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唐史演义
- ▪ 自序
- ▪ 第一回 溯龙兴开编谈将种 选蛾眉侍宴赚唐公
- ▪ 第二回 定秘计诱杀副留守 联外助自号大将军
- ▪ 第三回 攻霍邑阵斩宋老生 入长安拥立代王侑
- ▪ 第四回 记艳闻李郎遇侠 禅帝位唐祚开基
- ▪ 第五回 李密败绩入关中 秦王出奇平陇右
- ▪ 第六回 盛彦师设伏毙叛徒 窦建德兴兵诛逆贼
- ▪ 第七回 啖人肉烹食段钦使 讨乱酋击走刘武周
- ▪ 第八回 河朔修和还旧俘 郑兵战败保孤城
- ▪ 第九回 擒渠歼敌耀武东都 奏凯还朝献俘太庙
- ▪ 第十回 下江东梁萧铣亡国 战洺南刘黑闼丧师
- ▪ 第十一回 唐太子发兵平山左 李大使乘胜下丹阳
- ▪ 第十二回 诛文幹传首长安 却颉利修和突厥
- ▪ 第十三回 玄武门同胞受刃 庐江王谋反被诛
- ▪ 第十四回 纳弟妇东宫渎伦 盟胡虏便桥申约
- ▪ 第十五回 偃武修文君臣论治 易和为战将帅扬镳
- ▪ 第十六回 获渠魁扫平东突厥 统雄师深入吐谷浑
- ▪ 第十七回 长孙后临终箴主阙 武媚娘奉召沐皇恩
- ▪ 第十八回 灭高昌献俘观德殿 逐真珠击败薛延陀
- ▪ 第十九回 强胡内乱列部纷争 逆迹上闻储君被废
- ▪ 第二十回 易东宫亲授御训 征高丽连破敌锋
- ▪ 第二十一回 东略无功全军归国 北荒尽服群酋入朝
- ▪ 第二十二回 使天竺调兵擒叛酋 征龟兹入穴虏名王
- ▪ 第二十三回 出娇娃英主升遐 逞奸情帝女谋变
- ▪ 第二十四回 武昭仪还宫夺宠 褚遂良伏阙陈忠
- ▪ 第二十五回 下辣手害死王皇后 遣大军擒归沙钵罗
- ▪ 第二十六回 许敬宗构陷三家 刘仁轨荡平百济
- ▪ 第二十七回 发三箭薛礼定天山 统六师李勣灭高丽
- ▪ 第二十八回 伐西羌连番败绩 易东宫两次蒙冤
- ▪ 第二十九回 裴总管出师屡捷 唐高宗得病告终
- ▪ 第三十回 被废立庐陵王坐徙 违良策徐敬业败亡
- ▪ 第三十一回 敕告密滥用严刑 谋匡复构成大祸
- ▪ 第三十二回 武则天革命称尊 狄仁杰奉制出狱
- ▪ 第三十三回 安金藏剖心明信 僧怀义稔恶受诛
- ▪ 第三十四回 累次发兵才平叛酋 借端详梦迭献忠忱
- ▪ 第三十五回 默啜汗悔婚入寇 狄梁公尽职归天
- ▪ 第三十六回 证冤狱张说辨诬 诛淫竖中宗复位
- ▪ 第三十七回 通三思正宫纵欲 窜五王内使行凶
- ▪ 第三十八回 诛首恶太子兴兵 狎文臣上官恃宠
- ▪ 第三十九回 规夜宴特献回波辞 进毒饼枉死神龙殿
- ▪ 第四十回 讨韦氏扫清宿秽 平谯王骈戮叛徒
- ▪ 第四十一回 应星变睿宗禅位 泄逆谋公主杀身
- ▪ 第四十二回 赠美人张说得厚报 破强虏王晙立奇功
- ▪ 第四十三回 任良相美政纪开元 阅边防文臣平叛虏
- ▪ 第四十四回 信妾言皇后被废 丛敌怨节使遭戕
- ▪ 第四十五回 张守珪诱番得虏首 李林甫毒计害储君
- ▪ 第四十六回 却隆恩张果老归山 开盛宴江梅妃献技
