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绿野仙踪
- ▪ 绿野仙踪
- ▪ 第一回 陆主管辅孤忠幼主 冷于冰下第产麟儿
- ▪ 第二回 做寿文才传佥壬口 充幕友身入宰相家
- ▪ 第三回 议赈疏角口出严府 失榜首回心守故乡
- ▪ 第四回 割白镪旅馆恤寒士 易素服官署哭恩师
- ▪ 第五回 惊存亡永矢修行志 嘱妻子割断恋家心
- ▪ 第六回 柳国宾都门寻故主 冷于冰深山遇大虫
- ▪ 第七回 走荆棘投宿村学社 论诗赋得罪老俗儒
- ▪ 第八回 泰山庙于冰打女鬼 八里铺侠客赶书生
- ▪ 第九回 吐真情结义连城璧 设假局欺骗冷于冰
- ▪ 第十回 冷于冰食秽吞丹药 火龙氏传法赐雷珠
- ▪ 第十一回 仗仙剑柳社收厉鬼 试雷珠佛殿诛妖狐
- ▪ 第十二回 桃仙客龙山烧恶怪 冷于冰玉洞炼神书
- ▪ 第十三回 韩铁头大闹泰安州 连城璧被擒山神庙
- ▪ 第十四回 救难友知州遭戏虐 医刑伤城璧走天涯
- ▪ 第十五回 金不换扫榻留城璧 冷于冰回乡探妻儿
- ▪ 第十六回 别难友凤岭逢木女 斩妖鼋川江救客商
- ▪ 第十七回 请庸医文魁毒病父 索卖契淑女入囚牢
- ▪ 第十八回 骂钱奴刎颈全大义 保烈妇倾囊助多金
- ▪ 第十九回 兄归乡胞弟成乞丐 婶守志亲嫂做媒人
- ▪ 第二十回 金不换闻风赠盘费 连城璧拒捕战官军
- ▪ 第二十一回 信访查知府开生路 走怀仁不换续妻房
- ▪ 第二十二回 断离异不换遭刑杖 投运河沈襄得外财
- ▪ 第二十三回 入赌局输钱卖弟妇 引大盗破产失娇妻
- ▪ 第二十四回 恤贫儿二士趋生路 送贞妇两鬼保平安
- ▪ 第二十五回 出祖居文魁思寻弟 见家书卜氏喜留宾
- ▪ 第二十六回 救难裔月夜杀解役 请仙女谈笑打权奸
- ▪ 第二十七回 埋骨骸巧遇金不换 设重险聊试道中人
- ▪ 第二十八回 会盟兄喜随新官任 入贼巢羞见被劫妻
- ▪ 第二十九回 返虞城痛惜亲骨肉 回怀庆欣遇旧知交
- ▪ 第三十回 闻叛逆于冰随征旅 论战守文炜说军机
- ▪ 第三十一回 克永城阵擒师尚义 出夏邑法败伪神师
- ▪ 第三十二回 易军门邦辅颁新令 败管翼贼妇大交兵
- ▪ 第三十三回 斩金花于冰归泰岳 杀大雄殷氏出贼巢
- ▪ 第三十四回 囚军营手足重完聚 试降书将帅各成功
- ▪ 第三十五回 沐皇恩文武双得意 搬家眷夫妇两团圆
- ▪ 第三十六回 走长庄卖艺赚公子 入大罐举手避痴儿
- ▪ 第三十七回 连城璧盟心修古洞 温如玉破产出州监词曰:
- ▪ 第三十八回 冷于冰施法劫贪墨 猿不邪采药寄仙书
- ▪ 第三十九回 贴赈单贿赂贪知府 借库银分散众饥民
- ▪ 第四十回 恨贫穷约客商密室 走江湖被骗哭公堂
- ▪ 第四十一回 散家仆解当还脚价 疗母病试泪拜名医
- ▪ 第四十二回 买棺木那移烦契友 卖衣服竭力葬慈亲
