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大清三杰
- ▪ 自序
- ▪ 徐哲身小传
- ▪ 第一回 善士救奇灾全家入水 名臣得预兆只手擎天
- ▪ 第二回 嵌字联生离死别 落叶赋阴错阳差
- ▪ 第三回 分尸饮血神勇堪惊 斗角钩心圣衷可测
- ▪ 第四回 风尘侠妓巨眼识才人 草泽英雄倾心结奇士
- ▪ 第五回 奸商趸鸦片幕府求情 战艇中鱼雷军门殉难
- ▪ 第六回 胡以晁三拳毙恶霸 洪宣娇一怒嫁情郎
- ▪ 第七回 弄玄虚两蛇入穴 办团练双凤来朝
- ▪ 第八回 动热肠存心援要犯 出恶气亲手剐淫娃
- ▪ 第九回 洪秀全金田起义 谭绍□铁岭鏖兵
- ▪ 第十回 越俎代谋本军看冷眼 开诚相见清将死愚忠
- ▪ 第十一回 云山尽节全州道 石氏求贤新旺村
- ▪ 第十二回 大智若愚秀成遭藐视 从天而降钱氏运奇谋
- ▪ 第十三回 有挟而求情同蛰伏 养痈成患误解狐言
- ▪ 第十四回 张国梁投效初授职 江忠济贪功致亡身
- ▪ 第十五回 创营制分封举义人 练乡团始述更名事
- ▪ 第十六回 曾国藩单求郭意诚 洪宣娇拟殉萧朝贵
- ▪ 第十七回 睹耳语众将起疑团 掷头颅孤孀几丧命
- ▪ 第十八回 三月围城军粮恃腐草 一宵作法武器用鲜花
- ▪ 第十九回 贤邑令蓄心荐幕客 俏丫环有意作红娘
- ▪ 第二十回 制爱情双文贻艳服 得奇梦公瑾授兵书
- ▪ 第二十一回 任水师保全湘省 遵秘计攻克岳州
- ▪ 第二十二回 宝石孕奇文太平天国 名棋逢敌手獬面藤兵
- ▪ 第二十三回 真遭殃人民都变鬼 假被逼将士尽封王
- ▪ 第二十四回 李金凤代父复仇 彭玉麟寻师问难
- ▪ 第二十五回 儒宗谈理学实益人心 勇将壮声威伪装狗眼
- ▪ 第二十六回 陆总督携姬援小舅 钱军师遣将捉清官
- ▪ 第二十七回 锦上添花李忠王报捷 瓮中捉鳖吴观察生还
- ▪ 第二十八回 冯兆炳别母远投军 陆建瀛诵经求退敌
- ▪ 第二十九回 对的放矢委屈将军 隔车打油便宜和尚
- ▪ 第三十回 恋金陵天皇取中策 笞玉臀徐后慑淫威
- ▪ 第三十一回 塔齐布拔帜选营官 李续宜挥旗卷敌帅
- ▪ 第三十二回 手中落箸大将惮援兵 面上飞金如君认干娘
- ▪ 第三十三回 隔省辞官独嗤黄太守 因祸得福共保左京堂
- ▪ 第三十四回 蠢妇人多言开杀戒 好兄弟远路示军谋
- ▪ 第三十五回 胡林翼修书悲将佐 曾国藩洗脚戏门人
- ▪ 第三十六回 论人材详述文王卦 练侦探私抄敌国书
- ▪ 第三十七回 林威王称兵进谏 易太守举室全忠
- ▪ 第三十八回 钱军师遗书归隐 曾大帅奏报丁艰
