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绿野仙踪
- ▪ 绿野仙踪
- ▪ 第一回 陆主管辅孤忠幼主 冷于冰下第产麟儿
- ▪ 第二回 做寿文才传佥壬口 充幕友身入宰相家
- ▪ 第三回 议赈疏角口出严府 失榜首回心守故乡
- ▪ 第四回 割白镪旅馆恤寒士 易素服官署哭恩师
- ▪ 第五回 惊存亡永矢修行志 嘱妻子割断恋家心
- ▪ 第六回 柳国宾都门寻故主 冷于冰深山遇大虫
- ▪ 第七回 走荆棘投宿村学社 论诗赋得罪老俗儒
- ▪ 第八回 泰山庙于冰打女鬼 八里铺侠客赶书生
- ▪ 第九回 吐真情结义连城璧 设假局欺骗冷于冰
- ▪ 第十回 冷于冰食秽吞丹药 火龙氏传法赐雷珠
- ▪ 第十一回 仗仙剑柳社收厉鬼 试雷珠佛殿诛妖狐
- ▪ 第十二回 桃仙客龙山烧恶怪 冷于冰玉洞炼神书
- ▪ 第十三回 韩铁头大闹泰安州 连城璧被擒山神庙
- ▪ 第十四回 救难友知州遭戏虐 医刑伤城璧走天涯
- ▪ 第十五回 金不换扫榻留城璧 冷于冰回乡探妻儿
- ▪ 第十六回 别难友凤岭逢木女 斩妖鼋川江救客商
- ▪ 第十七回 请庸医文魁毒病父 索卖契淑女入囚牢
- ▪ 第十八回 骂钱奴刎颈全大义 保烈妇倾囊助多金
- ▪ 第十九回 兄归乡胞弟成乞丐 婶守志亲嫂做媒人
- ▪ 第二十回 金不换闻风赠盘费 连城璧拒捕战官军
- ▪ 第二十一回 信访查知府开生路 走怀仁不换续妻房
- ▪ 第二十二回 断离异不换遭刑杖 投运河沈襄得外财
- ▪ 第二十三回 入赌局输钱卖弟妇 引大盗破产失娇妻
- ▪ 第二十四回 恤贫儿二士趋生路 送贞妇两鬼保平安
- ▪ 第二十五回 出祖居文魁思寻弟 见家书卜氏喜留宾
- ▪ 第二十六回 救难裔月夜杀解役 请仙女谈笑打权奸
- ▪ 第二十七回 埋骨骸巧遇金不换 设重险聊试道中人
- ▪ 第二十八回 会盟兄喜随新官任 入贼巢羞见被劫妻
- ▪ 第二十九回 返虞城痛惜亲骨肉 回怀庆欣遇旧知交
- ▪ 第三十回 闻叛逆于冰随征旅 论战守文炜说军机
- ▪ 第三十一回 克永城阵擒师尚义 出夏邑法败伪神师
- ▪ 第三十二回 易军门邦辅颁新令 败管翼贼妇大交兵
- ▪ 第三十三回 斩金花于冰归泰岳 杀大雄殷氏出贼巢
- ▪ 第三十四回 囚军营手足重完聚 试降书将帅各成功
- ▪ 第三十五回 沐皇恩文武双得意 搬家眷夫妇两团圆
- ▪ 第三十六回 走长庄卖艺赚公子 入大罐举手避痴儿
- ▪ 第三十七回 连城璧盟心修古洞 温如玉破产出州监词曰:
- ▪ 第三十八回 冷于冰施法劫贪墨 猿不邪采药寄仙书
- ▪ 第三十九回 贴赈单贿赂贪知府 借库银分散众饥民
- ▪ 第四十回 恨贫穷约客商密室 走江湖被骗哭公堂
- ▪ 第四十一回 散家仆解当还脚价 疗母病试泪拜名医
- ▪ 第四十二回 买棺木那移烦契友 卖衣服竭力葬慈亲
- ▪ 第四十三回 逢吝夫抽丰又失意 遇美妓罄囊两相交
- ▪ 第四十四回 温如玉卖房充浪子 冷于冰泼水戏花娘
- ▪ 第四十五回 连城璧误入骊珠洞 冷于冰奔救虎牙山
- ▪ 第四十六回 报国寺殿外霹妖蝎 宰相府库内走银蛇