- ▪ 第四十三回 逢吝夫抽丰又失意 遇美妓罄囊两相交
- ▪ 第四十四回 温如玉卖房充浪子 冷于冰泼水戏花娘
- ▪ 第四十五回 连城璧误入骊珠洞 冷于冰奔救虎牙山
- ▪ 第四十六回 报国寺殿外霹妖蝎 宰相府库内走银蛇
- ▪ 第四十七回 寿虔婆浪子吃陈醋 伴张华嫖客守空房
- ▪ 第四十八回 听喧淫气杀温如玉 恨讥笑怒打金钟儿
- ▪ 第四十九回 抱不平萧麻训妓女 打怨鼓金姐恨何郎
- ▪ 第五十回 传情书帮闲学说客 入欲网痴子听神龟
- ▪ 第五十一回 赴章台如玉释嫌怨 抱马桶苗秃受叱呼
- ▪ 第五十二回 调假情花娘生闲气 吐真意妓女教节财
- ▪ 第五十三回 萧麻子想钱卖册页 挡人碑装醉闹花房
- ▪ 第五十四回 过生辰受尽龟婆气 交借银立见小人情
- ▪ 第五十五回 爱情郎金姐贴财物 别怨女如玉下科场
- ▪ 第五十六回 埋寄银奸奴欺如玉 逞利口苗秃死金钟
- ▪ 第五十七回 郑龟婆闻唆拼性命 苗秃子惧祸弃家私
- ▪ 第五十八回 投书字如玉趋州署 起脏银思敬入囚牢
- ▪ 第五十九回 萧麻子贪财传死信 温如玉设祭哭情人
- ▪ 第六十回 郑婆子激起出首事 朱一套审断个中由
- ▪ 第六十一回 臭腥风庙外追邪气 提木剑云中斩妖奴
- ▪ 第六十二回 掷飞针刺瞎妖鱼目 倩神雷拣得玉匣书
- ▪ 第六十三回 温如玉时穷寻旧友 冷于冰得道缴天罡
- ▪ 第六十四回 传题目私惠林公子 求富贵独步南西门
- ▪ 第六十五回 游异国奏对得官秩 入内庭诗赋显才华
- ▪ 第六十六回 结朱陈嫖客招驸马 受节钺浪子做元戎
- ▪ 第六十七回 看柬帖登时得奇策 用火攻一夕奏神功
- ▪ 第六十八回 赏勤劳荣封甘棠镇 坐叛党戴罪大军营
- ▪ 第六十九回 城角陷吓坏痴情客 刀头落惊醒梦中人
- ▪ 第七十回 听危言断绝红尘念 寻旧梦永结道中缘
- ▪ 第七十一回 买衣米冷遇不平事 拔胡须辱挫作恶儿
- ▪ 第七十二回 访妖仙误逢狐大姐 传道术收认女门生
- ▪ 第七十三回 温如玉游山逢蟒妇 朱文炜催战失佥都
- ▪ 第七十四回 寄私书一纸通倭寇 冒军功数语杀张经
- ▪ 第七十五回 结婚姻郎舅图奸党 损兵将主仆被贼欺
- ▪ 第七十六回 议参本一朝膺宠命 举贤才两镇各勤王
- ▪ 第七十七回 读谕单文华心恐惧 问贼情大猷出奇谋
- ▪ 第七十八回 剿倭寇三帅成伟绩 斩文华四海庆升平
- ▪ 第七十九回 叶体仁席间荐内弟 周小官窗下戏娇娘
- ▪ 第八十回 买书房义儿认义母 谢礼物干妹拜干哥
- ▪ 第八十一回 跳墙头男女欣欢会 角醋口夫妇怒分居
- ▪ 第八十二回 阻佳期奸奴学骗马 题姻好巧妇鼓簧唇
- ▪ 第八十三回 捉奸情贼母教淫女 论亲事悍妇的迂夫
- ▪ 第八十四回 避吵闹贡生投妹丈 趁空隙周琏娶蕙娘
- ▪ 第八十五回 老腐儒论文招众怨 二侍女夺水起争端
- ▪ 第八十六回 赵瞎子骗钱愚何氏 齐蕙娘杯酒杀同人
