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绿野仙踪
- ▪ 绿野仙踪
- ▪ 第一回 陆主管辅孤忠幼主 冷于冰下第产麟儿
- ▪ 第二回 做寿文才传佥壬口 充幕友身入宰相家
- ▪ 第三回 议赈疏角口出严府 失榜首回心守故乡
- ▪ 第四回 割白镪旅馆恤寒士 易素服官署哭恩师
- ▪ 第五回 惊存亡永矢修行志 嘱妻子割断恋家心
- ▪ 第六回 柳国宾都门寻故主 冷于冰深山遇大虫
- ▪ 第七回 走荆棘投宿村学社 论诗赋得罪老俗儒
- ▪ 第八回 泰山庙于冰打女鬼 八里铺侠客赶书生
- ▪ 第九回 吐真情结义连城璧 设假局欺骗冷于冰
- ▪ 第十回 冷于冰食秽吞丹药 火龙氏传法赐雷珠
- ▪ 第十一回 仗仙剑柳社收厉鬼 试雷珠佛殿诛妖狐
- ▪ 第十二回 桃仙客龙山烧恶怪 冷于冰玉洞炼神书
- ▪ 第十三回 韩铁头大闹泰安州 连城璧被擒山神庙
- ▪ 第十四回 救难友知州遭戏虐 医刑伤城璧走天涯
- ▪ 第十五回 金不换扫榻留城璧 冷于冰回乡探妻儿
- ▪ 第十六回 别难友凤岭逢木女 斩妖鼋川江救客商
- ▪ 第十七回 请庸医文魁毒病父 索卖契淑女入囚牢
- ▪ 第十八回 骂钱奴刎颈全大义 保烈妇倾囊助多金
- ▪ 第十九回 兄归乡胞弟成乞丐 婶守志亲嫂做媒人
- ▪ 第二十回 金不换闻风赠盘费 连城璧拒捕战官军
- ▪ 第二十一回 信访查知府开生路 走怀仁不换续妻房
- ▪ 第二十二回 断离异不换遭刑杖 投运河沈襄得外财
- ▪ 第二十三回 入赌局输钱卖弟妇 引大盗破产失娇妻
- ▪ 第二十四回 恤贫儿二士趋生路 送贞妇两鬼保平安
- ▪ 第二十五回 出祖居文魁思寻弟 见家书卜氏喜留宾
- ▪ 第二十六回 救难裔月夜杀解役 请仙女谈笑打权奸
- ▪ 第二十七回 埋骨骸巧遇金不换 设重险聊试道中人
- ▪ 第二十八回 会盟兄喜随新官任 入贼巢羞见被劫妻
- ▪ 第二十九回 返虞城痛惜亲骨肉 回怀庆欣遇旧知交
- ▪ 第三十回 闻叛逆于冰随征旅 论战守文炜说军机
- ▪ 第三十一回 克永城阵擒师尚义 出夏邑法败伪神师
- ▪ 第三十二回 易军门邦辅颁新令 败管翼贼妇大交兵
- ▪ 第三十三回 斩金花于冰归泰岳 杀大雄殷氏出贼巢
- ▪ 第三十四回 囚军营手足重完聚 试降书将帅各成功
- ▪ 第三十五回 沐皇恩文武双得意 搬家眷夫妇两团圆
- ▪ 第三十六回 走长庄卖艺赚公子 入大罐举手避痴儿
- ▪ 第三十七回 连城璧盟心修古洞 温如玉破产出州监词曰:
- ▪ 第三十八回 冷于冰施法劫贪墨 猿不邪采药寄仙书
- ▪ 第三十九回 贴赈单贿赂贪知府 借库银分散众饥民
- ▪ 第四十回 恨贫穷约客商密室 走江湖被骗哭公堂
- ▪ 第四十一回 散家仆解当还脚价 疗母病试泪拜名医
- ▪ 第四十二回 买棺木那移烦契友 卖衣服竭力葬慈亲
- ▪ 第四十三回 逢吝夫抽丰又失意 遇美妓罄囊两相交
- ▪ 第四十四回 温如玉卖房充浪子 冷于冰泼水戏花娘
- ▪ 第四十五回 连城璧误入骊珠洞 冷于冰奔救虎牙山