- ▪ 第三十九回 刘丽川兴兵上海城 曾国华死节三河镇
- ▪ 第四十回 不忍欺邪人欺正士 无可责老父责娇儿
- ▪ 第四十一回 惟我称尊坠入僧王计 予人以善低哦胜保诗
- ▪ 第四十二回 公事书圆圈鲍超求救 敌军行诡计曾氏丧师
- ▪ 第四十三回 老家人舍身救主 章文案诌谎成真
- ▪ 第四十四回 铜官感旧文学士题诗 锡堡抽烟彭京卿斩子
- ▪ 第四十五回 左中丞奏陈援浙策 曾廉访咨报克皖文
- ▪ 第四十六回 洪宣娇靦颜求媚药 温树德献计听空坛
- ▪ 第四十七回 踹敌营将门有子 得怪梦温氏成神
- ▪ 第四十八回 提督掬丹忱小民感戴 翰林崇老例后辈含糊
- ▪ 第四十九回 发热发狂断送要隘 忽和忽战贻笑外邦
- ▪ 第五十回 西太后用计斩权臣 彭玉麟诚心辞皖抚
- ▪ 第五十一回 缢鬼乞伸冤犹狞面目 王姬甘下嫁别有衷肠
- ▪ 第五十二回 石达开飘然引去 周天受率尔求援
- ▪ 第五十三回 援安吉大败梅溪 弃杭州重奔宁国
- ▪ 第五十四回 画船绣幕清将忒风流 地网天罗包村号铁桶
- ▪ 第五十五回 王履谦酿成骄子 徐春晏误接奸朋
- ▪ 第五十六回 徐六嫂刀下全贞 包三姑竿头挂首
- ▪ 第五十七回 县属尽沦亡祸由二贼 省垣重失陷恨饮三忠
- ▪ 第五十八回 取众议将帅议军机 设奇谋弟兄当大敌
- ▪ 第五十九回 陈延寿生为负债人 洪秀全死作贪花鬼
- ▪ 第六十回 招凉珠能保尸体 热心吏为述案情
- ▪ 第六十一回 印堂呈晦色管辂知机 烟嘴角霉头子龙有胆
- ▪ 第六十二回 轰金陵李臣典惨毙 收玉帛曾九帅发财
- ▪ 第六十三回 遭敕书制军亲草奏 繁市面总督坐花船
- ▪ 第六十四回 仗剑登堂眼看门人逐爱妾 携书入座相对夫子念亡儿
- ▪ 第六十五回 张之万梦作斩妖官 彭雪琴伪扮城隍像
- ▪ 第六十六回 北阙沐皇恩详陈奏牍 西征谈战略尽在家书
- ▪ 第六十八回 云生胯下女匪发狂痴 箭中鸡头将军施绝技
- ▪ 第六十九回 将计就计果臣被戕 以毒攻毒野主受窘
- ▪ 第七十回 一雀入灵堂牢衔帅手 双胎破邪法紧抱夫腰
- ▪ 第七十一回 飞章北阙存殁沐天恩 剪烛西窗宾东论茶务
- ▪ 第七十二回 贤夫人不忘守边客 大皇帝恩刺有功臣
- ▪ 第七十三回 医产妇着手成春 攻回部出言不吉
- ▪ 第七十四回 劣绅通敌挟制三军 大将瞒粮欺蒙二贼
- ▪ 第七十五回 述边情堪为往事师 解奇渴痛饮仇人血
- ▪ 第七十六回 金积堡马贼设阴谋 仆石岩刘公殉国难
- ▪ 第七十七回 少将军血战西宁 老统领魂归北塞
- ▪ 第七十八回 意诔辞病子述荣哀 谈挽联老人惊忏语
- ▪ 第七十九回 酬殊勋举人拜相 报噩耗爱子遄归