- ▪ 第四十七回 寿虔婆浪子吃陈醋 伴张华嫖客守空房
- ▪ 第四十八回 听喧淫气杀温如玉 恨讥笑怒打金钟儿
- ▪ 第四十九回 抱不平萧麻训妓女 打怨鼓金姐恨何郎
- ▪ 第五十回 传情书帮闲学说客 入欲网痴子听神龟
- ▪ 第五十一回 赴章台如玉释嫌怨 抱马桶苗秃受叱呼
- ▪ 第五十二回 调假情花娘生闲气 吐真意妓女教节财
- ▪ 第五十三回 萧麻子想钱卖册页 挡人碑装醉闹花房
- ▪ 第五十四回 过生辰受尽龟婆气 交借银立见小人情
- ▪ 第五十五回 爱情郎金姐贴财物 别怨女如玉下科场
- ▪ 第五十六回 埋寄银奸奴欺如玉 逞利口苗秃死金钟
- ▪ 第五十七回 郑龟婆闻唆拼性命 苗秃子惧祸弃家私
- ▪ 第五十八回 投书字如玉趋州署 起脏银思敬入囚牢
- ▪ 第五十九回 萧麻子贪财传死信 温如玉设祭哭情人
- ▪ 第六十回 郑婆子激起出首事 朱一套审断个中由
- ▪ 第六十一回 臭腥风庙外追邪气 提木剑云中斩妖奴
- ▪ 第六十二回 掷飞针刺瞎妖鱼目 倩神雷拣得玉匣书
- ▪ 第六十三回 温如玉时穷寻旧友 冷于冰得道缴天罡
- ▪ 第六十四回 传题目私惠林公子 求富贵独步南西门
- ▪ 第六十五回 游异国奏对得官秩 入内庭诗赋显才华
- ▪ 第六十六回 结朱陈嫖客招驸马 受节钺浪子做元戎
- ▪ 第六十七回 看柬帖登时得奇策 用火攻一夕奏神功
- ▪ 第六十八回 赏勤劳荣封甘棠镇 坐叛党戴罪大军营
- ▪ 第六十九回 城角陷吓坏痴情客 刀头落惊醒梦中人
- ▪ 第七十回 听危言断绝红尘念 寻旧梦永结道中缘
- ▪ 第七十一回 买衣米冷遇不平事 拔胡须辱挫作恶儿
- ▪ 第七十二回 访妖仙误逢狐大姐 传道术收认女门生
- ▪ 第七十三回 温如玉游山逢蟒妇 朱文炜催战失佥都
- ▪ 第七十四回 寄私书一纸通倭寇 冒军功数语杀张经
- ▪ 第七十五回 结婚姻郎舅图奸党 损兵将主仆被贼欺
- ▪ 第七十六回 议参本一朝膺宠命 举贤才两镇各勤王
- ▪ 第七十七回 读谕单文华心恐惧 问贼情大猷出奇谋
- ▪ 第七十八回 剿倭寇三帅成伟绩 斩文华四海庆升平
- ▪ 第七十九回 叶体仁席间荐内弟 周小官窗下戏娇娘
- ▪ 第八十回 买书房义儿认义母 谢礼物干妹拜干哥
- ▪ 第八十一回 跳墙头男女欣欢会 角醋口夫妇怒分居
- ▪ 第八十二回 阻佳期奸奴学骗马 题姻好巧妇鼓簧唇
- ▪ 第八十三回 捉奸情贼母教淫女 论亲事悍妇的迂夫
- ▪ 第八十四回 避吵闹贡生投妹丈 趁空隙周琏娶蕙娘
- ▪ 第八十五回 老腐儒论文招众怨 二侍女夺水起争端
- ▪ 第八十六回 赵瞎子骗钱愚何氏 齐蕙娘杯酒杀同人
- ▪ 第八十七回 何其仁丧心卖死女 齐蕙娘避鬼失周琏
- ▪ 第八十八回 读圣经贡生逐邪气 斗幻术法官避妖媛
- ▪ 第八十九回 骂妖妇庞氏遭毒打 盗仙衣不邪运神雷
- ▪ 第九十回 诛鳌鱼姑丈回书字 遵仙柬盟弟拜新师
- ▪ 第九十一回 避春雨巧逢袁太监 走内线参倒严世蕃
- ▪ 第九十二回 草弹章林润参逆党 改口供徐阶诛群凶
- ▪ 第九十三回 守仙炉六友烧丹药 入幻境四子走傍门