- ▪ 第四十七回 梅悴杨荣撒娇絮阁 罗钳吉网党恶滥刑
- ▪ 第四十八回 洗禄儿中冓贻羞 写幽怨长门拟赋
- ▪ 第四十九回 恋爱妃密誓长生殿 宠胡儿亲饯望春亭
- ▪ 第五十回 勤政楼童子陈箴 范阳镇逆胡构乱
- ▪ 第五十一回 失潼关哥舒翰丧师 驻马嵬杨贵妃陨命
- ▪ 第五十二回 唐肃宗称尊灵武 雷海青殉节洛阳
- ▪ 第五十三回 结君心欢暱张良娣 受逆报刺死安禄山
- ▪ 第五十四回 统三军广平奏绩 复两京李泌辞归
- ▪ 第五十五回 与城俱亡双忠死义 从贼堕节六等定刑
- ▪ 第五十六回 九节度受制鱼朝恩 两叛将投降李光弼
- ▪ 第五十七回 迁上皇阉寺擅权 宠少子逆胡速祸
- ▪ 第五十八回 弑张后代宗即位 平史贼蕃将立功
- ▪ 第五十九回 避寇乱天子蒙尘 耀军徽令公却敌
- ▪ 第六十回 入番营单骑盟虏 忤帝女绑子入朝
- ▪ 第六十一回 定秘谋元舅除凶 窃主柄强藩抗命
- ▪ 第六十二回 贬忠州刘晏冤死 守临洺张伾得援
- ▪ 第六十三回 三镇连兵张家覆祀 四王僭号朱氏主盟
- ▪ 第六十四回 叱逆使颜真卿抗节 击叛帅段秀实尽忠
- ▪ 第六十五回 僭帝号大兴逆师 解贼围下诏罪己
- ▪ 第六十六回 趋大梁德宗奔命 战贝州朱滔败还
- ▪ 第六十七回 朱泚败死彭原城 李晟诱诛田希鉴
- ▪ 第六十八回 窦桂娘密谋除逆 尚结赞狡计劫盟
- ▪ 第六十九回 格君心储君免祸 释主怨公主和番
- ▪ 第七十回 陆敬舆斥奸忤旨 韩全义掩败为功
- ▪ 第七十一回 王叔文得君怙宠 韦执谊坐党贬官
- ▪ 第七十二回 擒刘辟戡定西川 执李锜荡平镇海
- ▪ 第七十三回 讨成德中使无功 策魏博名相定议
- ▪ 第七十四回 贤公主出闺循妇道 良宰辅免祸见阴功
- ▪ 第七十五回 却美妓渡水薄郾城 用降将冒雪擒元济
- ▪ 第七十六回 谏佛骨韩愈遭贬 缚逆首刘悟倒戈
- ▪ 第七十七回 平叛逆因骄致祸 好盘游拒谏饰非
- ▪ 第七十八回 河朔再乱节使遭戕 深州撤围侍郎申命
- ▪ 第七十九回 裂制书郭太后叱奸 信卜士张工头构乱
- ▪ 第八十回 盅敬宗逆阉肆逆 屈刘蕡名士埋名
- ▪ 第八十一回 诛叛帅朝使争功 诬相臣天潢坐罪
- ▪ 第八十二回 嫉强藩杜牧作罪言 除逆阉李训施诡计
- ▪ 第八十三回 甘露败谋党人流血 钧垣坐镇都市弭兵
- ▪ 第八十四回 奉皇弟权阉矫旨 迎公主猛将建功
- ▪ 第八十五回 兴大军老成定议 堕狡计逆竖丧元
- ▪ 第八十六回 信方士药死唐武宗 立太叔窜毙李首相
- ▪ 第八十七回 复河陇边民入觐 立郓夔内竖争权
- ▪ 第八十八回 平浙东王式用智 失安南蔡袭尽忠
- ▪ 第八十九回 易猛将进克交趾城 得义友夹攻徐州贼
- ▪ 第九十回 斩庞勋始清叛孽 葬同昌备极奢华
- ▪ 第九十一回 曾元裕击斩王仙芝 李克用叛戮段文楚
- ▪ 第九十二回 镇淮南高骈纵寇 入关中黄巢称尊
- ▪ 第九十三回 奔成都误宠权阉 复长安追歼大盗
- ▪ 第九十四回 入陷阱幸脱上源驿 劫车驾急走大散关
