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大清三杰
- ▪ 自序
- ▪ 徐哲身小传
- ▪ 第一回 善士救奇灾全家入水 名臣得预兆只手擎天
- ▪ 第二回 嵌字联生离死别 落叶赋阴错阳差
- ▪ 第三回 分尸饮血神勇堪惊 斗角钩心圣衷可测
- ▪ 第四回 风尘侠妓巨眼识才人 草泽英雄倾心结奇士
- ▪ 第五回 奸商趸鸦片幕府求情 战艇中鱼雷军门殉难
- ▪ 第六回 胡以晁三拳毙恶霸 洪宣娇一怒嫁情郎
- ▪ 第七回 弄玄虚两蛇入穴 办团练双凤来朝
- ▪ 第八回 动热肠存心援要犯 出恶气亲手剐淫娃
- ▪ 第九回 洪秀全金田起义 谭绍□铁岭鏖兵
- ▪ 第十回 越俎代谋本军看冷眼 开诚相见清将死愚忠
- ▪ 第十一回 云山尽节全州道 石氏求贤新旺村
- ▪ 第十二回 大智若愚秀成遭藐视 从天而降钱氏运奇谋
- ▪ 第十三回 有挟而求情同蛰伏 养痈成患误解狐言
- ▪ 第十四回 张国梁投效初授职 江忠济贪功致亡身
- ▪ 第十五回 创营制分封举义人 练乡团始述更名事
- ▪ 第十六回 曾国藩单求郭意诚 洪宣娇拟殉萧朝贵
- ▪ 第十七回 睹耳语众将起疑团 掷头颅孤孀几丧命
- ▪ 第十八回 三月围城军粮恃腐草 一宵作法武器用鲜花
- ▪ 第十九回 贤邑令蓄心荐幕客 俏丫环有意作红娘
- ▪ 第二十回 制爱情双文贻艳服 得奇梦公瑾授兵书
- ▪ 第二十一回 任水师保全湘省 遵秘计攻克岳州
- ▪ 第二十二回 宝石孕奇文太平天国 名棋逢敌手獬面藤兵
- ▪ 第二十三回 真遭殃人民都变鬼 假被逼将士尽封王
- ▪ 第二十四回 李金凤代父复仇 彭玉麟寻师问难
- ▪ 第二十五回 儒宗谈理学实益人心 勇将壮声威伪装狗眼
- ▪ 第二十六回 陆总督携姬援小舅 钱军师遣将捉清官
- ▪ 第二十七回 锦上添花李忠王报捷 瓮中捉鳖吴观察生还
- ▪ 第二十八回 冯兆炳别母远投军 陆建瀛诵经求退敌
- ▪ 第二十九回 对的放矢委屈将军 隔车打油便宜和尚
- ▪ 第三十回 恋金陵天皇取中策 笞玉臀徐后慑淫威
- ▪ 第三十一回 塔齐布拔帜选营官 李续宜挥旗卷敌帅
- ▪ 第三十二回 手中落箸大将惮援兵 面上飞金如君认干娘
- ▪ 第三十三回 隔省辞官独嗤黄太守 因祸得福共保左京堂
- ▪ 第三十四回 蠢妇人多言开杀戒 好兄弟远路示军谋
- ▪ 第三十五回 胡林翼修书悲将佐 曾国藩洗脚戏门人
- ▪ 第三十六回 论人材详述文王卦 练侦探私抄敌国书
- ▪ 第三十七回 林威王称兵进谏 易太守举室全忠
- ▪ 第三十八回 钱军师遗书归隐 曾大帅奏报丁艰
- ▪ 第三十九回 刘丽川兴兵上海城 曾国华死节三河镇
- ▪ 第四十回 不忍欺邪人欺正士 无可责老父责娇儿
- ▪ 第四十一回 惟我称尊坠入僧王计 予人以善低哦胜保诗
- ▪ 第四十二回 公事书圆圈鲍超求救 敌军行诡计曾氏丧师
- ▪ 第四十三回 老家人舍身救主 章文案诌谎成真
- ▪ 第四十四回 铜官感旧文学士题诗 锡堡抽烟彭京卿斩子
- ▪ 第四十五回 左中丞奏陈援浙策 曾廉访咨报克皖文
- ▪ 第四十六回 洪宣娇靦颜求媚药 温树德献计听空坛