- ▪ 第八十七回 何其仁丧心卖死女 齐蕙娘避鬼失周琏
- ▪ 第八十八回 读圣经贡生逐邪气 斗幻术法官避妖媛
- ▪ 第八十九回 骂妖妇庞氏遭毒打 盗仙衣不邪运神雷
- ▪ 第九十回 诛鳌鱼姑丈回书字 遵仙柬盟弟拜新师
- ▪ 第九十一回 避春雨巧逢袁太监 走内线参倒严世蕃
- ▪ 第九十二回 草弹章林润参逆党 改口供徐阶诛群凶
- ▪ 第九十三回 守仙炉六友烧丹药 入幻境四子走傍门
- ▪ 第九十四回 冷于冰逃生死杖下 温如玉失散遇张华
- ▪ 第九十五回 做媒人苗秃贪私贿 娶孀妇如玉受官刑
- ▪ 第九十六回 救家属城璧偷财物 落大海不换失明珠
- ▪ 第九十七回 淫羽士翠黛遭鞭笞 战魔王四友失丹炉
- ▪ 第九十八回 审幻情男女皆责饬 分丹药诸子问前程
- ▪ 第九十九回 冷于冰骑鸾朝帝阙 袁不邪舞剑醉山峰
- ▪ 第一百回 八景宫师徒参教主 鸣鹤洞歌舞宴群仙
词曰:
再赴京畿,冷遇不平奇事。热肝肠,反复问冤抑,成全片刻时。
阎年添晦气,须髭尽拔之。迁怒抢亲辈,何其痴。
右调《女冠子》
话说金不换用搬运法,弄了几十两银子,复回旧路。走了一里多路,见后面来了数十人,簇拥着一顶四人喜轿。又听得轿内妇人大哭大叫,从身傍过去。不换笑道:“做女孩儿的,好容易盼着这一日,怎么到如此哭喊起来?”低了头,向前走。少刻,见一后生赶着骡车一辆,后面跟着个少年秀才,一边跑,一边口里乱喊:“清天白日,抢夺良人家妇女!”看那秀才,头脸上带有血迹,像个挨了打的样子,又见他一腔气愤,纯是以死相拚的光景。不换将那秀才拉住,问道:“你有何冤苦?快对我说,我自有道理!”秀才将不换一看,是个瘦小道人,用手推开道:“谁要你管我?”如飞的跟着车子跑去了。
原来这秀才是山西太原府人,姓王,名福昌,家中有数十亩田地,也还勉强过得。娶了本府城内开鞋铺的钱元女儿为妻,他这妻子,虽出身小户,却生得有八九分人才。王秀才与他夫妻间,甚是和好。只因钱元开鞋铺,折了本钱,便人都寻做生意。遇着几个同乡,念他为人忠厚,借与他些资本,在樱桃斜街开了个油盐店,又收粜米粮。不一二年,生意甚是茂盛。又在顺成门大街,开了一座杂货铺,却租的是严中堂总管阎年的房子。此后大发财源,铺子后面有十来间房儿,也是阎年的,一总租来,将家眷也搬来同住。钱元老婆因思念女儿,想算着女婿王福昌也闲在家中,因与钱元相商,着他夫妻同来,就管理银钱账,到底比众伙计心实些。因此寄字,又捎去五十两盘费,着他夫妻上京。依王秀才,要在家读书下科场,怎当得他妻子钱氏日夜絮咶。这秀才无奈,便买了一头好骡子,弄下一辆车儿,令家仆王二小赶着,一同到京,住在钱元家。