- ▪ 第四十六回 报国寺殿外霹妖蝎 宰相府库内走银蛇
- ▪ 第四十七回 寿虔婆浪子吃陈醋 伴张华嫖客守空房
- ▪ 第四十八回 听喧淫气杀温如玉 恨讥笑怒打金钟儿
- ▪ 第四十九回 抱不平萧麻训妓女 打怨鼓金姐恨何郎
- ▪ 第五十回 传情书帮闲学说客 入欲网痴子听神龟
- ▪ 第五十一回 赴章台如玉释嫌怨 抱马桶苗秃受叱呼
- ▪ 第五十二回 调假情花娘生闲气 吐真意妓女教节财
- ▪ 第五十三回 萧麻子想钱卖册页 挡人碑装醉闹花房
- ▪ 第五十四回 过生辰受尽龟婆气 交借银立见小人情
- ▪ 第五十五回 爱情郎金姐贴财物 别怨女如玉下科场
- ▪ 第五十六回 埋寄银奸奴欺如玉 逞利口苗秃死金钟
- ▪ 第五十七回 郑龟婆闻唆拼性命 苗秃子惧祸弃家私
- ▪ 第五十八回 投书字如玉趋州署 起脏银思敬入囚牢
- ▪ 第五十九回 萧麻子贪财传死信 温如玉设祭哭情人
- ▪ 第六十回 郑婆子激起出首事 朱一套审断个中由
- ▪ 第六十一回 臭腥风庙外追邪气 提木剑云中斩妖奴
- ▪ 第六十二回 掷飞针刺瞎妖鱼目 倩神雷拣得玉匣书
- ▪ 第六十三回 温如玉时穷寻旧友 冷于冰得道缴天罡
- ▪ 第六十四回 传题目私惠林公子 求富贵独步南西门
- ▪ 第六十五回 游异国奏对得官秩 入内庭诗赋显才华
- ▪ 第六十六回 结朱陈嫖客招驸马 受节钺浪子做元戎
- ▪ 第六十七回 看柬帖登时得奇策 用火攻一夕奏神功
- ▪ 第六十八回 赏勤劳荣封甘棠镇 坐叛党戴罪大军营
- ▪ 第六十九回 城角陷吓坏痴情客 刀头落惊醒梦中人
- ▪ 第七十回 听危言断绝红尘念 寻旧梦永结道中缘
- ▪ 第七十一回 买衣米冷遇不平事 拔胡须辱挫作恶儿
- ▪ 第七十二回 访妖仙误逢狐大姐 传道术收认女门生
- ▪ 第七十三回 温如玉游山逢蟒妇 朱文炜催战失佥都
- ▪ 第七十四回 寄私书一纸通倭寇 冒军功数语杀张经
- ▪ 第七十五回 结婚姻郎舅图奸党 损兵将主仆被贼欺
- ▪ 第七十六回 议参本一朝膺宠命 举贤才两镇各勤王
- ▪ 第七十七回 读谕单文华心恐惧 问贼情大猷出奇谋
- ▪ 第七十八回 剿倭寇三帅成伟绩 斩文华四海庆升平
- ▪ 第七十九回 叶体仁席间荐内弟 周小官窗下戏娇娘
- ▪ 第八十回 买书房义儿认义母 谢礼物干妹拜干哥
- ▪ 第八十一回 跳墙头男女欣欢会 角醋口夫妇怒分居
- ▪ 第八十二回 阻佳期奸奴学骗马 题姻好巧妇鼓簧唇
- ▪ 第八十三回 捉奸情贼母教淫女 论亲事悍妇的迂夫
- ▪ 第八十四回 避吵闹贡生投妹丈 趁空隙周琏娶蕙娘
- ▪ 第八十五回 老腐儒论文招众怨 二侍女夺水起争端
- ▪ 第八十六回 赵瞎子骗钱愚何氏 齐蕙娘杯酒杀同人
- ▪ 第八十七回 何其仁丧心卖死女 齐蕙娘避鬼失周琏
- ▪ 第八十八回 读圣经贡生逐邪气 斗幻术法官避妖媛
- ▪ 第八十九回 骂妖妇庞氏遭毒打 盗仙衣不邪运神雷
- ▪ 第九十回 诛鳌鱼姑丈回书字 遵仙柬盟弟拜新师
- ▪ 第九十一回 避春雨巧逢袁太监 走内线参倒严世蕃