- ▪ 第四十七回 踹敌营将门有子 得怪梦温氏成神
- ▪ 第四十八回 提督掬丹忱小民感戴 翰林崇老例后辈含糊
- ▪ 第四十九回 发热发狂断送要隘 忽和忽战贻笑外邦
- ▪ 第五十回 西太后用计斩权臣 彭玉麟诚心辞皖抚
- ▪ 第五十一回 缢鬼乞伸冤犹狞面目 王姬甘下嫁别有衷肠
- ▪ 第五十二回 石达开飘然引去 周天受率尔求援
- ▪ 第五十三回 援安吉大败梅溪 弃杭州重奔宁国
- ▪ 第五十四回 画船绣幕清将忒风流 地网天罗包村号铁桶
- ▪ 第五十五回 王履谦酿成骄子 徐春晏误接奸朋
- ▪ 第五十六回 徐六嫂刀下全贞 包三姑竿头挂首
- ▪ 第五十七回 县属尽沦亡祸由二贼 省垣重失陷恨饮三忠
- ▪ 第五十八回 取众议将帅议军机 设奇谋弟兄当大敌
- ▪ 第五十九回 陈延寿生为负债人 洪秀全死作贪花鬼
- ▪ 第六十回 招凉珠能保尸体 热心吏为述案情
- ▪ 第六十一回 印堂呈晦色管辂知机 烟嘴角霉头子龙有胆
- ▪ 第六十二回 轰金陵李臣典惨毙 收玉帛曾九帅发财
- ▪ 第六十三回 遭敕书制军亲草奏 繁市面总督坐花船
- ▪ 第六十四回 仗剑登堂眼看门人逐爱妾 携书入座相对夫子念亡儿
- ▪ 第六十五回 张之万梦作斩妖官 彭雪琴伪扮城隍像
- ▪ 第六十六回 北阙沐皇恩详陈奏牍 西征谈战略尽在家书
- ▪ 第六十八回 云生胯下女匪发狂痴 箭中鸡头将军施绝技
- ▪ 第六十九回 将计就计果臣被戕 以毒攻毒野主受窘
- ▪ 第七十回 一雀入灵堂牢衔帅手 双胎破邪法紧抱夫腰
- ▪ 第七十一回 飞章北阙存殁沐天恩 剪烛西窗宾东论茶务
- ▪ 第七十二回 贤夫人不忘守边客 大皇帝恩刺有功臣
- ▪ 第七十三回 医产妇着手成春 攻回部出言不吉
- ▪ 第七十四回 劣绅通敌挟制三军 大将瞒粮欺蒙二贼
- ▪ 第七十五回 述边情堪为往事师 解奇渴痛饮仇人血
- ▪ 第七十六回 金积堡马贼设阴谋 仆石岩刘公殉国难
- ▪ 第七十七回 少将军血战西宁 老统领魂归北塞
- ▪ 第七十八回 意诔辞病子述荣哀 谈挽联老人惊忏语
- ▪ 第七十九回 酬殊勋举人拜相 报噩耗爱子遄归
- ▪ 第八十回 攻哈密深知将领心 侵伊犁坐获渔翁利
- ▪ 第八十一回 囚全权俄人起交涉 换公事幕友坏良心
- ▪ 第八十二回 狭路相逢冤鬼提头索命 深宵突至阉人献策生财
- ▪ 第八十三回 学政作庭参童生吐气 尚书行国法世宦归阴
- ▪ 第八十四回 买私交单闻鹤顶红 动公愤共助鱼肚白
- ▪ 第八十五回 左制台恶人讲话 彭巡阅与鬼谈心
- ▪ 第八十六回 请王命众人呈觳觫 打官司一士露行藏
- ▪ 第八十七回 几首新词喜友文廷式 一声大炮力援吴吉人
- ▪ 第八十八回 见白猿晚年生蠢子 坠黑虎垂暮怜冢孙
- ▪ 第八十九回 钦差忧国难不许过年 帮办扮商家偏来讨帐
- ▪ 第九十回 官兵落草群钦少妇头 和尚贪花独注夫人脚
- ▪ 第九十一回 龙头挨板子苦主伸冤 马桶满公堂能员得奖
- ▪ 第九十二回 左侯逝世特旨谥文襄 彭氏遇仙诚心问死日
- ▪ 第九十三回 背国号如数家珍 劝盗魁取材戏剧
- ▪ 第九十四回 抱病臣特旨赐人参 强项令当场骂鸟蛋
- ▪ 第九十五回 死爵爷真个抄家 贤总督欣然作伐