才两日,边值阎年家人来取房钱。素常逢取房钱时,即将阎年家人让人内院酒饭,也是加意欠敬的见识。不意他女儿在院中取东西,与阎年家人相遇,一时回避不及,被这家人看在眼内。酒饭间,问明端的,回家便告诉阎年,说:“钱元的女儿,是仙女出世。”阎年说他素无眼力,还不深信。这家人又不服此话。阎年次日,即着四五个眼界高的妇人,去钱元家闲游,得与王秀才妻子相见。众妇人回来,一口同音,说:“钱元的妇儿,是世间没有的人物。”这阎年便害起相思。他房中侍妾,也和他少主人严世蕃差不多,共有二十六七个,出色的也有两三个,到被世蕃打听出头一个最出色的,硬要去。他心上正要寻个顶好的补缺。今众妇人话皆相同,他安肯放得过去?思量着钱元的女儿是有夫之妇,又是个秀才的妻室,断难以银钱买他,惟有依强恃势,抢来成就好事。量一秀才,他会怎的?于是选了几个能干家人,拿了些绸缎钗环,硬到钱元家送定礼,要娶他女儿做妾。钱元是个生意人,早吓的发昏。王秀才大骂大吵。众家人将定物丢在铺中,一齐去了。钱元与众伙计相商,亲自拿了定物,到阎年家交割,又被众家人打出,反说钱元收定礼在前,擅敢反悔,做目无王法不要脑袋的事。
钱元觉得此事大难解脱,又不敢去衙门中告他,深悔着他夫妻来的不是。晚间,约同众伙计相商,打发他夫妻连夜回家,留下自己,任凭阎年处置。又怕阎年抄抢银钱账目并值钱的货物,俱星夜雇车,搬移在众伙计家内。又商量着,不敢走向山西去的正紧门头,便想到走这南西门,绕道奔山西大路,使阎年家揣摸不着,追赶无地。五更鼓,就打发他女儿女婿奔南西门,待到天明即出城去。却好阎年竟是这日差许多人来抢亲,天色正在将明的时候,一齐打开铺房门,直入内室各房搜寻,并无他女儿踪影,连王秀才也不见,情知是打发走了,再不然即在亲戚家藏躲,将钱元并他家中做饭挑水的人一齐乱打。钱元身带重伤,死不肯说。他家做饭的人,吃打不过,便以实告。众人恐被欺谎,拴了这做饭的,一同赶出南西门去。只十来里,便被赶着,做饭人指点与众人,将钱氏从车内抬出来,放在喜轿内,又将轿门儿从外捆了。王秀才舍命相争,到挨了一顿好打,他也没有别的高见,只想着碰死在阎年门首,做个完局。孰意造物另有安排,偏偏的就遇着金不换。
此时不换问王秀才,他那里有心肠告诉?只顾得喊叫飞跪。金不换已明白了八九,但不知抢亲的是谁,也飞跑的赶来,复将秀才拉住。王秀才跑不脱,便和金不换下命,以头碰来。不换笑道:“你莫碰,听我说。适才那顶轿子里面,必是你的亲眷,被人抢去,你可向我说明,那怕他走出一千里去,只用我嘴唇皮一动,便与你夺回。量你一人赶上他们,会做什么?“王秀才不得脱身,又见不换是个道士,说话有些古怪,只得急急的说道:“我是山西太原府秀才,叫王福昌。轿内是我的妻房,被严宰相家人,阎年抢去了!”金不换笑道:“这是豆大点事,还不肯早说!”王秀才道:“早说你会怎么?”不换道:“前面站着车儿,可是你的么?”秀才道:“是我的。”不换道:“我与你坐了,同赶去。”秀才道:“车子慢,到是跑快,轿子早已不见了。”不换道:“我不信四条腿的,还不如他们两条腿的快?我和你坐上,你看何如!”秀才道:“快去坐,我看你坐上怎么?”不换道:“忙甚的?只用半杯茶时,管保你令夫人还坐在这车上。”说着,同到车前。不换道:“你和赶车的都坐在车内,车外沿让我坐,我有作用。”王秀才急忙上车。不换向赶车的道:“你呆甚么?此刻不上去,你就得跑个半死!”赶车的也坐在车内。不换跨上车沿,手掐剑诀,在骡子尾上画了几下,用手一拍道:“敕!”只见那骡儿得了这个“敕”字,顷刻四足生风,和云飞电逝的一般走去。王秀才心知怪异,也不敢言。