- ▪ 第九十二回 草弹章林润参逆党 改口供徐阶诛群凶
- ▪ 第九十三回 守仙炉六友烧丹药 入幻境四子走傍门
- ▪ 第九十四回 冷于冰逃生死杖下 温如玉失散遇张华
- ▪ 第九十五回 做媒人苗秃贪私贿 娶孀妇如玉受官刑
- ▪ 第九十六回 救家属城璧偷财物 落大海不换失明珠
- ▪ 第九十七回 淫羽士翠黛遭鞭笞 战魔王四友失丹炉
- ▪ 第九十八回 审幻情男女皆责饬 分丹药诸子问前程
- ▪ 第九十九回 冷于冰骑鸾朝帝阙 袁不邪舞剑醉山峰
- ▪ 第一百回 八景宫师徒参教主 鸣鹤洞歌舞宴群仙
词曰:
十年窗下讴吟,须中今春首领。真仙指示功名径,折取蟾宫桂影。
荣枯枕上三更,傀儡场中驰奔。人生富贵总浮云,几个痴人自省。
右调《酿高歌》
且说于冰出离了琼岩洞,驾遁光早到了都中。原来朱文炜自平师尚诏得官之后,这几年已升了浙江道监察御史。只因他是受过大患难的人,深知世情利害,凡待人接物,也不肯太浓,也不肯大淡。当日严嵩因他面奏,胡宗宪心上甚是恼他,即至升了御史,恐怕他多说乱道,到有个下手他的意思。后见他安分供职,上的本章都是些民生社稷的话语,毫不干涉他一句,心上又有些喜欢他。闲时也请去吃饭,文炜总是随请随到,虽极忙冗,亦不辞。遇年节寿日,必去拜贺,却不送礼,因此得保全禄位。他如今又搬在棉花头条胡同,地方也还算僻静,每天不到日西时分,便下了衙门。
这日正在内房与他妻子闲话,忽见段诚飞忙的跑来,说道:“老爷,快去迎接恩人!冷太老爷来了!”夫妻两个一齐问道:“可是那冷讳于冰的么?”段诚道:“正是,正是。适才小的在门前看见,竟认识不得了,穿的是道家衣服,容貌比先时越发光彩年少。老爷快去迎接罢,等了这一会了。”慌的朱文炜连忙穿公服不迭。姜氏着女厮们速刻打扫卧房,向文炜道:“就请入我房里来罢。”文炜恕不的跑了出去,见于冰在大门内站立,遂高叫道:“老伯大人,是甚风儿吹得到此?”于冰一看,见朱文炜纱帽补袍迎接出来,意思甚是谦谨。文炜到面前,先向于冰深深一揖。段诚在前,斜着身躯导引;朱文炜随在于冰后面,一直让入内院。早有姜氏同段诚家女人,领着几个使女,在院中迎接问候,相让到姜氏房内。夫妻两个,男不作揖,女不万福,一齐跪在地下磕头。于冰那里拉的住?也只得跪下相还。夫妻两个磕了七八个头,方才起来,让于冰炕上坐下,夫妻二人地下相陪。随即就是段诚家夫妇叩头,家中大小男妇,素日听得主人和段诚时常说于冰种种奇异,一个个抢来叩头,于冰到周旋了好半晌。文炜吩咐家下众男妇道:“冷太爷此来,至少在我家中也得住五六年,你等切不可向外人传说。若外边有一人知道,我定行详查重处,连妻子一并赶将出去,绝不姑容!”众人答应退去。
朱文炜道:“自从在河南军营别老伯大人后,今又是几个年头。小侄夫妻性命并功名,无一非老伯再造之恩。小侄也别无酬报,祠堂内已供奉着老伯生位,惟有晨夕叩祝福寿无疆而已。”于冰道:“朱兄不可如此称呼。倘邀不弃,只叫一冷先生足矣。”姜氏道:“那年在虞城县店中,承恩父天高地厚,打发我到母亲处去。”于冰大笑道:“越发不成称呼了,贫道告别罢。”姜氏道:“我在恩父家中,已拜认老太太为母,恩父又何必过谦?”