说道:“老把弟,我虽是一个武夫,倒底这个札子上面,写着迎头痛剿的四个字,却还认识。”
李统领刚刚说了这句,田定阳还没有来得及答话,忽闻外边开锣喝道之声,首府已经如约到来拜会。照当时李统领之意,原想挡驾,田定阳却吓得忙去劝着道:“首府既来拜会,必有甚么要公,老把兄怎好不见。”李统领听说,只好别到一间花厅,前去会见首府。正是:为人不惧良心黑设计须教顶子红不知田定阳等得李统领去后,在干何事,且阅下文。
北京总理衙门的那们恭亲王,正在因为俄事,没有办法,受着慈禧太后的责备,一接左宗棠之信,第二天辰正,太后叫起的当口,便把左宗棠那信,呈给御览。
太后瞧毕,微点其头的说道:“左某这个主意,不为无见。这末快教曾纪泽前去,就照这个主意办理。”
恭王奏答道:“曾使臣远在伦敦,两三个月之内,恐怕不能到达伊犁。”
太后踌躇道:“咱们听得景星的队伍,若要真正打仗,恐防不济,这又怎样好法呢?”
恭王又奏答道:“奴才还想先派三口通商大臣崇厚,去与俄人交涉。此地去到那边,似乎可以早些日子。”太后想上一想道:“他有这个能耐么?”
恭王道:“崇厚久办通商事宜,对于一切洋务,总算有些经验。”
太后听了就点点首道:“只要他能够干得了,就命他做全权大臣,也好早些了结这件麻烦事情。”
恭王奉谕,退了下去,立即函知崇厚进京,等得崇厚一到,召见几次,即以全权大臣的名义,遄往伊犁,与俄交涉。
那知俄人要求的条件十分厉害,崇厚有些干不下来。那时左宗棠因见朝上办事,太觉颟顸,不懂交涉步骤,既已任命曾纪泽在前,如何可以无端的中途易人。而且又知崇厚这人,虽然办了这几年的通商事宜,按其实际,毫无成绩可言。马上很厉害的奏参一本,说是崇厚办理交涉,有辱国体,只有迅催曾纪泽前往,方有办法。
朝中的一班满汉御史,也是纷纷指摘崇厚。
恭王恐蹈保奏不实的处分,急又面请太后撤回崇厚,治以交涉无功之罪。可巧崇厚又不识趣,还来请示,说是强俄无可理谕,只有认吃小亏了事,否则尚有不堪设想的难处在后头。太后接到崇厚的奏章,勃然大怒,立将崇厚撤回不算外,还责他误国有罪,把他下在刑部监中。
俄人一得此信,很不为然。所据的理由是:崇厚乃是中国特派的全权大臣,完全代表中国说话,即使中国政府怪他办理不善,也只有责成他重行磋商条件,断无将一个皇皇然的全权大臣下狱之理。这样一办,中国政府的措置失宜,姑不具论,俄国一面,岂不难堪。俄国既据这个理论,于是坚决表示,不与中国交涉。
恭王没有法子,只得放出崇厚,略平俄国之气。
后来还亏曾纪泽到了那边,费了几许经营,总算收回权利不少,左宗棠也还满意,交涉方始了结。
曾纪泽一生的事业,也就以此为最。
伊犁既还中国,白彦虎生死存亡,不知下落,不必管他。左宗棠乘机奏请改设行省,太后自然允许。
那时已是光绪七年的春天,慈禧太后因见左宗棠保举曾纪泽有功,她在垂帘听政,能够开边拓土,自然是她用了左宗棠的功劳,自己脸上有光,便下一道上谕,把左宗棠内调,以大学士兼任军机大臣,以示优异。
左宗棠接到上谕,也因久在边省,连年办事,心力交瘁,兼之又得泻疾,正在有些不能支撑,将他内用,倒也适合下怀,当下单将刘锦棠以次的那班有功将领,分别奏请奖叙,并令各率所部进关,安顿军队之后,即日班师入都。
走至半途,忽接几封要紧信札,拆开第一封一看,见是曾文正的次子纪鸿,号叫栗諴,由北京写来信借钱医病的。第二封是他的次子孝宽,禀知孝威落葬等等事情。他就先覆孝宽道:
禀悉,清卿学使所书威儿墓铭,琳瑍炳耀,鸾凤回翔,近今大手笔也。可倩好手钧泐入石,待坟地协卜纳之,再多拓寄来,以便送人。志中字,许书所无,假荫为合,兹以作荫本寄回,因忆吾昔书华山碑,著衔茶马,时威儿侍侧,固请从古作茶,当以字有古今,衔可从时晓之;然其书三忠祠碑,则仍作荼,吾亦未之改也。因思往事,益为怆然。是时俗字,唐人书石,于门荫无作荫者,然则作荫,正合古篆耳。
左宗棠写完此信,即命一个心腹家丁,拿了三百两银子,连夜送与曾纪鸿收用,迟则恐防医治不及。家丁去后,又谕知孝宽、孝勋、孝同三子道:宽勋同三儿同阅:曾栗諴托我向毅斋借钱,闻亦由家有病人缺资调养之故。毅斋光景非裕,劼刚又出使外洋,栗諴景况之窘可知,吾以三百金赠之。本系敌人之子,又同乡京官,应修馈岁之敬。吾与文正友谊非同泛常,所争者国家公事,而彼此性情相与,固无丝毫芥蒂,岂以死生而异乎。栗諴谨厚好学,素所爱重,以中兴元老之子,而不免饥困,可见文正之清节,足为后世法矣。左宗棠发出以上二信,因为其余之信,不甚紧要,随意覆过,方始直抵京师。到京之日,慈禧太后虽未亲自郊迎,也命李连英传谕,必须次早陛见。等得次早召见的当口,太后满面春风的温谕良久,不料左宗棠奏对好好的时候,陡然之间,掉下泪来。
太后不觉一愣的问道:“你为甚么事情骤然伤心?”
左宗棠磕上一个头道:“臣自四十八岁以后,方始蒙恩录用,这二十年中,都在军营办事,每遇紧急的时候,起早熬夜,力疾从公,因此得了一个见风淌泪之症。”
太后听了,似乎很不过意的说道:“这是你的为国宣劳之处,咱们本在时常夸奖你的。这末你既有此毛病,平常时候,又怎样办法呢?”
左宗棠道:“臣有一副墨晶眼镜戴上便可挡风。”
太后又问道:“既是这样,今天可带在身边没有?”左宗棠道:“带在身边。”
太后笑上一笑道:“咱们还有说话要讲,你可取出戴上。”
左宗棠慌忙免冠叩首道:“太后虽是破格天恩,臣则不敢。”
太后道:“这不碍事,你是上了年纪的人。”
左宗棠听了,只好取出戴上,那知因在受宠若惊的当口,稍稍一个慌张,当下只听得扑的一声,左宗棠的那副又大又厚的墨晶眼镜,早已掉在地上,打成几片。
太后便回头吩咐李连英道:“你去把那显皇帝在日,曾在木兰狄狩用过的一副墨晶眼镜拿来,赏给左某。”
李连英赶忙取至,交与左宗棠之后,左宗棠先谢了恩赏,方敢戴上。等得奏对完毕,太后又谕知左宗棠速去接了东阁大学士之印,就到军机处办事。
左宗棠将要退出的当口,太后又止住道:“慢着,咱们知道你是带兵老手,咱们想把神机营交给你带。”
左宗棠听说,复又连连磕着响头的奏辞道:“太后命臣入阁办事,已经破格录用。臣查雍正七年闰月,世宗皇帝,因见上海县举人顾成天所刻诗册中,载有祖仁皇帝挽词六章,词意悲切,不禁坠涕,嘉其秉性善良,居心忠厚,即以翰林擢用。五十二年一甲三名进士上元董教增,乃以翰林入直军机。以上二臣,已为本朝仅见之事,臣何人斯,破一例子,已觉非分,怎敢再带神机营呢。”
太后听了微笑道:“咱们的列祖列宗可以破格用人,咱们难道不可以破格用人不成。你只好好替咱们办事,咱们知道就是。”
左宗棠听到这话,不敢固辞,谢恩退出。
来至朝房,恭王、醇王、张之万、李鸿藻几位王公大臣,已知此事,首先朝他道喜,左宗棠正待谦逊几句,忽又瞧见进去一位大臣,不待他去招呼,已和他拱手,左宗棠一瞧正是他的冤家对头官协办官文,陡的冷笑一声问着官文道:“官中堂,你还认识湖南劣幕左某么?”