没有数句话的功夫,便看见喜轿同抢亲人在头前急走。只听得不换说道:“住!”那骡儿便站住,半步不移。秀才大嚷道:“先生满口许我将贱内夺回,怎么看见轿子,到反站住?“不换道:“你好性急呀!我着他们回来,岂非两便?”说罢,又见不换口中念诵了几句,伸出右手,向抬轿轿夫并抢亲诸人连招几招,道:“来!”那些人和得了将军令一般,个个扭转身躯,随着轿子,飞奔到不换面前。不换又用手一指。道:“住!”那些人又和木雕泥塑的一般,站住不动。秀才主仆喜欢的惊神见鬼,在车内叩头不已,乱叫“真神仙”不绝!不换道:
“王兄不必多礼,快下去将令夫人请出轿来,你夫妻一同坐车,我好打发你们走路。”说罢,自己下车。秀才同他家人王二小,也连忙跳下车儿,走至轿前,将轿门上绳子解去,开放轿门,将钱氏扶出轿外。秀才着与不换拜谢,钱氏不知原故,只眼上眼下的看不换。秀才又催着他拜谢。不换道:“罢!罢!快上车儿!”秀才扶钱氏上了车,又到不换面前,扒倒地下,连连叩头。
不换一边扶,一边说道:“多礼!多礼!”于是又走到车前,在那骡儿尾上又画了几下,口中念诵了几句,向赶车的王二小说道:“此刻已交午时,到点灯时候,还可走二百五六十里。阎年虽有势有力,量他也赶你们不回。到明日早,便可按程缓行,但你们只能任他走,不能着他住。王兄可伸手来!”秀才将手递与不换,不换在他手心内也画了一道符,又写了个“住”字,嘱咐道:“今日到日落时,看有安歇处,可用此手在骡尾骨上一拍,口中说个‘住’字,他就站住了。他站住,便一步不能动移。你速用净水一碗,将你的手并骡的尾骨一洗,则吾法自解矣。”又向王二小道:“此车仗我法力,虽过极窄的桥,极深的河,你通不用下来,只稳坐在上面,任他走。假若你离车两三步,再休想赶得上。切记!切记!”秀才又跪在地下,求不换名姓。不换道:“我一个山野道士,有什么名姓?你看往来行走的人,都看我们,你三人快坐车走罢!转刻抢亲诸人醒过来,你要着急!”秀才听了此话,才同王二小上车。不换用手将骡儿一招,那骡儿便扭回身躯。不换道:“走!”那骡儿拉了车子,比风还快,一瞬眼就不见了。
不换看众人时,一个个呆站在一处,心里想道:“还是放他们去,还是着他们再站些时?”又想道:“阎年这奴才,常听得大哥说他作恶,我从未见过他。我今日何不假装个钱氏,与他顽顽?他将来还少抢人家几个妇女!”想罢,走至轿前,把帘儿掀起,坐在轿内,用手将四个轿夫一招道:“来!”四个轿夫一齐站在轿前。不换又道:“抬!”四个轿夫将不换抬起。不换又道:“走!”四个轿夫直奔都门。不换将帘儿放下,心里说道:“我生平不但四人轿,连个二人轿也没坐过,不意到的不如架云受用。”轿子入了南西门,不换在轿内用手向原路一指,这里将诀咒一煞,放那些抢亲的人,一个个颠颠倒倒,和梦醒一般。大家见神见鬼的嚷闹,嚷闹了一会,都一齐回来。