- ▪ 第九十四回 冷于冰逃生死杖下 温如玉失散遇张华
- ▪ 第九十五回 做媒人苗秃贪私贿 娶孀妇如玉受官刑
- ▪ 第九十六回 救家属城璧偷财物 落大海不换失明珠
- ▪ 第九十七回 淫羽士翠黛遭鞭笞 战魔王四友失丹炉
- ▪ 第九十八回 审幻情男女皆责饬 分丹药诸子问前程
- ▪ 第九十九回 冷于冰骑鸾朝帝阙 袁不邪舞剑醉山峰
- ▪ 第一百回 八景宫师徒参教主 鸣鹤洞歌舞宴群仙
词曰:
女心深,郎目瞎,痴儿今把情人杀。秃奴才,舌堪拔,趋奉乌龟胯下。
这女娘,遭毒打,恨无涯。登鬼录,深悔付托迂拙。
右调《渔歌子》
话说如玉,别了金钟儿,上省乡试去了。再说韩思敬,收存着如玉四百七十两银子,不但晚间,连白日里也不敢出门。一日他老婆王氏问道:“主儿家这几百银子,可是他下场回来,就要收回去的么?”思敬道:“他不收回去,难道与我不成?“王氏道:“你看他这几百银子,可以过得几年?”思敬道:“这有什么定规?他从今若省吃减用,再想法儿营运起来,也可以过得日子;若还在郑三家胡混,一半年就可以精光。”王氏道:“我听得他和个什么金钟儿最好,眼见的下场回来,还要去嫖。这几两银子,不愁不用尽。只是将银子用尽了,你我该告何人养活?如今是一个儿子,三个女儿,连你我共是六口;将来他到极穷的时候,自己还顾管不过来,你我如何存站的住?到那时该怎么样?你说。”思敬道:“既与他家做奴才,也只得听天由命罢了。”王氏鼻子里笑了一声,骂道:“呆哥哥,你若到听天由命的时候,我与你和这几个孩子们讨吃,还没有寻下门子哩。”思敬道:“依你便怎么?”王氏道:“依我的主见,主人不在家中,止有张华家老婆和他儿子。一个女人,一个十数岁娃子,量他两个有什么本领防范我们?你我可将他交与的银子,并家中该带的东西,收拾停妥;你买一辆车儿,再买两个牲口,不拘那一日,三更半夜起身,或山西,或河南,寻个住处。南边地方湿潮,我不愿意去。”思敬道:“这真是女人的见识,连半日也走不出去,就被人家拿回来了。“王氏“呸”的唾了一口,骂道:“没胆气的亡八!那尤魁难道就不是个人?坑了他万数多银子,他也没有拿回他一根毛来,到只说旱路上行走,一起一落,你我孩子们多,不如水路里,容易做事。我还有个主意,咱们这房子背后,就是一块空地,中间又有一个大坑。这半月来,又没有下雨,水也渐次干了。你不拘今晚、明晚,等到四更以后,只用一柄铁铲,挖了一个深窟,埋在里头,管保神鬼不觉。此事做得太早了,有形迹;太迟了,设或主人回来,有许多掣肘。他如今才去了七八天,到十二三天后,你可于夜半上房去,将瓦弄破几个,像个人从房上下来的情景;将你我不拘甚么衣服,丢在房上、房下几件;再将西边的小窗子摘下来,放在地下;柜上的锁子,也须扭在一边。到天明时,然后喊叫。不但左邻右舍,信我们被盗;就是张华家女人,也没什么猜疑。你还得写一个状子,告报官府,故作张皇着急的光景,遮饰人的耳目。官府必定差人拿贼。你可先去省城禀主人知道,看他如何举动。将来自然无贼可拿,他势必卖这一处房度用。那时,不用咱们辞他,他养活不起,就先辞了咱们了。然后遇空儿,将银子挖出,另寻个地方居住,岂不是子子孙孙的长算计?你看好不好?”
