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论衡
- ▪ 卷一 逢遇篇第一
- ▪ 累害篇第二
- ▪ 命禄篇第三
- ▪ 气寿篇第四
- ▪ 卷二 幸偶篇第五
- ▪ 命义篇第六
- ▪ 无形篇第七
- ▪ 率性篇第八
- ▪ 吉验篇第九
- ▪ 卷三 偶会篇第十
- ▪ 感类篇第五十五
- ▪ 齐世篇第五十六
- ▪ 骨相篇第十一
- ▪ 初禀篇第十二
- ▪ 本性篇第十三
- ▪ 卷十九 宣汉篇第五十七
- ▪ 物势篇第十四
- ▪ 奇怪篇第十五
- ▪ 恢国篇第五十八
- ▪ 验符篇第五十九
- ▪ 卷四 书虚篇第十六
- ▪ 变虚篇第十七
- ▪ 卷二十 须颂篇第六十
- ▪ 卷五 异虚篇第十八
- ▪ 佚文篇第六十一
- ▪ 论死篇第六十二
- ▪ 卷二十一 死伪篇第六十三
- ▪ 卷二十二 纪妖篇第六十四
- ▪ 订鬼篇第六十五
- ▪ 卷二十三 言毒篇第六十六
- ▪ 薄葬篇第六十七
- ▪ 四讳篇第六十八
- ▪ 讠间时篇第六十九
- ▪ 卷二十四 讥日篇第七十
- ▪ 感虚篇第十九
- ▪ 卷六 福虚篇第二十
- ▪ 卜筮篇第七十一
- ▪ 祸虚篇第二十一
- ▪ 辨祟篇第七十二
- ▪ 龙虚篇第二十二
- ▪ 雷虚篇第二十三
- ▪ 卷七 道虚篇第二十四
- ▪ 语增篇第二十五
- ▪ 卷八 儒增篇第二十六
- ▪ 艺增篇第二十七
- ▪ 卷九 问孔篇第二十八
- ▪ 卷十 非韩篇第二十九
- ▪ 刺孟篇第三十
- ▪ 卷十一 谈天篇第三十一
- ▪ 说日篇第三十二
- ▪ 答佞篇第三十三
- ▪ 卷十二 程材篇第三十四
- ▪ 量知篇第三十五
- ▪ 谢短篇第三十六
- ▪ 卷十三 效力篇第三十七
- ▪ 别通篇第三十八
- ▪ 超奇篇第三十九
- ▪ 卷十四 状留篇第四十
- ▪ 难岁篇第七十三
- ▪ 寒温篇第四十一
- ▪ 卷二十五 诘术篇第七十四
- ▪ 解除篇第七十五
- ▪ 谴告篇第四十二
- ▪ 祀义篇第七十六
- ▪ 卷十五 变动篇第四十三
- ▪ 祭意篇第七十七
- ▪ 招致篇第四十四
- ▪ 明雩篇第四十五
- ▪ 卷二十六 实知篇第七十八
- ▪ 知实篇第七十九
- ▪ 卷二十七 定贤篇第八十
- ▪ 卷二十八 正说篇第八十一
- ▪ 书解篇第八十二
- ▪ 顺鼓篇第四十六
- ▪ 卷十六 乱龙篇第四十七
- ▪ 遭虎篇第四十八
- ▪ 商虫篇第四十九
- ▪ 讲瑞篇第五十
- ▪ 卷十七 指瑞篇第五十一
- ▪ 是应篇第五十二
- ▪ 治期篇第五十三
- ▪ 卷十八 自然篇第五十四
- ▪ 卷二十九 案书篇第八十三
- ▪ 对作篇第八十四
- ▪ 卷三十 自纪篇第八十五
论贤儒之才,既超程矣,世人怪其仕宦不进,官爵卑细。以贤才退在俗吏之後,信〔可〕怪也。夫如是,而适足以见贤不肖之分,睹高下多少之实也。龟生三百岁,大如钱,游於莲叶之上。三千岁青边缘,巨尺二寸。蓍生七十岁生一茎,七百岁生十茎。神灵之物也,故生迟留,历岁长久,故能明审。实贤儒之在世也,犹灵蓍、神龟也。计学问之日,固已尽年之半矣。锐意於道,遂无贪仕之心。及其仕也,纯特方正,无员锐之操。故世人迟取进难也。针锥所穿,无不暢达。使针锥末方,穿物无一分之深矣。贤儒方节而行,无针锥之锐,固安能自穿、取暢达之功乎?且骥一日行千里者,无所服也,使服任车舆,驽马同〔昔〕。骥曾以引盐车矣,垂头落汗,行不能进。伯乐顾之,王良御之,空身轻驰,故有千里之名。今贤儒怀古今之学,负荷礼义之重,内累於胸中之知,外劬於礼义之操,不敢妄进苟取,故有稽留之难。无伯乐之友,不遭王良之将,安得驰於清明之朝,立千里之迹乎?