- ▪ 第八十回 攻哈密深知将领心 侵伊犁坐获渔翁利
- ▪ 第八十一回 囚全权俄人起交涉 换公事幕友坏良心
- ▪ 第八十二回 狭路相逢冤鬼提头索命 深宵突至阉人献策生财
- ▪ 第八十三回 学政作庭参童生吐气 尚书行国法世宦归阴
- ▪ 第八十四回 买私交单闻鹤顶红 动公愤共助鱼肚白
- ▪ 第八十五回 左制台恶人讲话 彭巡阅与鬼谈心
- ▪ 第八十六回 请王命众人呈觳觫 打官司一士露行藏
- ▪ 第八十七回 几首新词喜友文廷式 一声大炮力援吴吉人
- ▪ 第八十八回 见白猿晚年生蠢子 坠黑虎垂暮怜冢孙
- ▪ 第八十九回 钦差忧国难不许过年 帮办扮商家偏来讨帐
- ▪ 第九十回 官兵落草群钦少妇头 和尚贪花独注夫人脚
- ▪ 第九十一回 龙头挨板子苦主伸冤 马桶满公堂能员得奖
- ▪ 第九十二回 左侯逝世特旨谥文襄 彭氏遇仙诚心问死日
- ▪ 第九十三回 背国号如数家珍 劝盗魁取材戏剧
- ▪ 第九十四回 抱病臣特旨赐人参 强项令当场骂鸟蛋
- ▪ 第九十五回 死爵爷真个抄家 贤总督欣然作伐
- ▪ 第九十六回 投鼠忌器骗子发横财 爱屋及乌亲家问数学
- ▪ 第九十七回 公谊私情彭公护命妇 雪肤花貌钱氏受官刑
- ▪ 第九十八回 皂隶献殷勤水果四色 皇家多护卫火神一尊
- ▪ 第九十九回 硬铁头朝房挥涕泗 骚鞑子妆奁炫奢华
- ▪ 第一百回 忠臣返本大义炳千秋 孝子归真全书结三杰
阚姨太太一见胡抚台,自顾自的走将进来,稍稍地将脸一红,便去和他招呼,二人行了一个常礼。太夫人笑问胡林翼道:“我们婆媳两个,正在和官太太谈心,你夹忙之中,进来何事?”
胡林翼也笑上一笑的答道:“儿子特来叩见官家嫂子。”
阚姨太太先答了一声不敢,又去对着太夫人说道:“此地中丞,能够瞧得起侄媳,益见伯母的盛德。今天侄媳斗胆,要想拜认伯母做个干娘,以便时常好讨教训。”
太夫人听说,正待谦虚,那知阚姨太太早已不由分说,就向太夫人倒金拄玉口称干娘的拜了下去。太夫人只好连忙亲自扶起,客气几句。阚姨太太又向胡林翼、陶夫人拜了下去,胡林翼、陶夫人两个,也忙还礼。
大家忙乱一会。胡林翼始将他的心事,悄悄告知陶夫人。
陶夫人点头会意,便命丫环吩咐出去,从速摆上席来。
胡林翼向着阚姨太太笑说道:“愚兄尚有公事要办,大妹可与家慈和内人,在此多饮几杯。愚兄就把此事,命人前去禀知制军。”
太夫人忙来岔口道:“这末快去告知制军,说是我要留下我们这位干小姊好好的玩一天呢。”
胡林翼奉命去后,她们母女姑嫂三个,方始入席,低斟浅酌的吃了起来。陶夫人即在席上乘间说道:“姑娘,你可知道我们大哥,方才进来何事?”
阚姨太太一愣道:“这倒不知,想是大哥有甚么说话,要和我讲么?”