- ▪ 第九十五回 襄王煴窜死河中 杨行密盗据淮甸
- ▪ 第九十六回 讨河东王师败绩 走山南阉党失机
- ▪ 第九十七回 三镇犯阙辇毂震惊 一战成功邠宁戡定
- ▪ 第九十八回 占友妻张夫人进箴 挟兵威刘太监废帝
- ▪ 第九十九回 以乱易乱劫迁主驾 用毒攻毒尽杀宦官
- ▪ 第一百回 徒乘舆朱全忠行弑 移国祚昭宣帝亡唐
却说怀州守将,便是安庆绪部下的安太清。庆绪被思明杀毙,他乃投降思明,思明令为河南节度使。光弼督兵攻怀州,途次接得诏敕,进光弼为太尉,兼中书令,光弼受诏,遣还中使,仍进薄怀州城下。太清出战败退,告急思明。思明率众来援,由光弼留兵围城,自率兵逆击,至沁水旁,与思明相遇,麾军奋斗,杀贼三千余人。思明遁去,转袭河阳城,又为光弼侦知,还兵截杀,斩贼首千五百余级。思明复遭一挫,只好退回洛阳。光弼乃得专攻怀州。安太清系百战余生,颇有能耐,拒守至三月有余,尚是无懈可击。光弼决丹水灌城,仍不能拔,再命郝廷玉潜挖地道,穿入城中,内应外合,方将怀州攻破,生擒太清,献俘阙下。肃宗祭告太庙,改乾元三年为上元元年,大赦天下。增光弼实封千五百户,前敌各官,进秩有差。一面奉上皇至大明宫,称觞上寿,且邀上皇妹玉真公主,及上皇旧嫔如仙媛,一并侍宴,并召梨园旧徒,奏乐承欢。哪知上皇反触景生悲,暗暗堕泪,勉强饮了数杯,便即托词不适,返驾兴庆宫。为这一事,遂令宫中又生出许多纠葛来了。文似看山不喜平。
先是上皇奔蜀,时常悼念杨妃,乐工张野狐随驾同行,辄进言劝解。上皇泪眼相顾道:“剑门一带,鸟啼花落,水绿山青,无非助朕悲悼,叫朕如何排解呢?”及行斜谷口,适霖雨兼旬,车上铃声,隔山相应,留神细听,仿佛是三郎郎当,郎当郎当的声音,玄宗特采仿哀声,作了一出《雨霖铃曲》,聊寄悲思。后来自蜀东归,道过马嵬,至杨妃瘗葬处,亲自祭奠,流泪不止。既还居兴庆宫,即命肃宗下敕改葬,偏李辅国从中阻挠,说是亡国妇人,幸免戮尸,何足赐葬,乃遣李揆入奏上皇,但托称龙武将士,深恨杨氏,今若改葬故妃,恐反令将士反侧不安。上皇乃止,惟密遣高力士往马嵬坡,具棺改葬。力士就原坎觅尸,肌肤俱已消尽,只剩了一副骷髅,两语足唤醒世人痴梦。独胸前所佩的锦香囊,尚属完好,乃将囊取留,拾骨置棺,另埋别所。又因当时有一驿卒,曾拾杨妃遗袜一只,归付老母,老母尝出袜示人,借此索钱,已赚得好几千缗。力士闻知,也向她赎出,携袜与囊,一并归献。上皇得此两物,越加唏嘘,特命画工绘杨妃肖像,悬置寝室,朝夕相对,终日咨嗟。嗣又忆及梅妃江采苹,饬内外一体访查,且特悬赏格,如觅得梅妃,授官三秩,赐钱百万,不意亦竟无下落。有内侍进梅妃肖像,上皇即题诗像上:“忆昔娇妃在紫宸,铅华不御得天真。霜绡虽似当时态,争奈娇波不顾人。”题毕,命模像刊石。嗣因暑月昼寝,仿佛见梅妃到来,含涕语道:“昔陛下蒙尘,妾死乱军中,有人哀妾惨死,埋骨池东梅株旁。”语尚未毕,突被外面一阵风声,惊醒梦魔,便起床往太液池边,令高力士等检寻尸骨,终无所得。继思梅亭外面,曾有汤池,莫非瘗在此处,乃移驾过视,尚存梅花十余株,命中使启视,果然得尸,裹以锦裀,盛以酒糟,附土三尺许,尸骨胁下,刀痕尚在。上皇忍不住大恸,左右亦莫能仰视,当下命以妃礼易葬,由上皇自制诔文,哭奠一番,方才回宫。美人薄命,江杨同辙,事俱依曹邺《梅妃传》中,尝见《隋唐演义》,谓梅妃复会上皇,意欲为美人泄忿,反至荒谬不经。