韩思敬蹙着眉头道:“你说的到甚是容易,也不想想事体的归着。主人如今只有这几两银子,还是先时的房价,此外又别无产业。四五百银子不见了。真是财命相连,况又是一五一十交给我的,怎肯轻劝的和我罢休?就是官府审起来,也要向我问个实在下落。贼到也未必拿,只怕先将我动起刑来,到了不得。”王氏道:“呸,臭溺货!世上那有个贼未从拿,就先将事主动刑的道理?就算上到水尽山穷,难为我们的时候,你不拼上一夹棍,我不拼上一桚子,就想要教儿女享福,自己饱暖么?何况你也是四十多岁的人,非小孩子可比,还是招架不起一夹棍也怎的?人家还有挨七八夹棍的哩!”思敬道:“你把这夹棍,不知当什么好吃的果子,讲起七下八下来了。”王氏道:“我把话说尽了,做也由你,不做也由你。我今日预先和你说明:你若到讨吃的时候,我便领上孩子们嫁人。你想着我陪着你受罪,那断断不能。好容易一注外财,飞到手内,他还有许多的踌躇哩。”韩思敬两只眼瞅着地,想了半晌,将头用手一拍道:“罢了,拼上命做一做罢。”王氏道:“你可也回过味来了?若行,今晚就看机会,埋银子。”
韩思敬出了巷口,转在房背后,在那坑内看定了地方;又见坑对过北边,远远的有四五家人家,也还容易做事。本日系八月初十,埋了银子,直到十二日天一明,方才声张起来。张华家老婆,在内院东房内,听得思敬家两口子在西房中叫喊,急忙起来看时,见西房窗槅,在地下丢着;院台阶下,有两件衣服;到房内一看,地柜大开着,柜傍边还有一把斧子,锁子也扭断在一边,也不知没有的是什么东西。问起来,才知道将主人银子尽数被贼偷去。又见思敬止穿着条裤子,在地下自己打脸;老婆在炕上,帮着哀叫。早惊动了邻右,并地方人等,都来讯问了根由。大家在房内院外,巡视了一番,齐向思敬道:“银子去了四五百,非同儿戏,你哭叫也无益。快寻人写张呈子,报官严拿。”思敬道:“众位那一个会写,就替我写写罢。“众人道:“我们不识的甚多。何况这个文章,那一个会写,就替我写写罢。”众人道:“我们不识字的甚多。何况这个文章,也不是胡乱做的。”内中一个道:“何用远求?东巷子里秃子苗相公,我们这几天,见他在家中,何不烦他一写?”思敬道:“他是我家主人好朋友,我们同去烦他。”说毕,一拥齐来,叫开苗秃子的门。
苗秃还在被内睡觉,被众人喊叫起来,心上到有些惊怕,疑惑是同赌朋友们出首下了。出得门来,见韩思敬跪下啼哭,还有七八个人在他后面站着,苗秃子拉起道:“为什么?”众人吵吵杂杂的说了一遍。苗秃道:“你主人缘何有这许多银子存放在你手内?”思敬就将试马坡带来六百多两银子说了;又言带去一百余两下场,“余下四百七十两,托小人收管。昨晚睡熟,不知什么时候,被贼窃去。”说了又哭。苗秃子听了大笑,说道:“你主人这一番,才停当了。”又问道:“这宗银子,可真是试马坡带来的么?”思敬道:“怎么不是?王掌械的送在试马坡,我主人从试马坡带回,还有些衣服、首饰交与张华家老婆。若交与我,也都一齐被偷了。”苗秃子又大笑道:“我才明白了,原来如此。”又问道:“这首饰、衣服还在张华家女人手内么?”思敬道:“他没被盗,自然还在。”苗秃子问明根由,替他写了个报窃的禀帖,才打发去了,心里作念道:“小温那日绝早的就去,既带回自己的银子,又得了金钟儿的外财,谁知天道难容;这不消说,留在郑三家的银子,是假的了。只可恨金钟儿这淫妇奴才,屡屡在小温面前排挤我,弄的一个钱也到不了手内。不料他们也有跌倒的日子。我今日即去郑三家送个信儿,看这伶俐的淫妇又有什么法儿摆脱?不教老龟婆打断他的下截,我誓不姓苗!”跑到市上,立刻雇了个飞快的驴儿,一路唱着时调《寄生草》,向试马坡来。