陶夫人点点头道:“你们大哥方才对我说,叫我转致姑娘,现在我们既是一家人了,湖北的内政,他想和制军两个把他办好。以便腾出身子,全力去对敌人。”
阚姨太太连连拍着胸脯的笑答道:“嫂子,我敢包定你们妹婿以后无论甚么公事,统统让与我们大哥作主办理。”
阚姨太太说了这句,又朝太夫人笑着的说道:“干娘,从前你的子婿,他因不知我们大哥是个正直君子,所以有些地方,要和大哥争持。”
太夫人至此,方知她儿子的苦心,便也含笑的接口道:“大小姐,话虽如此。我们这位子婿制军,他倒底是位总督。以后只要大家商量办理,你们大哥得能不致尸位素餐,也就好了。”
阚姨太太忽正色的答道:“干娘不必这般说法,你的子婿,懂得甚么?做你女儿的,再老实和你说一声。他是在旗的,斗大西瓜般的汉字,也不过认识半篮罢了。”
陶夫人听说,抿嘴的一笑道:“这也难怪,他们旗人,怎比我们汉人。”
阚姨太太边说边吃,又将干娘长的,嫂子短的,说了一大堆的恭维讨好说话,方才请求赏饭散席。
太夫人因为她们衙内,却有一座极大的花园,陪着她的这位新认干女,前去游玩。这天阚姨太太,真的有说有笑,直到吃过晚饭,方始回去。
从此以后,那位官制台,果然事事去与胡林翼商量办理。偶有意见不能一致的时候,都是阚姨太太出场,死死活活的,逼着官制台依了胡林翼的主意方休。胡林翼直到此时,方算达了他要放手做事的目的。
胡林翼虽在湖北渐渐顺手,可是那位左宗棠左师爷,却在湖南闹了一个大大乱子,自己弄得归了奏案。被人通缉,犹在其次,连那一位最信任他的骆秉章骆抚台,也被带累,因为此事革职。
原来左宗棠的才气本大,性子就未免骄傲一点。幸亏骆秉章素有爱才之名,他的聘请左宗棠去做幕府,原不以寻常幕僚看视,所以左宗棠和他相处,总算是宾主尽东南之美的了。那知左宗棠正因骆秉章信任过专,不能不事事负责,以报知己。有一天晚上,骆秉章业已睡下,忽然听得头门外面连放三声大炮,连连问着他的夫人道:“外边何事升炮?”
他的夫人笑答道:“大概又是左师爷在那里拜奏折吧。”骆秉章听说,并不命人去敢奏折底稿来看,单是微微地蹙了一蹙眉头道:“他所拟的奏稿,本来不用增减一个字的。但是究竟又在奏些甚么事情,应该让我知道一知道才是。”
夫人听说道:“我知道有句古话:叫做用人莫疑,疑人莫用。现在外边妒忌左师爷的人,谁不说他权柄太大。老爷既是信任他了,何故又说此话。”
骆秉章迂腐腾腾的点头道:“夫人之言是也。”
又过月余,骆秉章因事前去巡阅岳州,忽见汉阳府知府黄文琛,到他行旅禀见。见面之后,黄文琛先谈几句例话,然后即在身边摸出一颗府印,呈与骆秉章道:“卑府近来委实有些精力不济。屡次上禀官胡两帅,请求开缺,以让贤路,官胡两帅总是不肯批准。所以卑府特地带印来见大帅,拟求大帅委人前去接替。”
骆秉章听说,笑上一笑道:“老兄是做湖北的官,怎么来向湖南巡抚辞职起来。”
黄文琛又说道:“这是军务时代,大帅本可委代的。况且卑府实有做不下去的苦衷,务求大帅成全了卑府吧。”
骆秉章听了不解道:“贵府有何苦衷,这倒不妨大家谈谈。”
黄文琛见问,忽又不肯说出。骆秉章没有法子,只好随便慰藉几句,请他回去。及至巡毕回省,就把黄文琛的事情,当作笑话讲给左宗棠听了。
左宗棠道:“晚生虽和这位黄太尊素昧平生。但是听人传说,他做知府一闻寇事危急,常常一天到晚的前去守城。或者真正精力不济,也未可知。”