官文此时已知左宗棠的圣眷,比他还隆,当下连连含笑陪礼道:“兄弟当时误听人言,一时冒昧,还望季翁原谅一些。“左宗棠为人,样样都好,刚愎自用,性子又躁,不能代他深讳,他在晚年的时候,连那曾文正公,都得常常抬杠,何况一个官文,何况又是冤家,当时虽见官文向他认错,他仍不肯甘休,口口声声的,硬要官文交出他那劣幕的证据。官文一时无法,只好借了一个由头,托故避开。
恭王忙去敷衍左宗棠道:“官老头子已经避开,照咱的意思,还请季翁快到翰林院中接印去。”
左宗宗一听翰林院三个字,陡然想着凡是大学士到任,照例须在翰林院衙门接印的。清朝虽然不比明朝,必须翰林出身,方能大拜,只要进士,也可以了,但他终究还是一个举人,以一个举人,并未钦赐翰林,居然破例拜相,真是人生难得之事。这样一想,便把方才的一般怨气,不觉消了下去;况且官文早已躲开,急切之间,无处寻找,只好趁便收篷的回答恭王道:“王爷吩咐,兄弟怎敢不遵。”
说完这句,辞别大众,回到湖南会馆他那行辕之中,打发家丁,先到翰林院中通知,使有预备,好去接印。
岂知他那家丁走未多时,又见一个家丁导入一个内监,走去朝他请上一个道喜的安道:“小的替侯爷道喜。”
左宗棠还当那个内监,真是替他道那兼带神机营的喜,便也含笑点首道:“有劳你了。”说了这句,即命家丁拿出一百银子,赏给那个内监。
那个内监,并不争多论少,谢了收下,忽又请上一个安道:“这一百两银子,是侯爷兼带神机营的赏赐,小的不敢再请增加,还有侯爷今天得了咸丰老佛爷御用过的这副眼镜,却得多多的赏赐一点。”
左宗棠淡淡的一笑道:“不错不错,我倒忘了这个。”说着,又命一个家丁,再取五十两银子,赏给那个内监。
那个内监陡现怪相,却又请上一个安,含笑的对着左宗棠说道:“侯爷虽任外官,但是一定懂得咱们宫里的规矩的。”
左宗棠尚未答话,就见起先去到翰林院去的那个家丁,已经赶了回来,说是快请侯爷前去接印,那里的掌院学士,业已预备舒徐,贺喜的王公大臣,都已候着了。
那个内监先接口道:“这是不能误事的,侯爷赶快先去接印,小的赏赐事小,候在此地就是。”
左宗棠听说,赶赴翰林院中接印,及至进去,各事果已预备舒徐,接印之际,左宗棠很得意的自语道:“食虫何耒,驻节于此。”这两句说话,方是从前武元衡之弟武儒衡,因恶元微之的品行不好,竟能拜相,明是挖苦元微之所行不洁之意。左宗棠当时引用此语,却是自谦之辞,仿佛说他不是翰林出身,怎么来此清声高贵的地方,接那东阁之印。当时掌院学士,以及全院翰林,还有一班贺客,一听左宗掌那样自谦,争相恭维一番。那时除了恭王、醇王,照例不来亲贺外,其余的军机大臣,六部九卿翰詹科道无不到齐,闹了一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