于冰听了,不由的面红耳赤起来,说道:“我一个出家人,消受不得这般亲情,请毋复言。”文炜道:“这是他名分上应该如此。”又道:“老伯今从何来?一向在何处?”于冰道:“我的形踪,实无定所,今日为两件事来。”朱文炜道:“是甚么事?”于冰道:“说起来话长。”就将温如玉的事大概一说,并言:“他有些仙骨,此番要渡他去出家。“又说起救董公子一事:“他如今已与林岱大兄认为胞侄,改名林润。”朱文炜也不等他说完,便道。“他刻下现在小侄家住着,要下会试场,每每题起老伯,还有一位连先生,便感激的流泪不止。”于冰道:“若不是为他在尊府,我也不来见朱兄了。”随将自己来的意思,又说了一遍。朱文炜道:“这都是老伯大人天地父母居心,成就他的终始,小侄辈也替他感戴不尽。”姜氏道:“前岁秋间,冷大哥从广平来,恩父家中大小甚好。就是那年春间,林大哥还差人到广平与母亲祝寿,送了三千两银子。大哥说乱辞了几百回,来人日夜只是跪着,万不得已,只得收下。”于冰道:“这林大兄就不是我辈中人了。君子周急不济富,岂可因些须私爱,如此报酬?”又向文炜道:“可遇便与小儿逢春寄一字去,就说我说速刻差人去河南,将此宗银两送还。”姜氏道:“大哥当面曾和我说,原是绝意不收,只是没法摆脱。今差人送去,也不过是空劳往返,林大哥他如何肯依?”于冰瞑目摇头道:“逢春竟是以我做他弄钱人了。”又向文炜道:“书字是一定要寄去的。”说罢站起道:“我到外面会会林世兄去。”
文炜同到所院西边一处书房内,高叫道:“林贤侄,你我的大恩公冷老伯来了!”那林公子听得,忙跑出院来一看,见于冰便跪倒,叩头不已。于冰亦连忙跪下,相扶起来,携手入房,复行叙礼坐下。问了城璧,并不换起居,又说了一会别后行踪。于冰也问了林岱,并老总兵林桂芳话。家人们摆上许多的果食来,于冰随意用了些。向文炜道:“令兄怎么不来一会?“文炜道:“家兄月前拿了几两银子,回虞城赎取旧日的房产去了。”于冰道:“尊公先生灵柩,想已从四川搬回贵乡矣。“文炜道:“前岁家兄已办理营葬了。”于冰点头道:“这是贵昆玉第一要事。”叙谈闲话间,左右点上烛来。段诚道:“冷太爷在何处安歇?”文炜道:“东院书房还僻静些。”于冰道:“我在尊府还要盘桓两三天,诸事不必过于着意。”文炜道:“这两三天话,老伯再休题起。”于冰道:“我还有一说:知己相对,理应久谈,但素常以静为主,大家安歇了罢。”文炜亦不敢相强,随令家人秉烛,同林润都送到东院书房内。于冰着将家人们退去,从袖内取出个纸条儿来,说道:“今科会试三场题目,俱在上面,公子务于两日内,赶做停妥。我替改换几句,中也必矣。此事关系天机,少有半句泄露,不但不利于公子,亦且大不利于我。慎之!慎之!”林润双手接住,同文炜看了一遍。文炜道:“贤侄可连夜措办,离场期止有五天了。”于冰道:“话亦不用我再嘱,大家以慎密为主。”文炜道:“此何等事,谁敢获罪于天?”于冰道:“二公就请便罢。“文炜等道了安置。于冰打坐到天明。朱文炜知道于冰断不能久留,与他多款洽一日是一日,差人去本衙门给了段,在家中陪侍;凡有人客拜望,总以有病为辞。次日辰牌时候,于冰将段诚叫来,向他说了几句,段诚去了。