骆秉章听说,便笑着摇手道:“不管他的精力济不济,我们湖南的事情,还忙不了,怎么去问湖北的事情。”左宗棠也就一笑不谈。
那知有人无意之中,把这件事情,传给永州协副将樊燮听了。樊燮不觉大吃一惊,暗忖道:黄文琛那厮,他本和我不睦,一定在那骆抚台那里,告了我的消息。我又因为酣酒狎娼的那件事情,此地汉阳绅士,没有一个和我对的。这样一来,我的前程,可不能够保了。樊燮一个人忖了一阵,后来愈想愈怕,急把他的一个名叫魏龙怀的文案师爷请至,告知此事,要他想法。
魏龙怀想上一想,忽带笑容的说道:“晚生有计策了。现在骆抚台的幕府左宗堂左师爷,他是湖南湘阴县的一个举人。少年时候,曾与曾涤帅,胡润帅,郭皨焘数人,都是密友。后来大家连捷的连捷,做官的做官,只有他依然还是一位老举人。直到前年,已经四十六岁,方才知道没有鼎甲的福命,只好前去寻着我们这里的那位胡大帅。那时胡大帅尚在张亮基抚台的衙门里,参赞军机,便把他荐与张抚台去作幕友。那时曾涤帅还在长沙督办团练,大家都说他是一位磐磐大才,所以张抚台十分信任。及至张抚台升云贵总督,又将他移交与现在的骆抚台的。不料这位骆抚台,比较张抚台还要相信他,所以人家都称他做二巡抚的。大人何不前去见见他,只要他肯帮忙,莫说一个姓黄的不能奈何大人。就是一百个,一千个姓黄的也不中用。”
樊燮一直听到这里,连连称是。马上去至长沙谒见左宗棠左师爷。左宗棠那时方握湖南全省的军务大权,常有外省官吏,前去和他商量公事。那天瞧见这位现任永州协台前去拜他,自然不能不见。不过左宗棠的为人,心直口快,胆大才长,固是他的长处;恃才傲物,不能匿情虚貌,与人虚与委蛇,又是他的短处。当时一见那个樊协台脑后见腮,未语先笑,定是一个小人。礼貌之间,不肯假借,等得樊协台朝他磕下头去,他只长揖不拜。
可巧这个樊协台,又是一个十足加二的大大浑蛋,既是来走门路,自应忍耐几分。他竟忘其所以,一见左宗棠直受他拜,不禁老羞成怒起来。当场就发话道:“樊某身居现任协台,顶子已红。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子,除了前去捐官,可抵几两例银外,其余还赶不上我的一个差官。”
左宗棠既是一个著名盛气的人,如何肯受这些恶话。当场就和樊协台对骂了一阵,及至他的同事将樊协台劝走之后,他还是怒气未消,立即面告骆抚台。骆抚台自从见过黄文琛之后,每逢汉阳绅矜来见,常常地问起黄樊二人的政声。那班绅士,本在恨那樊协台酣饮狎猖,军纪不整的,一见问及,当然就同灶司菩萨,直奏天庭一样,还要加上一些酱油麻油。所以骆秉章早已知道樊协台不是好官。只因隔省官吏,不去管他。此刻一听左宗棠说他不好,一时记起绅矜之言,立即一道移文去到湖北,那位樊协台便得了革职处分。
樊协台既是闹得求荣反辱,自然不肯了事,他就化了一笔银子,孝敬了官文的门下李锦堂。那时李锦堂已由官文保了知县,极有权力,乘便进言官文,也是加油加酱的,硬说左宗棠是个劣幕。
官文正和骆秉章因为一件公事,有些意见,便不去和胡林翼商酌,即将此事,暗奏一本。旨意下来,就命骆秉章迅将劣幕左宗棠驱逐出境。
骆秉章接旨之后,又认为官文有意和他为难,并不和人商量,立刻也奏一本,不但力保左宗棠不是劣幕,而且牵及官文。
那时官文正在走红。咸丰皇帝不禁龙心大怒,一面将骆秉章革职,一面命官文将左宗棠拿案讯办。