- ▪ 第九十六回 投鼠忌器骗子发横财 爱屋及乌亲家问数学
- ▪ 第九十七回 公谊私情彭公护命妇 雪肤花貌钱氏受官刑
- ▪ 第九十八回 皂隶献殷勤水果四色 皇家多护卫火神一尊
- ▪ 第九十九回 硬铁头朝房挥涕泗 骚鞑子妆奁炫奢华
- ▪ 第一百回 忠臣返本大义炳千秋 孝子归真全书结三杰
徐梁生为国家大事,要破妖法起见,只好不顾私情,对准史氏的大肚一刀戳进之后,说时迟,那时快,当下只听得疙瘩的一声,史氏穿着的几层衣裳,早已变作红色,一阵血腥之气,使人无不掩鼻,可怜那位史氏姨太太,虽是为国尽忠死于非命,可是那个白翟野主的妖法,果被双胞胎的血光所污,已经毫不灵验。徐梁生一面拔出马刀,一面又把史氏的衣裳,哗哗哗的,用刀划碎,破开肚皮,取出两个血胞,奔至阵前,将那两个血胞,照准白翟野主的所在之地,抛了过去。
白翟野主,本来没甚武艺,平时全仗他的妖法,只要作战时候,一经念动他的邪咒,对面敌阵之中,便会天昏地暗起来,各人伸手不见五指,他就趁此时候,率着他的回兵,冲入敌阵,自然大获全胜。
岂知这天徐梁生竟用双胞胎的血光,破了他的法术,他的法术,一被破去,便没一点能耐,正待回身逃走,就见左是陈亮功杀至,右是李成柱杀至,前是徐梁生当头杀至,后是雷振邦绕道杀至,前后左右,既被官军围住,白翟野主知道无路可逃,生怕被官兵擒去,死得必惨,不如自刎而死,倒也干净,因此不再思索,立即用他手上之刀,仅向咽喉一抹,早已一命归阴去了。至于他的妖魂,是否在那阴曹,去与史氏见面,做书的没有瞧见,自然无从悬揣,不过他的死期,仅与史氏相隔不到半个时辰,倘若史氏走得慢些,一定会得等着他的。
当时白翟野主虽然未被官军生擒,他的尸首,却被徐梁生所获,徐梁生顺手砍下白翟野主的脑袋,复又转身,对着那些回兵,犹如砍瓜切菜一般,逢人便杀,遇马便刺,还要一边杀着一边喊着,不准苏元春、陈亮功、李成柱、雷振邦等人,收降回兵。后来还是那个沙利奉要求他道:“徐统领,主犯已死,这等都是被胁的愚民,还是准我招抚他们以存上天好生之心吧。”
此时苏元春也已下令,投降沙利奉的准其免死。徐梁生方才强勉歇手。等得归营,自然也用白翟野主的脑袋,去祭史氏夫人,苏元春至此,方始抱尸狂哭,几几乎晕了过去。
李成柱、陈亮功慌忙劝住,大家奠过史氏夫人,一面由陈李二人办理阵地之事,一面由苏元春扶柩进省,禀知左宗棠知道。左宗棠此时已经据报,知道苏元春杀妾报国,真是难得,早率全城的文武官员,同到城外迎接。苏元春一见左宗棠之面,不觉又哭一场,左宗棠同了众官,争相劝慰,方才一同来到制台衙门。
左宗棠不去先办别事,立即拟上一本奏章,用了飞马,专送进京,第一是报捷,第二是替史氏夫人,以及高果臣、丁兆熊几个,奏请死难之奖。慈禧太后见了奏折,即下两道上谕,一道是奖励左宗棠调度有方,歼灭巨逆之功;一道是封史氏为忠烈夫人,高果臣为提督衔,丁兆熊为副将衔,以励忠魂。苏元春等等的功劳,应由左宗棠汇奏请奖。左宗棠接到上谕,又去亲祭史氏、高、丁三个一场。
苏元春既见左宗棠如此重视忠魂,朝廷又是恩深泽厚,方才减了一半悲苦,便对左宗棠道:“沙利奉对于这场战事,虽也有功,不过有言在先,不愿受赏,只望做得老教之主,爵帅究竟如何办理?”