嗣是上皇闲居宫中,不是追悼梅妃,就是追念杨妃,肃宗颇曲体亲心,时往省视,凡从前扈从诸人,仍令随侍,就是歌场散吏,曲部遗伶,也一律召还,供奉上皇,俾娱老境。怎奈上皇只是不乐,即如大明宫中的庆宴,一场喜事,变作愁城,肃宗亦未免介意。张皇后与李辅国,平素不为上皇所喜,遂乘此互进蜚言,谓上皇别有隐衷,不可不防,惹得肃宗亦将信将疑。会张后子兴王佋病殁,后因悲生怨,反归咎上皇,说他老而不死,无故哀泣,遂致殃及我儿,仿佛村妇口角,亏作者摹仿出来。如是与辅国日夜筹商,尝欲设法泄恨。可巧上皇御长庆楼,父老经过楼下,仰见上皇,都拜伏呼万岁,上皇命赐酒食,且召将军郭英乂等,上楼赐宴。李辅国借端发难,遂入白肃宗道:“上皇居兴庆宫,日与外人交通,陈玄礼高力士等,谋不利陛下,今六军将士,皆灵武功臣,均因是生疑,臣多方晓谕,彼皆未释,不敢不据实奏闻。”肃宗沈吟良久,万道:“上皇慈仁,不应有此。”辅国又道:“上皇原无此意,恐群小蒙蔽上皇,或致生事,陛下为天下主,当思为社稷计,防患未萌,岂可徒徇匹夫愚孝?且兴庆宫逼近民居,垣墙浅露,亦非至尊所宜安养,不若大内深严,奉居上皇,既可远避尘嚣,尤足杜绝小人,荧惑圣听。”自己是小人,反说人家是小人,想是以己之腹,度人之心。肃宗不禁泪下,且徐徐道:“上皇爱居兴庆宫,奈何遽请迁居?”言未已,突见张后出来,即从旁接口道:“妾为陛下计,亦是奏迁上皇,可免后虑,愿陛下采纳良言!”肃宗仍然摇首。尚有父子情,但不能正言折服,终太优柔。张后忿然道:“今日不听良言,他日不要后悔。”泼悍之至。说罢,即返身入内,肃宗依然未决。辅国退出,遍嗾六军将士,令他伏阙吁请,乞迎上皇居西内。肃宗只是下泪,不答一词。堂堂天子,反效儿女子态,专知哭泣,是何意思?辅国反出语将士道:“圣上自知从众,汝等且退。”将士等乃起身散去。
肃宗为了此事,乃忧闷成疾。辅国竟诈传诏敕,把兴庆宫的厩马三百匹,取了二百九十匹,只剩十匹,然后令铁骑五百人,待着睿武门外,自趋入兴庆宫,矫称上语,迎上皇游西内。上皇驰马出宫,高力士后随,至睿武门,忽见铁骑满布,露刃而立,上皇惊问何事?那骑士却应声道:“皇上以兴庆宫湫隘,特迎上皇迁居西内。”上皇尚未及答,辅国即走近上皇驾前,来持御马。惹得上皇大骇,险些儿坠下马来。高力士赶前一步,向辅国摇手道:“今日即有他变,亦须顾全礼义,怎得惊动上皇?”辅国回叱道:“老翁太不解事。”力士不禁大怒道:“李辅国休得无礼!五十年太平天子,辅国意欲何为?”这三语驳斥辅国,那辅国才觉禁受不起,慢慢儿的走开。力士又代上皇宣诰道:“太上皇劳问将士,无事且退,不必护驾。”各骑士见辅国气馁,也不敢倔强,便各纳刃下拜,三呼万岁而退。力士复叱辅国道:“辅国可为太上皇引马!”辅国只好上前,与力士相对执辔,导上皇入西内,居甘露殿中,辅国乃退。