左宗棠一见这个青天霹雳直把他的胡子,气得根根翘起,口口声声要告御状,去和官文拚命。他的朋友,个个劝他不可负气。若告御状,简直是以卵敌石,自寻大祸。那时曾国藩业已移驻祁门,一则军事正急,无暇顾此。二则远在他省,不知内容,因见皇上,如此严旨,不敢去碰钉子。左宗棠既没帮手,只好先行离开长沙。
一个人怅怅无所之时,一走两走,走到湖北。又值胡林翼正丁内艰。虽然圣眷甚隆,夺情留任湖北,照例不见客的。左宗棠一时无法,只得写信说明来意。胡林翼一听左宗棠到来,幼年朋友不能置诸不理。正想暗暗派人前去请来相见,还是陶夫人劝阻道:“季高性子偏激,人所共知。此刻又遭横祸,他一定疑老爷袒护制军,若是面见,怕防激出事来。”胡林翼听了也以为然。便写信给襄阳道台毛鸿宾,命他亲去劝阻左宗棠。说是小人网罗四布,果去京师,必坠术中。只有暂时容忍,以待机会出来。左宗棠听了此话,却也灭了几分盛气,趑想不前起来。
但是两手空空,身无长物,几乎要流落荆襄一带的了。幸亏无意之中,遇见一个监利县里的绅士王柏心,见他虽然落魄,还有国士的气度,于是将他留到家中,十分款待。但因此事,已成奏案,一时无可为力罢了。
左宗棠住了一向,一天忽去向王柏心说道:“左某身受奇冤,已至流落。老兄解衣推食,如此相待,无异骨肉。但我年已四十有八,两鬓已丝,纵不上京叩阍,以伸三字之狱,可是一个通缉人员,长住府上,恐累老兄。我想去投涤生,弄个粮子带带,好去杀贼。就是死于贼手,犹比死于小人之手好得多呢。”
王柏心听说道:“涤帅现在祁门,此地至彼不是旦夕可到,况且四处都是长毛,还有捻匪夹在里头,似乎不宜冒险。依我愚见,最好请李翁还是通信与涤帅、润帅、几位老友,他们都是封疆大臣,或有疏通法子可想。”
左宗棠听说,慌忙向着王柏心一揖道:“兄弟神经错乱,竟至思不及此。不是老兄指教,竟至一筹莫展的了。”
左宗棠说完这话,便去委委曲曲写了两封信,分寄曾胡二人。
胡林翼近在咫尺,自然得了信较早。因见官文正是遵旨要将左宗棠归案讯办,通缉的公事,竟同雪片般的飞了出去。一时不便去向官文说话。后来却是陶夫人拿出一笔私房,置了几样贵重首饰,去托阚姨太太疏通官文。虽然没有办到奏请销案,但也缓了不少下去。
胡林翼这边有了一点颜色。他就一面函复左宗棠,一面函致曾国藩去托肃顺设法。因为那时的肃顺,已以户部尚书兼军机大臣,很得咸丰皇帝的圣眷。
曾国藩本已接到左宗棠的信,及见胡林翼之信,自然忙去照办。嗣得肃顺的回信,说是这件钦案,由他先去奏请,未免易启皇上之疑;最好是先托一位京官,奏上一本。皇上必去问他,他就有话回奏。又说与其单办销案之事,不如办那起用之事,费事是一般样的曾国藩一见肃顺如此热心帮忙,便知大有希望。急又函托郭皨焘之弟,现任军机处章京的那位郭嵩焘。
原来这位郭嵩焘,自从写信给他哥哥去教曾国藩遵旨创办团练之后,循资按格的已经升到翰林院侍读学士。不久又新得小军机的差使。本与曾国藩在通信息的。既得曾国藩的嘱托之信,他就转托两个同乡御史,各奏一本:一个是洗刷左宗棠之罪,一个是保举左宗棠之才。