左宗棠道:“我早接到陈亮功的禀帖,所以此次并未将他叙入奏章,我拟先下公事奖他一番,至于教主之事,只好等此地肃清之后,再行请旨定夺。”
苏元春听说,也没甚么说话,但以会剿白彦虎为请。左宗棠道:“那里既有寿卿主持一切,你也不必再往,且在省城休息一时,以后打仗的事情正多呢。”
苏元春听了,方始谢了退出,左宗棠便令陈亮功驻防清涧,李成柱仍扎原防。公事发出未久,又接刘松山的禀帖,说是白彦虎因闻白翟野主失利,业已连夜遁去。标下本来打算跟踪追剿,一则所有兵士,已经连战数月,疲惫万分,亟宜休养,不可太伤元气;二则白彦虎、熊飞鹏、熊飞龙,以及逃走的马八条等等,甚至逃出关去也难说的;万里行军,粮秣为难,似宜速办屯田,方能大举进剿等语。左宗棠忙与贺瑞麟、苏元春几个商酌,大家都以刘松山的主见为然。
左宗棠一面批准刘松山之示,一面写信家中,问那周夫人的病状,并给王子曾一信是:自古用兵塞上,屯田以裕军储,车营以遏突骑,方略取胜,剿抚兼施,一定之理。壮侯初不见信于汉,韩范终不见用于宋,是以千数百年富强之区,化为榛莽。兹承凋敝既尽之后,慨然思所以挽之,非倚任之专,积渐之久,何以致此。五十有六之年,去日已多;朝廷所以用之者,不过责一时之效已耳。以不可多得之岁月,而求难以骤致之事功,其有济乎!惟日孜孜,以启其绪,博求俊杰,以要其成,则区区之忱,不敢自释者耳。从前执事筹边之论,善而犹未尽信,抵此间,始服有见而言。徐公杏林,曾有书致贺瑞麟,所言与君相同,英雄之见,百不差也。
左宗棠发出此信,忽接孝威、孝宽、孝勋、孝同四子的家报,赶紧拆开一看,方知周夫人虽仍呻吟床褥,一时尚觉无碍,略略宽心一点。及见函尾述及郭嵩焘卧病京都,不甚得意之语,便自语道:“平心而论,筠仙的战功,也不算少,朝廷怎样把他忘记,我又不好保荐,迹于党私。左宗棠想到此地,便到箱子里去检出从前郭嵩焘给它的那封信,从头至尾的再看一遍,提起笔来,复信给与威宽勋同四子道:吾前在湘幕,久专军事,为当道所忌,官相遂因樊燮事,欲行构陷之计,其时诸公无敢一言诵其冤者,吴县潘公祖荫,直以官文有意吹求之意入告,蒙谕垂询,诸公乃敢言左某可用矣。潘盖得闻之郭筠仙也,筠仙与我交稍深,其与潘公所合,我亦不知作何语,却从不于我处道及只字,亦知吾不以私情感之,此谊岂近人所有哉。惟戊午之岁,曾以召对之语示我。顷于箧中检得,记其大概以示汝曹。俾知文宗皇帝之求贤如渴,圣德度越古今,而汝父之感激驰驱,不容已也。
附筠仙书:
初三日召见养心殿西暖阁,温谕移时间曰:“汝可识左宗棠?”曰:“自小相识。”上曰:“自然有书信来往。”曰:“有信来往。”曰:“汝寄左宗棠信,可以吾意谕知,当出为我办事,左宗棠所以不肯出,系何原故,想系功名心淡。”
曰:“左宗棠亦自度赋性刚直,不能与世相合。在湖南办事,与抚臣骆秉章性情契合,彼此亦不肯相离。”上曰:“左宗棠才干是怎样?”曰:“左宗棠才极大,料事明白,无不了之事,人品尤极端正。”曰:“左宗棠多少岁。”曰:“四十七岁。”上曰:“再过两年五十岁,精力衰矣。趁此年力尚强可以一出任事也。莫自己糟蹋,须得一劝劝他。”曰:“臣也曾劝过他,只因性刚不能随同,故不敢出。数年来,却日日在省办事。现在湖南四路征剿;贵州广西,筹兵筹饷;多系左宗棠之力。”上曰:“闻他意思想会试。”曰:“有此语。”上曰:“左宗棠何必以进士为荣,文章报国,与建功立业,所得孰多?他有如许才,也须一出办事方好。”曰:“左宗棠为人是豪杰,每言及天下事,感激奋发。皇上天恩,如能用他,他亦万无不出之理。”上及他事,右记大概如此,未敢稍附会一语也。