殿中萧瑟得很,但剩老太监数人,器具食物,都不甚完备,尘封户牖,草满庭除。比华清宫何如?上皇不觉唏嘘,执力士手道:“今日若非将军,朕且为兵死鬼了。”力士从旁劝慰,上皇复道:“我儿为辅国所惑,恐不得终全孝道,但兴庆宫是我王地,我本欲让与皇帝,皇帝不受,我乃暂住,今日徙居,还是我初志呢。”无聊语,聊以自慰。待至午餐,膳人进食,多是冷胾残羹,不堪下箸。上皇命膳人撤肉,且嘱:“自今日始,不必进肉食,我当茹素终身。”愤极。草草食罢,直至酉刻,始有老宫婢数人,拨来侍奉,且将上皇随身衣物,搬取了来,既见上皇,相向号泣。上皇亦流涕道:“不必如此,我闻皇帝有疾,想此事非他主使哩。”嗣是与高力士闲步庭中,看侍婢扫除尘秽,芟薙草木,粗粗整理,才得少安。
辅国因矫旨移徙上皇,也恐肃宗见责,先托张后奏闻,再率六军将士,趋入内殿,素服请罪。肃宗被他挟迫,反用好言抚慰道:“卿等为社稷计,防微杜渐,亦何必疑惧。”上皇处尚可任权阉矫制,对诸他人将如何?辅国等欢跃而出。时颜真卿已入任刑部尚书,却不忍坐视无言,遂率百僚上表,请问上皇起居。辅国竟诬为朋党,奏贬为蓬州长史,且把高力士陈玄礼等,一齐劾奏,说他潜谋叛逆,私引凶徒。里面又有张皇后浸润,竟勒令陈玄礼致仕,流力士至巫州,遣如仙媛至归州安置,迫玉真公主出居玉真观,另选后宫百余人,侍奉西内,令万安咸宜二公主,皆上皇女。入视服膳。看官!你想上皇至此,安心不安心呢?肃宗为张后辅国所制,竟不向西内问安,但遣人侍候上皇起居,只传言上疾未愈,就是对外事件,本令郭子仪出统诸道兵马,北攻范阳,又被鱼朝恩阻挠,事不果行。
到了仲冬时候,淮西节度副使刘展,竟造起反来,大扰江淮。江淮一带,虽经永王璘变乱,不久即平,尚无大害。乾元二年,襄州将康楚元张嘉延,及张维瑾曹玠等先后作乱,影响延及江淮,但也迭起迭亡,无碍大局。至刘展一反,竟横行江淮间,所过残破,蹂躏数州。溯源竟委。展初为宋州刺史,与御史中丞王铣,同领淮西节度副使。铣贪暴不法,展刚愎自用,节度使王仲铣,奏铣不法,将他诛死,并使监军邢延恩入陈展罪,亦请捕诛。延恩以展有威名,恐不受命,特向肃宗献策,请除展江淮都统,俟他释兵赴镇,中道逮捕云云。肃宗乃命延恩赉敕授展,哪知展已瞧破机关,谓须先得印节,然后启程。延恩没法,驰至江淮都统李峘处,说明原委,令峘暂交印信,转给与展。展乃上表谢恩,即带宋州兵七千,驰赴广陵。延恩无从下手,计划全然失败,天子无戏言,怎得为欺人计?延恩固误,肃宗尤误。急忙奔回广陵,联络李峘,并约淮东节度使邓景山,发兵拒展。展说峘反,峘说展反,彼此移檄州县,弄得大众疑惑,无所适从。但江淮都统的符节,已入展手,反似展奉敕赴任,理直气壮。兵民多不直李峘,未曾与展接仗,先已溃奔。峘奔宣城,延恩奔寿州,展长驱入广陵,遣将攻邓景山。景山复败,部兵亦溃。展乃连陷升润苏湖濠楚等州,江淮几无乾净土。景山与延恩,惶急得很,一面奏请调平卢兵援淮南,一面遣使促平卢节度田神功,愿以淮南子女玉帛,作为酬劳。神功正屯兵任城,立选精骑南下,到了彭城,才接诏敕,令他讨展,他却名正言顺,与展开仗。