次日未牌时候,一入郑三的门,便大喝小叫道:“我是特来报新闻的!”郑三家两口子,迎着询问。他又不肯说,一定着请萧麻子去。少刻,萧麻子到来;又把金钟儿、玉磬儿都叫出来,同站在厅屋内,方才说道:“我报的是温如玉的新闻。“金钟儿道:“他有什么新闻?想是中了。”苗秃子道:“倒运实有之。若说中,还得来生来世。偷却被人偷了个精光。”萧麻子道:“被人偷了些甚么?”苗秃子道:“小温儿这小厮,半年来甚是狂妄。他也不想想,能有几贯浮财,便以大老官气象待我们?月前他回家时,带回银六百余两,一总交与他家家人韩思敬收管,他下场去了。本月十二日,也不知几更时分,被贼从房上下去,将银子偷了个干净,如今在泰安州禀报,这岂不是个新闻么?”郑三道:“这话的确么?”苗秃子道:“我还有个不说话的先生在此。”遂将替韩思敬写的报窃的稿儿取出,对众人郎念了一遍;又将贼从某处入,从某处出,韩思敬如何惊恐,地方邻里如何相商,指手动脚忙乱了个翻江倒海,方才说完。金钟儿听罢,低垂了粉项,改变了朱颜,急抽身回到自己房内,又气又苦,心中如刀割、箭射一般。苗秃子见金钟儿扫兴回房,越发高声说笑起来了。郑婆子道:“到底是温大爷有钱,一次被人家偷六百多两。”苗秃子笑道:“你还做梦哩!不但他教人偷了,连你家也教人偷了。适才金姐在这里,我不好明说。你只用打开他房里的柜子,将小温的银子看看,便知端的。月前那姓王的来,我们问那赶车的后生,他说是五百多两。前番小温回家,与你家留了二十两;又与萧大哥四两;还赏了打杂的许多。这一百四五十两银子,是从何处多出来?我再实和你们罢。还有许多的钗环首饰,皮夹棉衣,你家人送与姓温的,姓温的没福消受,一总送与做贼的了。”郑三家两口子听了,就和提在冰盆里的一般,气的只是打战。
萧麻子道:“银子不用看,我明白了。若说衣服、首饰都偷送了人,金姐必没这大胆子,丢开手罢。”玉磬儿道:“苗三爷既有确据,这事也不是个含糊的。只用将金妹子的箱柜打开一看,真假就明白了。”金钟儿紧是气恨不过,听了他们这些话,心上就和有十七八个吊桶,一上一下的乱翻。打算着他们必有一看,将胆气正了一正,爽利坐在炕中间,等候他们。又听的他父亲说道:“万一温大爷的银子不假,衣服首饰俱在,金钟儿是我生养的,我还怕得罪他么?只是日后温大爷知道,我们私自去他的封条,又看他的银两,觉得不像个事。”苗秃子将舌头一伸,冷笑道:“老先生,你好糊涂呀!温大哥的银子,放在你们家里,就是他没斟酌处。分明你是个老实人。假若是我,他前脚去了,我后脚就将他的银子拿去,与他留下一半,还是大人情,就告到官司,只说他欠钱未与,他也做得不是正大事,官府替他追比不了。一总入官,大家得不成。真银子存放尚且要如此,何况如今都是假的。”又向郑三家老婆把舌头一伸,急掉转头脚,向厅屋正面,来来往往,一步一步的踱去了。郑婆子向萧麻子道:“我们大家都去看来。”萧麻子道:“不用看,从今丢去姓温的,另做事业罢。”
不意玉磬儿在前,郑三随后,入金钟儿房去,苗秃同郑婆子,也相同入去;惟萧麻子独自坐在厅上,听候风声。金钟儿见他们入来,在炕上坐着,不动一动。郑三问道:“柜上的钥匙哩?”金钟儿从身边取出来,往地下一摔,道:“看去。”众人见他这样举动,到有几分疑隐起来,看的这几百银子,多是有真无假。苗秃子向郑三道:“先开皮箱。”郑三将钥匙取下来,先把一个大皮箱抱在地下,觉得甚轻;开看,止有他循常穿的几件衣服,并无一件新的在里面。金钟共有四个皮箱,到是两个空的;钗环、首饰一无所有。郑婆子指着金钟儿道:“你的衣服、首饰都那去了?”金钟儿道:“都送了温大爷了。“郑婆子大怒道:“你为什么送他?”金钟儿道:“我心上爱他。”郑婆子咬着牙,先向自己脸上打了两个嘴巴。郑三也气极了,用两手将柜上锁子一扭,锁铤折断,把银子取出一封来,打开一看,见都是些石头;又开一封,也是如此,随手向金钟儿脸上打去。金钟儿一闪,响一声,却都打在窗棂上,大小石块乱滚。郑三见没有打中,扑上炕去,将金钟儿的头发提在手内,拉下炕来,用拳头没眉没眼的乱打。萧麻子飞忙的跑入来,拉了半日,方才拉开。郑婆子又将金钟儿抱住,在头面上乱咬。苗秃见萧麻子做人情,自己也只得动手开解。忙乱了好一会,方才劝了出去。