再说温如玉在菜市口儿店内居住,一月有余,冷于冰也无处寻找。每日家愁眉不展,在那大街小巷乱走,存了万一遇着的见识。晚间睡着,不是梦见金钟儿,就是梦见冷于冰,弄的他心上无一刻舒怀。这日,吃罢早饭,正要上街,听得院外有人问道:“泰安州的温公子,可在你店中住么?”又听得店东道:“有个泰安州姓温的人,到不晓得他是个公子不是公子?“如玉听见,急急的出来一看,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人,穿着满身绸帛,却认不得是谁。只见店东向那人指着如玉道:“这位便姓温。”那人听了,向如玉举手:“足下可是山东泰安州人么?”如玉道:“我是泰安人。”那人道:“可是姓温讳如玉的不是?”如玉着惊道:“老兄何以知道贱名?”那人道:“我原不晓得。我家老爷府内,有一位冷太爷,讳于冰,着我来此店相请。”如玉听了,大为惊异道:“可是那会耍戏法儿的冷于冰?”那人道:“我到不知他会耍戏法不会耍?”如玉道:“他是几时到的?是怎么个模样?”那人道:“他是昨日日落时到的。既然名姓相同,你随我去到那里,自然明白。”如玉道:“尊姓?”那人道:“我姓段,是御史朱老爷的家人。“如玉听了,惊喜相半,走入房内,向张华道:“你可听见么?冷于冰寻我来了!”于是换了衣巾,和段诚同走到文炜门前。
段诚道:“请站一站,我去回禀一声。”须臾,出来说道:“冷太爷吩咐请会。”如玉跟段诚到二门前,见于冰金冠道服,丝绦皂靴,肩背后挂着宝剑一口,容貌与先时大不相同,真是人中龙凤,天上神仙,缓步从里边迎接出来。如玉想起昔日,一旦到这步时候,心上好生惭愧。于冰将如玉上下一看,见他虽在极贫之际,却举动如常,没有那十般贱相。那十般:一曰耸肩,二曰垂头,三曰两手抱臂,四曰口内吸哈,五曰背人哭泣,六曰终日蹙眉,七曰无故吁嗟,八曰面朝下扒睡,九曰见富贵人进退乱,十曰学妇人用眉瞅人。有一于此,任他是绝世聪明,但其心气已馁,为境遇所制,便终无发达之期,至好的不过免冻馁而已。即偶有发达者,亦必旋得旋失,总富贵断不能久。在本人他自不觉,旁观者却甚是清楚。有点福运的人,虽魂梦中亦不带出这十般贱相,皆因他心气不衰,能随境处境,而不为境遇所制故也。至于出家修道的人,尤必以心气胜为主。若心气衰馁,不但不能苦历冷暖跋涉,就着他行坐中功夫,他心气已竭,呼吸间亦断无传到之期,真终身无用之物也。所以于冰要先看他的举动。于冰见如玉入来,先笑说道:“久违公子了。”如玉抢行了几步,向于冰一揖,于冰即忙还礼。两人携手到东书房内,叙礼坐下。
如玉问罢于冰的行踪,便蹙着眉头,要说自己年来的事业。于冰道:“公子的行为,无大无小,冷某俱和亲见的一般,不用劳神细说。”家人们送入茶来,如玉独自吃了一杯。于冰道:“公子的气色,与前大不相同了。”功名富贵,只在这一两天内。总不能拜受王爵,亦可以位至公侯。”如玉听了大喜,跪在地下说道:“小弟年来真是穷的可怜!从今年正月初八日,即起身入都,寻访长兄指示一条捷径,不意预知小弟在菜市口店内,遣人相招,伏望发慈悲,救弟残喘。”于冰也连忙跪扶道:“公子请起。诸事都交在我冷某身上,容易!容易!”