展连战皆败,弃城东走,神功得入广陵及楚州,纵兵大掠,复遣将分道追展,且约景山延恩等三面夹攻。展穷蹙至金山,为神功部将贾隐林追及,一箭中目,趁手杀死。三路兵搜剿余党,依次荡平。只平卢军沿途掳掠,计十余日,饱载而归。兵亦与强盗相等,苦哉南人!当时北方糜烂,南方本尚宁谧,至此百姓始受荼毒,前遭刘展,后遇神功,两次掠劫,当然十室九空了。刘展乱事,贻害不小,故叙述特详。还有阴忮贪贼的鱼朝恩,与李辅国狼狈为奸,镇日里盅惑肃宗,范阳当攻不攻,是为朝廷所误,东京尚不可攻,偏朝恩定要肃宗下敕,催李光弼即速进兵。光弼上言贼锋尚锐,未可轻进,偏鱼朝恩责他逗挠,日遣中使督促。光弼不得已,会集朝恩等攻东京,择险列营。仆固怀恩自恃功高,因光弼屡加裁抑,有不满意,独引部下出阵平原,光弼使语怀恩道:“依险列阵,可进可退,若列阵平原,败且立尽,思明未可轻视哩。”怀恩不从,正龃龉间,史思明骤马出城,悉众来犯,怀恩立足不住,便即退后。顿时牵动后军,连光弼也支持不住,只好返奔。思明乘势进击,杀死官军数千人,军资器械,多被夺去。光弼渡河,走保闻喜,河阳怀州,复为贼陷,唐廷闻得败状,上下震惊,忙增兵屯陕。神策节度使卫伯玉,自东京败还,到了陕城,急收集溃卒,与新军协力固守,不到数日,即有贼兵进攻,统将就是史朝义。伯玉引军出击,大破贼兵,朝义再却再进,伯玉三战三胜。思明闻朝义屡败,不禁愤愤道:“竖子何足成大事?不如令他速死!”当下命朝义筑三角城,欲贮军粮,限一日告毕。到了傍晚,思明亲往按视,见城虽筑就,尚未泥垩,更痛詈朝义,叱他延缓,并令工役立刻加泥,须臾竣事,思明乃返,还是怒气勃勃,且行且语道:“俟克陕州,定斩此贼。”看官!你道思明欲杀朝义,果止为攻陕一事么?说来也有一段隐情,差不多与禄山相似。
思明除夕生,禄山元日生,两人生年,只隔一日,又是同种同乡,同投军伍。禄山渐贵,思明尚未显达,土豪有女辛氏,尚未字人,偶见思明面目魁梧,暗生羡慕,便请诸父母,愿嫁思明。不去私奔,还算贞女。父母以思明微贱,不欲相攸,偏该女拚生觅死,硬欲嫁他,也只得听女自便。思明既娶得辛女,当然欢爱,惟前时已有私遇,怀妊未产,未几即生一子,取名朝义。思明得禄山荐举,积功至将军,辛氏亦生子朝清,思明因自负道:“自我得辛氏为妻,官得累擢,又庆添丁,想是我妻福命过人,所以有此幸遇哩。”嗣是益宠辛氏,并爱朝清,渐渐的嫉视朝义。只朝义素性循谨,待士有恩,朝清淫酗好杀,士卒多乐附朝义,怨恨朝清,所以思明僭称帝号,已立辛氏为后,独至建储一事,始终未决。及朝义攻陕屡败,遂决议除去朝义,立朝清为太子。三角城竣,即于次日下令,再命朝义攻陕,阅日未克,便当斩首,并在鹿桥驿待报,这令一下,朝义原是自危,就是朝义部下,亦皆恐惧。部将骆悦蔡文景,密白朝义道:“陕城岂一日可下?悦等与王,明日就要骈首了。”朝义道:“奈何奈何?”悦复道:“主子欲废长立幼,所以借此害王,今日只好强请主子,收回成命,或可求生。”朝义俯首不答。悦与文景齐声道:“王若不忍,我等将降唐去了。”好似严庄之说庆绪,惟口吻却是不同。朝义急得没法,不得已语二人道:“君等须好好入请,毋惊我父!”