金钟儿在地下躺着,定醒了一会,睁眼一看,门上的帘子也不见了,苗秃子和萧麻子在厅屋西边椅子上,坐着说话;玉磬儿在正面条桌前站着,不由的心中恨怒,忍着疼痛扒起来,指着苗秃子大骂道:“你这个翻舌递嘴的亡八羔子,温大爷待你,和他的亲儿子一样。要吃就吃,要穿就穿,要银钱就与你使用,还有什么亏负你处?就是我的衣服首饰,也是我的姑老们送我的,又不是你娘和你祖奶奶的东西,与你姓苗的何干?是你这样献勤劳,不过为嫖那玉磬儿,厚嘴唇矫矮淫妇,少出几个嫖钱。你那里知道,你龟娘、龟老子也要和你一五一十的算账,没有你个下流亡八羔子白肏的人!”几句话骂的苗秃子瞪着眼,张着口,一句也说不出来。金钟儿还在那里秃长秃短骂不绝口。郑三在南房里气的睡觉,头前听的骂也就装不知道,后来听着越骂越刻毒,脸上下不来,跑入东房一脚踢倒,又从新没头没脸的乱打起来。萧麻子绕拉着,已打的眉青眼肿,鲜血淋漓,昏倒在地。打杂的胡六拉着郑三的一只胳膊,萧麻子推着,方才出去。萧麻子又从新回来,将金钟儿抱在炕上,用手巾与他揩抹了血迹,说了许多安慰的好话。
金钟儿倒在炕上,闭目不言。苗秃在门外,点着手儿,叫萧大哥。萧麻子走出去,苗秃道:“我别过你罢。”萧麻子道:“你也混起来了。他是在气头上的人,还有什么好言语?听见只装个没听见。此时天也晚了,你要那里去?”苗秃道:“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意味?”萧麻子道:“郑三为你,又打了一遍。你若是去了,到不是恼金钟儿,到是连郑三也恼了。我明日自有一番妥处。”玉磬儿道:“你休动瞎气。骂由他骂,打还是他挨。”将苗秃子拉入西房去了。萧麻子到南房内,向郑三家两口子道:“我有几句话,你们要听我说。乐户家的女儿,原是朝秦暮楚。贴补了嫖客东西的,也不止他一个,量他那衣服、首饰也不过在百金内外,为数无多。温大哥在你家中,前前后后,实不下七八百两,你就折算起来,还剩他的五百多两。有金姐的身子在,不愁弄不下大钱。温大哥此后,也是个极穷的人了;再知道这番打闹,他还有什么脸面再来?但是你家金姐,是个有气性的孩子,自幼儿娇生娇养。今日这两顿打,手脚也太重了;若再不知起倒,定要激出意外的事来。今晚务必着个妥当人伴他;还要着实醒睡些才好。”郑婆子道:“萧大爷怕他寻死么?我养出这样子女来,到不如他死了,我还少气恼些。“萧麻子道:“我把话说过了,你们要着实留心些。”说罢,回家去了。
郑三家两口子虽说是痛恨金钟儿抵盗了财物,到的是他亲生亲养的女儿,打了他两次,也就气平了。又听的萧麻子嘱咐,未免结计起来,将小女厮叫到面前,与了他三四十个钱,着他和金钟儿作伴。又嘱咐他一夜不许睡觉。谁想金钟儿被郑三第二次打后,又气、又恨、又怨。想着将来还有什么脸面见人,趁萧麻子走去的时候,挨着疼痛,扒到妆台前,将三匣官粉,都用水吃在肚内。此物是有水银的东西,下坠无比,少吃还最难解散,况于三匣?没有半个时辰,此物就发作起来,疼的肝崩肠断,满炕上乱滚。一家子大大小小都来看视,见桌子上和地下,还洒下许多的官粉;盛粉的匣子,丢在皮箱傍边。郑三家两口子一见,吓的魂飞魄散。郑婆子连忙跳上炕去,抱住金钟儿,大哭大叫道:“我的儿哟,你怎么就生这般短见?”又骂郑三道:“老亡八羔子,你再打他几下儿不好么?坑杀我了,儿哟。”郑三在地下,急的抓耳挠腮,没做摆布。又见金钟儿双睛叠暴,扒起来睡倒,睡倒又扒起来,两只手只在炕上恨命的乱挝,挝的指头内都流出血来。少刻唇青面黑,将身子往起一迸,大叫了一声,一对小金莲直登了几下,鼻子口内鲜血逆流,就呜呼哀哉了。真是死的凄惨可怜。正是:
一腔热血还知已,满腹凄凉泣九原。
未遂幽情身惨死,空教明月吊痴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