左宗棠写完家信,即檄调刘松山进省,和他商酌道:“现在既在专办屯田之事,一时反无事情可干。马化癡的劣迹,又未查到;即出示准许人民控告,可是此地的回民断断不肯告他,汉人呢,怕他报复,也未必肯来控告。此刻贸然前去攻打金积堡,尤非时局所许,新近所放的陕抚汴生中丞,又不以我的措置为然,你倒替我筹划筹划看呢。”
刘松山接口道:“屯田之事的紧要,更比剿匪的事情为重,何以故呢,行军倘若无粮,乃是必败之道。标下愚见,只要屯田有了成效,标下虽死,也要替爵帅去打的。”
左宗棠陡听刘松山说出一个死字,不禁暗暗的打上一个寒噤。忙又自忖道:他的年纪虽大,很像汉朝时代的那个马伏波将军。近来的一切战事,他的功劳居多,他既赞成屯田之事,金积堡只好暂时缓一缓了。左宗棠想到此处,接口答道:“你的说话极是。我们此刻,自然先办屯田之事,不过这几天,我又听得陕甘两地,在闹茶荒,这也是桩紧要的事情。”
刘松山道:“标下也听得这件事情,爵帅何不就把贺山长请来问问他呢?标下知道他的学问,也不亚于王柏心、徐春荣二人。”
左宗棠连连点首道:“对的对的,此事只有请教这位古董先生。”说着,即命戈什哈持片,分头去请贺瑞麟和苏元春两个。
一时贺苏先后到来,大家略略寒暄一阵。左宗棠先问贺瑞麟道:“现在此间在闹茶荒,老先生的意见,究是怎样?”贺瑞麟道:“两湖茶叶,销售回番蒙古,大概元朝以前,就是如此。明朝起初,踵而行之。以茶易马的事情,因为番马难致的原故。我朝始用北马,得察哈尔地为牧场,马大蕃盛。北马极其矫健,易于调驯,虽然形状毛片,不如西产的伟大;但是战阵可恃,能够转旋于路径曲折之处,它的筋骨,的确健于西马。朝廷因见西马的状儿好看,宜于进御立仗,所以才有选充天厩之例。至于战阵所用,自以北口所产为宜。西马既不见重于世,从前以茶易马之制,于是废弃。此地总督,虽仍衔兼管理茶马事务,按其实际,仅专意榷茶,以佐军储之急而已。其实茶务一事,久已乎没有解人的了。”贺瑞麟说到此地,因见时已傍晚,忽向左宗棠微笑道:“若讲茶务的根柢,今天一晚也难讲完,我拟回去,仔仔细细上个说帖,呈与爵帅便了。”
左宗棠将手向空一拦道:“老先生不必回去再做说帖,今天就在此地,谈它一宵如何?”
贺瑞麟又笑笑道:“这末须得打发一个人去,通知敝院,让诸生回家,因为他们都在书院里等我去讲夜课呢。”
左宗棠听说,一面派人前去通知,一面开出晚餐,就与贺苏刘三人一同吃过,邀入内签押房中,泡了好茶,重行细谈。刘松山、苏元春二人,因见茶叶清香,颇觉适口,笑问左宗棠道:“爵帅,此茶那儿来的?此地没有这样好东西呀。”
左宗棠听说,顿时面有起色的捻须答道:“这是大小儿的一点孝心,亏他把我们舍间自制茶叶,远道寄来的。”
贺瑞麟也接口笑着道:“我正奇怪,此地是有了钱也买不出好茶的。”贺瑞麟说了这句,又朝左宗棠笑上一笑道:“前闻爵帅,道光甲辰那年,移居柳家冲地方之后,曾署其门曰柳庄,每从安化陶文毅公的馆中回府,自己督工耕作,讲求农务,自号湘上农人,颇思著述农务书籍,不知成了几种?”