再说金不换被四个轿夫抬了飞走,阎年又差人跟寻打探,看见是自己轿夫,各欢喜问道:“得了么?他们怎么不来?”四个轿夫回答不出,只抬着飞走。众家人跟随在轿后,跑的乱喘。将到阎年门前,已有人眺望,见轿子来了,都没命的跑去报喜。阎年这日在相府给了假,同几个趋时附势的官儿,并家中门客等,在书房中笑谈,听候喜音。听得报说喜轿到了,心下大喜,吩咐着内院众位姨娘们迎接,一边又着催办喜酒。
轿夫将轿子抬入厅院,不换在轿内说道:“落。”四个轿夫将落下。内院早走出五六十妇女,俱站在阶前,等候新妇人下轿。大小家人以及庸工等众,老老少少,俱在两傍看新妇人人才。须臾,走来两个妇人,打扮的花花簇簇,到轿前,将帘儿掀起一看,见里面坐着个穿蓝布袍的道人,睁着圆滴溜溜两只眼睛,将两妇人一看,吓的两妇人大惊失色,往回里急走。众男妇各低头向轿内窥探,只见轿内走出个瘦小道人来,满面都是笑容。众男女大哄了一声。又见那道人出了轿,便摇摇摆摆,直向众妇人走去,众妇人连忙退避。那些看的家人,赶来十数个,要捉拿不换。不换回头道:“啐!”被这一口,唾的各呆站在一边。随后又来了好些人,俱被不换禁住,动移不得。不换急往内走,见众妇人已到内院台阶。不换见台阶上是过庭,庭内有椅儿,不换走入,将一把椅儿安放在正中坐下。用手将众妇女一招,道:“入!”众妇女俱入过庭内。不换向众妇女分东西指了两指,众妇女便分立在不换左右。不换左顾右盼,见众妇女粉白黛绿,锦衣翠裙,不禁失笑道:“此皆我自出娘胎胞,意外之奇逢也。”忽见外面又跑来七八个家人,到门外张望,却没一个敢入来。不换笑道:“众位管家,烦你们到外边,将阎年那奴才叫来,我有好物件送他。快去!快去!”
正言间,猛见院外走来一人,高视阔步,后面跟随着几个小厮,口中说奇道怪,头脸上大不安分。但见:
存心傲物,立意欺人。一笑细眼眯缝,端的似晒干虾米;片言訾开大嘴,真个像跌破阴门。肚阔七围,胀胀膨膨,那里管尊卑上下;面宽八寸,疙疙瘩瘩,全不晓眉目高低。连鬓胡,黄而且短;秤锤鼻,扁而偏肥。头戴软翅乌巾,恍若转轮司抱簿书吏;身穿重丝缎氅,依稀东岳庙捧印崔官。真是傀儡场中无双鬼,权奸靴下第一奴。
不换看罢,就知他是阎年了。
阎年走到院中,看见不换坐在过庭正中椅上,他家大小妇女会议立两傍,不由的气冲胸膈,急急走来,大声喝道:“好妖道,你敢在我府中放肆,你不怕凌迟么?”不换笑道:“阎年,你莫动气,你听我说。我原是个游方道士,今早从南西门过,见你家人率众抢良人家妇女。我路见不平,将他夫妻放走,又怕你无人陪伴,因此我替他来。”阎年那里还忍受得,喝令:“小厮们,将贼道拿下!”众小厮强来动手,被金不换将手一挥,道:“去!”众小厮都跑去了,止留下阎年一个。急的阎年咆哮如雷,挽起双袖走来擒拿。不换笑嘻嘻的,用手指道:“跪!”阎年心里明白,只是那两条腿不由自主,便跪在了地下。急的他通体汗流,不但两腿,连自己两手也不能动作。