咸丰皇帝遽见两本折子,一因官文并未再提此事。二因洪天皇定都南京;浙江、福建等省,复又相继失守,正在求贤若渴之际,果被那个肃顺一口料到,真是一天召对已毕,忽然问起左宗棠这人,倒底有无才干。肃顺自然竭力保奏。咸丰皇帝即下一道上谕:举人左宗棠,着以郎中职衔,统率湘军,前去克敌。暂归曾国藩调遣。曾国藩一得这道上谕,马上奏保上去。说是左宗棠可以独当一面,若交臣部调遣,未免屈折其才等语。胡林翼、张亮基两个,也先后奏保进去。那时李续宾已由皖藩代理皖抚,不过皖省尚在洪军手中。李续宾的巡抚行辕只好暂设庐州。他也奏上一本,说是左宗棠之才,胜他十倍。京师各科道中,也有几个奏保左宗棠的。咸丰皇帝一见京外各官,纷纷疏荐左某,此人才必可用。复下一道上谕道:左宗棠着以四品京堂,帮办浙江军务。这个官衔,便是钦差体制。既可与督抚并行,又可专折奏报军情。
当时左宗棠一得此信,方始仰天吁了一口极长的气道:“我左老三也有今天的这一日么。”于是一面分别函谢京外疏荐之人,一面招练湘军,以便去到浙江。
现在且将他按下,又来接说向荣那边。
向荣自从驻兵丹阳之后,朝廷因见失守南京土地,全是陆建瀛一人之罪,与他无干,单将陆建瀛办过。便放了何桂清继任江督也驻丹阳。这位何江督,字平翰,那时还只四十余岁。他由少年科第起家,一直做到江苏布政使。在任时候,欢喜谈论理财之事,常向清廷上上条陈。后来升了浙抚。
咸丰皇帝因恨陆建瀛太不济事,竟把一座万分坚固的南京城池,替他送人,所以对于继任人员,颇费踌躇。当下有一位军机大臣奏称道:“现在南京尚未克复,最要紧的事情,只要能够筹饷便好。浙江巡抚何某,前在苏藩任上,现在浙抚任上,都能筹出巨额饷项,不如叫他前去试试。”咸丰皇帝准奏,何桂清始膺此命。
他到丹阳之后,一日到夜,只知和他幕友等等,饮酒赋诗,抹牌唱曲。对于一切军务,样样推在向荣身上。向荣没有法子,只好力负责任,因见那个威王林凤翔,杀到扬州,十天之内,竟下九郡。急得只像雪片般的公文,去请曾国藩赶快杀出江西,以拊南京之背。
曾国藩接到公文,正拟命彭玉麟、杨载福等人,率了全部水师,先去克复九江的时候,忽见探子报称,说是贼方的东王杨秀清,已被北王韦昌辉,自相残杀毙命。曾国藩听了一乐。那时罗泽南、李续宾师生二人,早由南昌调回,李续宾已得安徽巡抚,驻札庐州。罗泽南尚在他的身边,参与一切重要军事。他就去问罗泽南,说是贼方既有内乱,我们计将安出。
罗泽南答道:“只有速从江西杀出,见机行事,或有胜算。不过人材,都不够用。”
曾国藩刚想答话,忽见他那国华国荃两个兄弟,一同携了家书,来到大营投效。曾国藩先将家书看过,方始对着两个兄弟皱着双眉的说道:“二位贤弟,怎么一齐出来?为兄身已许国,自然难顾家事,正因为有了几位兄弟在家,可以代我定省之职。”
曾国藩说到这句,又去问罗泽南道:“萝山,你倒说说看,我的说话可错。”
萝山犹未接口,国华、国荃两个,一同说道:“父亲现在身体十分康健。侍奉一节,既有嫂嫂和几个弟媳在家,也是一样。我们二人奉了父亲之命,来此投效。况且大哥正在出兵之际,难道我们二人,真正的一无可取的地方不成。”罗泽南在旁听得清楚,生怕他们兄弟三位,大家本是好意,不要闹出恶意出来,反而不妙。慌忙接口对着曾国藩说道:“既是二位令弟,奉了堂上之命出来的,要替国家效力,移孝作忠,我说也是一样。”
曾国藩听说,方才答应下来。即命国华去到李续宾那里投效,留下国荃在营办事。正是:朋从说项原多益兄弟阋墙本可危不知曾国藩留下国荃之后,究竟何时出发,且阅下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