左宗棠微微的失惊道:“老先生连兄弟的此等锁事,都能知道如此之详,真正使人可佩。说到兄弟的著述,实在有些惭愧;兄弟原意,本恶近人著书,惟择易就而名美者为之,绝无实学,可饷后人;不料甫经著笔,军务即兴,当时缓急相衡,又去研究军事之学去了。”左宗棠说到此地,不觉掀髯大笑起来道:“兄弟来此谬膺军政,还是那时读了几本古书,世人竟至谬采虚声,称我知兵,其实也无非仅有一知半解罢了。”贺瑞麟忙接口道:“爵帅何必自谦,爵帅治浙治闽,兼平豫济皖数省的捻匪,德在民间,功在廊庙,那个不知;就是这个茶务,爵帅岂有不知之理。今天问及老朽,无非取我野人献芹之意吧。”
左宗棠摇手道:“兄弟虽知一二,那有老先生的博学。兄弟在三十年前,就馆于小淹陶文毅里居的当口,那里就是山陕茶商聚积之所,当时虽曾留心考察,但知安化夙称产茶,而山淹前后百余里,所产尤佳。茶商挟资到彼采办者,似以包计;倒底此地完厘,还是以包计算,还是以引计算,不甚详知。”
刘松山岔口道:“标下也知道似乎以包计算的。”
贺瑞麟道:“此地包计引计,须看茶质如何。茶商最重砖茶,砖茶只有上品中品,没有下品。下品的就是卷包售卖,价目最贱的,不及砖茶十分之一。老朽又知安化的后乡,无不打草充茶,踩成上篓,售于茶商,其中杂真茶,不过十之二三而已。”
苏元春插嘴道:“草与茶叶,岂有不能分辨之理,这倒奇怪。”
左宗棠点头道:“苏总镇,你不知道,茶叶一经做过,确难分辨。”
贺瑞麟笑着道:“爵帅本是内行,老朽怎敢在此班门弄斧,其实所谓草者,并非真的草类,大概是柳叶茅栗之属,或者稍以凡草搀入。《安化县志》里头,本有‘稍采安化草,不买新化好’的俗谚采人,足见新化的好茶,还不如安化的草,来得易售。”
贺瑞麟尚未说完,苏元春等露不信之色,贺瑞麟便把话头停下,对着左宗棠说道:“此地库中,本有陈茶样品存着,爵帅何不命人即去取来一验。”左宗棠真的命人取至,仔细一看,果有草属搀在内。
苏元春大笑道:“贺老先生,你可以加着茶经博士的头衔了。”
贺瑞麟笑答道:“这个头衔,须让山陕茶贩加着,方才不受安化乡人所给。不然,连我老朽,也只好跟着吃草的了。”
左宗棠、刘松山及苏元春三个听了,一齐大笑起来。
贺瑞麟却自顾自的说下去道:“原来山陕茶贩,往往不能辨别真茶,虽出高价,也是卖的粗叶,也是买的搀有草属,偶得真茶七八分,便称上上品了。至于新芽初出,如在谷雨前所摘的,即在小淹本地,也难多求,每斤黑茶,至贱也非二三百文莫办。现在海上畅销红茶,红茶虽然不能搀草,又必须新出嫩芽,始能踩成条索,可是其价也比行销此地之茶,可贵数倍。此地不出善价,只有三茶以及剪园茶,做成黑茶,销于此地。不过此地的销数,每年倒也可观,由陕境销至甘境,由甘境而又出口,国家所收的厘税,全赖这个。此地最通销的,不过香片、珠兰等等名色,没有做成封的,便是私茶,其价每斤至贵数钱,分上中下三等完厘,因为他们的成本,比较包茶砖茶为轻,完厘也就轻了。若已成茶之封,无所分别,只能按引抽厘,照正杂课计算,每引已暗加数钱了。茶贩因为抽厘之事,与其成本攸关,故以私茶贩此,包茶砖茶,因此绝迹。市上焉得不闹茶荒的呢?爵帅欲救茶荒,只有奏请减去湘南湘北厘金之半,商贩有利可获,自然结队而来。国家厘金收入,名虽减半,只要多中取利,通盘一算,也不吃亏。此乃老朽鄙见所及,似有一得之愚,爵帅舍此,即与茶贩商酌,也蹈与虎谋皮之嫌,难得其中底里呢。”
左宗棠一直听毕,忽把双手向他的大腿上,连连大拍道:“作吏须用读书人,此言信不诬也。兄弟一定立即出奏,倘若大部不允,兄弟当以去就争之。”
贺瑞麟道:“陕抚汴生中丞,到任不久,未知此中情形,爵帅也得与之往来函商才好。”
左宗棠复又点首称是,等得送走贺刘苏三人,天已东方调白了。正是:
好官才识求长治大将方知重久安不知左宗棠出奏之后,朝廷准许与否,且阅下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