不换道:“阎年,你听我教训你:你是个宰相的堂官,休说百姓,就是小些的文武官,也没个不刮目待你的,你也该存个堂官的体统。怎么光天化日之下,抢夺良人家的妇女?这些事都是市井无赖行为,有志气的强盗,也不做他!”又看着两边妇女们道:“像这些堂客,只怕大半都是你抢夺来的。妇女尚敢抢夺,人家的房地、金珠,越法不用说了。奴才!你怎不想一想,你能有多大点福?一个人敢消受这许多妇女?还心上不足!奴才!岂不该下油锅渣酥,装入大磨眼中磨你!今后要改过方可,若再如此,我早晚间定以飞剑斩你脑袋!”阎年耳中听得明白,口中却说不出一句,直气的他双睛叠暴,怒形于色,恨不得将不换碎尸万段。
不换看出他的意思,向众妇人道:“我这样金子般好话教训于他,你们看他这头脸气相,凶的还有个收煞?这非动刑不可!”说罢,用手在阎年脸上一指道:“打!”阎年伸开自己右手,就在自己脸上打了五六个嘴巴,直打的面红耳赤,眼中冒火。众妇人也有惊怕的,也有微笑的,只是不能说话。不换又向众妇人道:“你们看阎年这两只贼眼睛,圆标标的,胡子都乱窄起来,这是他心上恨我。”随拣了两个少年俊俏些的妇人,指着阎年胡子说道:“这奴才满脸封毛,其可恶处正在此!你两个可下去!”两妇人立即走下来,不换用手指着阎年的胡子道:“拔!”两妇人走至阎年前,一个抱住头,一个双手捉住胡子,用力硬拔,拔的一丝一缕,纷纷落地。好一会,将左边胡子拔尽,疼的阎年通体汗流,每疼到极处,惟有一哼而已。不换见鲜血从肉皮内透出,说道:“右边的胡子,我与你留下罢。只是上嘴唇胡子,也饶不得!”两个妇人又拔起来。拔了一会,不但嘴唇上,连项下的胡子,也拔尽了。
此时门外有许多男女,看得亲亲切切,那一个敢入来替阎年顶缸?不换站起来,笑向两个妇人道:“你两个该着实感念我,阎年今晚若与你二人同床,这半个没胡子的后生,须知是我作成的!”又向阎年举手道:“得罪之至!改日再领教罢。“于是摇摆出来,通没一人敢再搠。大家目送不换去了。家人们跪来搀扶阎年,那两条腿和长在地下的一般,那里搀扶的起?众妇女也是一样,没一个能动移者。只待得金不换走出前门,把诀咒开放,众男妇方能动履。一家内外,反乱的惊天动地。
阎年吃此大亏,愤无可泄,将抢亲诸人个个痛行责处,为他们将道士抬来。又差人去钱元家铺中乱打了一番,打坏了许多的东西物件。钱元也不敢在京中做生意,连夜变卖资本,逃回太原。阎年没了胡子,怕主人究问,推病在家。只一两天,早传的相府知道,严世蕃大笑不已。严嵩将阎年叫去,痛行詈骂。此时正于相府西边,买了几十间民房,修盖花园,罚阎年一万银子助工,为家人不守本分之戒。相府的人都说是钱元的女儿作成他,孰不知都是金不换用一个字作成他!阎年耻于见人,暗中托本京文武官,查拿穿蓝的瘦小道人报仇。自己将右边胡子,索性也剃了个干净。反成了一无胡子的少年,闻者见者无不痛快!