两人方才入坐,忽听得门外有人说:“老伯大人会佳客么?”于冰道:“正要请你来坐坐。”如玉见一三十多岁的人入来,头戴幅巾,身穿云氅,气度像个官儿,忙站起问于冰道:“此位是谁?”于冰道:“此东翁朱先生,讳文炜,现任御史。“如玉急趋向前,叩拜道:“生员蓬门下士,因冷先生呼唤,得至公堂,不曾带来手本叩谒,甚觉冒昧之至。”朱文炜还礼毕,三人分宾主坐下。文炜道:“此位即老伯昨日所言督院温大人长公子温世台么?”于冰道:“正是。”文炜道:“此兄丰神秀雅,真鸡群之鹤也,异日功名不可限量。”于冰道:“何用异日,指顾就要出将入相哩。”文炜含糊答道:“这是温世台分内必有的。”于冰道:“可吩咐人将林公子请来,也与温公子会会。我还要留温公子伴我两天。”文炜道:“最好!最好!”少刻,家人将林公子请来,与温如玉叙礼毕,坐在文炜下边。如玉问明,才知道是河阳总兵林岱侄子,二十一岁就中了举,在此下会试场,心上甚是愧羡,自己求功名的意念越发急了。
少刻,家人们拿入杯筷来,安放桌椅。如玉要辞去,朱文炜那里肯依。于冰向如玉道:“都是自己聚会,我还要留你住几天,朱兄不是外人家。”如玉道:“老兄吩咐,无不如命,只是未向小介说明。”于冰道:“你有泰安城内房价,还有金朋友的当银,俱在张华手内,你须放心。张华比不得韩思敬,偷不了你的,也埋不了你的。”如玉听了,吓的惊心动魄,益信于冰是前知神人;又窃喜自己的功名富贵,定不涉虚了。文炜道:“这有何难?可着人唤张华盛介,将行李取来,最是妥当。”于冰道:“使得。”如玉还要相辞,家人们已经去了,只得上前拜谢。文炜先与如玉送酒道:“随便饮食,有亵世台。“如玉推让再四,让于冰独坐了一桌,他与文炜、林润坐一桌。从此日为始,如玉主仆就在文炜家住下。晚间,如玉和张华在东书房安歇,于冰在西房与林润改做文字。
到第三日午间,管门的人走来说道:“有衡山来的两位客人,寻访冷太爷说话。”于冰就知道是城璧、不换来了,心中嫌怨道:“他两人才学会些小法术,便这般云行雾驰,乱跑起来;况我起身时那样嘱咐,又来做甚么?”朱文炜问于冰道:“此二位是谁?”于冰道:“是我的两个道友。”随向管门人道:“就烦你请他们入来。”文炜听了“道友”二字,知是有来历的人,随即整衣迎接。至二门前,见一胖大汉子,庞眉河目,紫面丹唇,一部长须比墨还黑,飘飘拂拂,直垂在脐下;头戴宝蓝大毡笠,身穿青布袍,腰系丝绦,足踏皂靴。文炜心里说:“这人汉仗仪表,到与林大哥差不多,只是这一部连鬓胡须,就比他强几十倍了。”又见后面相随着个瘦小汉子,二目闪烁有光,面色亦大有精彩,长着几根八字胡须,戴一顶紫绒毡帽,穿一领蓝布袍,也是腰系丝绦,足踏皂靴。文炜知是异人,恭恭敬敬的让到东书房行礼。如玉看见是连城璧和金不换,心上甚是羞愧,自己也到投奔人的田地,只得上前行礼叙旧。礼毕,城璧和不换与于冰深深一揖,然后大家就坐。