且夫含血气物之生也,行则背在上而腹在下;其病若死,则背在下而腹在上。何则?背肉厚而重,腹肉薄而轻也。贤儒、俗吏,并在当世,有似於此。将明道行,则俗吏载贤儒,贤儒乘俗吏。将暗道废,则俗吏乘贤儒,贤儒处下位,犹物遇害,腹在上而背在下也。且背法天而腹法地,生行得其正,故腹背得其位;病死失其宜,故腹反而在背上。
非唯腹也,凡物仆僵者,足又在上。贤儒不遇,仆废於世,踝足之吏,皆在其上。东方朔曰 :“目不在面而在於足,救昧不给,能何见乎?”汲黯谓武帝曰 :“陛下用吏如积薪矣,後来者居上 。”原汲黯之言,察东方朔之语,独〔非〕以俗吏之得地,贤儒之失职哉?故夫仕宦,失地难以观德;得地难以察不肖。名生於高官,而毁起於卑位。卑位,固赏贤儒之所在也。遵礼蹈绳,修身守节,在下不汲汲,故有沉滞之留。沉滞在能自济,故有不拔之扼。其积学於身也多,故用心也固。俗吏无以自修,身虽拔进,利心摇动,则有下道侵渔之操矣。
枫桐之树,生而速长,故其皮肌不能坚刚。树檀以五月生叶,後彼春荣之木,其材强劲,车以为轴。殷之桑谷,七日大拱,长速大暴,故为变怪。大器晚成,宝货难售也。不崇一朝,辄成贾者,菜果之物也。是故湍濑之流,沙石转而大石不移。何者?大石重而沙石轻也。沙石转积於大石之上,大石没而不见。贤儒俗吏,并在世俗,有似於此。遇暗长吏,转移俗吏超在贤儒之上,贤儒处下,受驰走之使,至或岩居穴处,没身不见。咎在长吏不能知贤,而贤者道大,力劣不能拔举之故也。
夫手指之物器也,度力不能举,则不敢动。贤儒之道,非徒物器之重也。是故金铁在地,焱风不能动,毛芥在其间,飞扬千里。夫贤儒所怀,其犹水中大石、在地金铁也。其进不若俗吏速者,长吏力劣,不能用也。毛芥在铁石间也,一口之气,能吹毛芥,非必焱风。俗吏之易迁,犹毛芥之易吹也。故夫转沙石者,湍濑也;飞毛芥者,焱风也。活水洋风,毛芥不动。无道理之将,用心暴猥,察吏不详,遭以奸迁,妄授官爵,猛水之转沙石,焱风之飞毛芥也。是故毛芥因异风而飞,沙石遭猛流而转,俗吏遇悖将而迁。
且圆物投之於地,东西南北,无之不可,策杖叩动,才微辄停。方物集地,壹投而止;及其移徒,须人动举。贤儒,世之方物也,其难转移者,其动须人也。鸟轻便於人,趋远,人不如鸟,然而天地之性人为贵。蝗虫之飞,能至万里;麒麟须献,乃达阙下。然而蝗虫为灾,麒麟为瑞。麟有四足,尚不能自致,人有两足,安能自达?故曰:燕飞轻於凤皇,兔走疾於麒麟,{圭黾}跃躁於灵龟,蛇腾便於神龙。吕望之徒,白首乃显;百里奚之知,明於黄发:深为国谋,因为王辅,皆夫沉重难进之人也。轻躁早成,祸害暴疾。故曰:其进锐者,退速。阳温阴寒,历月乃至;灾变之气,一朝成怪。故夫河冰结合,非一日之寒;积土成山,非斯须之作。干将之剑,久在炉炭,銛锋利刃,百熟炼历。久销乃见作留,成迟故能割断。肉暴长者曰肿,泉暴出者曰涌,酒暴熟者易酸,醢暴酸者易臭。由此言之,贤儒迟留,皆有状故。状故云何?学多道重,为身累也。
草木之生者湿,湿者重;死者枯。枯而轻者易举,湿而重者难移也。然元气所在,在生不在枯。是故车行於陆,船行於沟,其满而重者行迟,空而轻者行疾。先王之道,载在胸腹之内,其重不徒船车之任也。任重,其取进疾速,难矣。窃人之物,其得非不速疾也,然而非其有,得之非己之力也。世人早得高官,非不有光荣也,而尸禄素餐之谤,喧哗甚矣。且贤儒之不进,将相长吏不开通也。农夫载谷奔都,贾人赍货赴远,皆欲得其愿也。如门郭闭而不通,津梁绝而不过,虽有勉力趋时之势,奚由早至以得盈利哉?长吏妒贤,不能容善,不被钳赭之刑,幸矣,焉敢望官位升举,道理之早成也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