再说金不换先到东猪市口儿故衣铺内,买了几件皮夹棉衣,又从摊子上买了棉鞋袜等类,几件打包在一处,扛在肩头。又到米铺内买下几十石米。当时就把银子付与,吩咐将米另放在一空房内。包了一斤多米,带在身边,出了都城,架云直赴泰山。
起更时分到洞外,叫开门,逐电接了衣服等物。不换入去,见城璧、如玉俱在石堂内坐着。城璧道:“怎么这时候才来?大哥衡山去了么?”金不换笑着,走到石堂东北角下,将带来的米包儿打开,心想都中那坐米铺,口中念念有词,随手倒去,只见米从包儿内直流,好半晌方才流完,地下已堆有三十仓石来米。如玉欣羡不已。不换方才坐在一处,向城璧道:“二哥同温贤弟起身后,大哥去虎牙山寻天狐的两个女儿,传他们道术去了,是为酬他送书的情义。”又向超尘、逐电道:“法师着我吩咐你两个,天天做饭打柴,服伺温贤弟饮食,少有怠忽,定行逐出洞外。”二鬼笑了。不换道:“这实是法师临行的话,你当我和你顽么?”城璧道:“温贤弟已饿了一天,你两个快去做饭。”二鬼即忙收拾。
不换又说道:“二哥说我来迟,这却有个缘故在内。”遂将山西王秀才和阎年的事,详详细细说起。说到拔了半边胡子处,连城璧哈哈大笑道:“你处置的甚好!我没你这想头,惟有立行打死而已!”金不换说完,城璧又大笑:“当年我和大哥在严嵩家请仙女,打了他们个落花流水,又将严世蕃老婆们都闹出来,我看的处置到尽头处。你今日这拔胡子,更凶数倍。拔了一半边,又与他留下一半边,不消说,那半边也存不住了。“说罢,捧着大肚又大笑起来。笑罢,又说道:“猿不邪传我们拘神遣将,那移搬运诸法,我看也都罢了,只是这呆对法和这指挥法,最便宜适用。要教他怎么,他就得怎么。”温如玉道:“人家若用此法禁我们,该如何?”城璧道:“也有个解法。若是没解法,便和阎年一般,什么亏也吃了。”说着,又不由的大笑起来。不换道:“大哥去虎牙山,我想那两个女朋友,若见了大哥,未免要想起二哥来。”城璧笑道:“我到不劳他错爱。”如玉问虎牙山的话,不换从头至尾说了一遍,又道:“贤弟,休怪我说。你是个风流人儿,将来于这‘色’之一字,到要立定脚跟,庶不妄用功夫,为外道所摇。”城璧道:
“他醒着遇的是金钟儿,做梦遇的是兰芽公主。这两个想来都是绝色,差不多的也上不了他的眼。”如玉道:“小弟今日梦醒之后,直觉心如死灰,便是天上许飞琼、董双成,我总以枯骨相待。”不换道:“若是金钟儿不死,来到此地,你又要勾起旧情。”如玉道:“就是他重生,我也视同无物。”不换道:“这话我就信不过。”三人都笑了。
少刻,超尘送上一大碗饭,一碗白水煮的野菜。连、金二人,此时颇能服气,也是断绝了烟火食水,常吃些草根、药苗等类,桃李、榛杏、核桃、枣子,便是无上珍品,又不和如玉同食。如玉虽年来穷苦,酒肉却日日少不得,到此地步,他偏要大口嚼咽,怕二人疑他向道不坚。城璧留神,见他吃的勉强,笑向如玉道:“我当日做强盗时,吃的东西,只怕比你做公子时饮食还精美些。后来随大哥出了家,觉得冷暖跋涉都是容易事,只这饭食甚是艰苦。到二年以后,也就习以为常。贤弟从此还得瘦一半,必须过三年后,方能复原。这都是我经验过的。但要念念存个饱着比饿着好,活着比死了好,便吃得下去了。“如玉道:“谨遵训示。”到二鼓后,城璧便传如玉出纳气息、吞精咽液之法。次日午刻,不换回玉屋洞去了。正是:
胡长髭短心多险,况是严嵩大总管。
今日抢将道士来,吁嗟总管不成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