文炜举手问道:“二位先生贵姓?”于冰俱代为说讫。文炜道:“二位先生从何处来?”城璧道:“还未请教贵姓,想定是朱老爷了?”文炜道:“正是贱姓。”城璧道:“我们系从湖广衡山来。”文炜道:“几时动身的?”不换道:“是今早动身的。”文炜大惊道:“好几千里,片刻即到,非驾云御风,何能至此?真冷老伯之友也。”于冰道:“我起身时,那般叮嘱你二人又来做什么?”城璧道:“我因董公子在此,心上悬计他,故来走走。”于冰道:“是林公子,那有董公子?“城璧随即改口道:“是我说错了。”于冰又道:“你二人来已不守清规,怎么俗妆打扮?这是保说?”不换道:“二哥原不肯改妆,是我因朱老爷是京官,来许多道士到他府上,恐怕人议论,因此扮做俗人,不过暂时改用。”文炜道:“究系二位先生多心。”左右送上茶来,大家吃讫。城璧向如玉道:“我们在贵庄分手后,到如今也是五六个年头。”如玉道:“那日三位去后,小弟差人遍访无踪,真是去得神妙之至。”文炜道:“素日都相识么?”如玉道:“三位俱在寒家住过几天。“城璧道:“公子不在家中享荣华,受富贵,到朱老爷这边,有何贵干?”如玉道:“我与诸公俱系知己,说也不妨。小弟年来否败之至,今无可如何,寻访冷先生,指一条明路,做下半世地步,到不是专来朱大人府上的。”城璧笑道:“我们都是几个穷道士,有什么明路指人?”如玉不由的面红起来。于冰急以目视城璧,城璧才不言语了。午错时候,家人们摆了一桌果食,一桌荤席,城璧、不换和于冰坐。林润从西书房过来,看见城璧大喜,又见不换也在,连忙上前叩拜,复叙别踪,和如玉、文炜同坐。闲谈到二鼓方散。城璧等同于冰在西房,如玉仍归东房。
次日午饭时,于冰将林润三场文宇,并殿试的策文,俱各改好。至第二日,是初六日,文炜差人送林润入内城去了。这日早饭后,于冰同着众人,从袖内取出一道符,又柬帖二联,向如玉道:“公子年来困苦已极,我二年前有言在先:公子若到不得意,只管入都,我包你一套天大的富贵。今气运已至,时不可失,可将我这一道符,出城后即戴在帽子内;还有柬帖二联,揣在怀中。有极难事,到万不可解脱处,可将我第一联柬帖诉看,自有妙应。第二联也是如此。上面我俱写先后,不可乱拆。你若是偷着先后了,即泄露天机,那时必有奇祸,休怪我不早说与你。至于做文墨、用诗词歌赋等项,万一做不来时,你只暗中叫我的姓名几声,我自助你成功。你此刻速出南西门,定有意外机缘凑合。将来到富贵时,却不可忘了贫道。“如玉心上有些不信。于冰道:“你体要小窥了我那一道符和那两联柬帖,误了你的大事。”如玉接来,揣在怀中,心上还有些迟疑。于冰道:“只管去罢,我不是欺你的人。”朱文炜按说道:“温世台,冷老伯教你去,你就去。我的夫妻离合、功名成就,都是冷老伯作成,才有今日。你狐疑怎的?”遂将自己的事,大概说了一遍。如玉方诚信不疑,欣喜欲去。于冰又嘱咐道:“此去只可你独自去,张华同去不得。”如玉连声答应,叩谢了于冰,拜别了众人,欢欢喜喜走出厅外。众人送他出了大门,张华赶上问讯,被如玉骂回。
众人送了如玉,同到厅内坐下。城璧等一齐问道:“温公子这一去,果然可得大富贵么?”于冰大笑道:“此人本是名门世胄,富贵儿郎。只因他幼年丧父,教戒无人,日夜狐朋狗友,做嫖赌场中生活,年来叠遭变故,弄的家败人亡。今日穷及,投奔于我,我念他一身内骨,大有根气,他也不是今生便有,也是修炼几世,方能完足,实不忍心弃置于他。又知他世情过重,若不着他大大的富贵一番,他就做鬼也必抱屈地下。我已劝化过他几次,此番要如此如此,满他的志愿。他若仍是痴迷不悟,乃真下愚不移之人,弃之可也。”众人听了,俱各大笑,说道:“妙哉!妙哉!非有通天彻地的手段,不能有此施设。”正是:
欲醒痴儿须用假,假情悟后便归真。
真真假假君休论,假假真真是妙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