悦等遂率部兵三百,待夜入驿,托言有要事禀报,径入思明寝所,四顾不见思明,便叱问寝前卫士。卫士已缩做一团,不敢遽答。悦与文景,立杀数人,才有人说他如厕,指示路径。悦等驰入厕所,仍然不见思明,忽闻墙后有马铃声,亟登墙了望,见有一人牵马出厩,正在跨鞍。悦部下周子俊,弯弓发矢,正中那人左臂,堕落马下。子俊即逾垣出视,悦等亦相继跃出,到了马前,仔细一瞧,正是思明。当将他两手反剪,捆绑起来。随笔叙来,确是夜景。思明受伤未死,便问由何人倡逆。悦大声道:“奉怀王命!”思明道:“我早晨失言,应有此事,但为子岂可弑父?为臣岂可弑君?尔等难道未知么?”悦复道:“安氏子为何人所杀?况足下杀人甚多,岂无报应?”答语妙甚。思明太息道:“怀王怀王,乃敢杀我么?但可惜太早,使我不得至长安。”悦不与多言,竟牵思明至柳泉驿,令部兵守着,自还报朝义道:“大事成了。”朝义道:“惊动我父否?”悦答言未曾,遂令许季常往告后军。季常即许叔冀子,叔冀正与周挚驻军福昌,一闻季常入报,叔冀却不以为意,既可叛唐,何妨叛思明。挚惊仆地上,也是个没用家伙。季常驰还,悦即劝朝义道:“一不做,二不休,大义灭亲,自古有的。”弑父也足称大义吗?朝义已不知所为,支吾对答,悦遂至柳泉驿,缢杀思明,借毡裹尸,用橐驼载还东京。路过福昌,托思明命,召周挚出见,挚还疑思明未死,贸然出迎,甫至悦军中,即由悦指麾部兵,把他拿下,一刀两段。当下遣使奉迎朝义,共至东京。朝义即日称帝,改元显圣,令部将向贡阿史那玉,率数百骑往范阳,令图朝清。朝清尚未知思明死耗,既见贡玉,便问及思明安否?贡伪说道:“闻主上将立王为太子,特令贡等促王入侍,请王即日启行!”朝清大喜,即命治装。贡与玉退出后,密令步骑入牙城,专俟朝清出来,便好动手。偏朝清得微察密谋,竟擐甲登城楼,召贡诘问。贡潜伏隐处,但遣玉陈兵楼下,与相辩答。朝清怒起,拈弓在手,射毙玉军数人,玉返马佯奔,那朝清不识好歹,下楼出追,才经百余步,贡在朝清背后,骤马发箭,立将朝清射倒。玉还马再战,杀退朝清左右,便将朝清擒住,复与贡突入城中,揭示朝义檄文,一面搜获朝清母辛氏,与朝清一并杀讫。辛氏愿嫁思明得为皇后,当时似具慧眼,哪知却如是收场。朝清本不得志,见了朝义榜示,及贡玉各军,或俯首迎降,或袖手避去。独张通儒闻变,召集部下,前来拒战,终因士卒离心,为乱军所杀,范阳乃定。朝义遣部将李怀仙为幽州节度使,留守燕京。但朝义所部节度使,多系禄山旧将,思明僭号时,已多是阳奉阴违,此次朝义嗣立,更不愿受命,眼见得势处孤危,不久将灭了。
肃宗仍令各道节度使,进攻朝义,且加李辅国为兵部尚书,执掌全国军务。看官!你想国家军政,何等重大?岂可为阉奴所玩弄吗?那肃宗还是昏愦糊涂,在大明宫建设道场,讽经祷福,号宫人为佛菩萨,北门武士为金刚神王,召大臣膜拜围绕,一面去尊号及年号,以建子月为岁首,子月朔日,受百官朝贺,如元日仪。会张后生一婴女,肃宗非常锺爱,暇辄怀抱。山人李唐入见,肃宗正抱弄幼女,顾语唐道:“朕颇爱此女,愿卿勿怪!”唐答道:“太上皇思见陛下,想亦似陛下垂爱公主呢。”因机讽谏,唐颇怀忠。肃宗不觉泣下,但尚惮着张后,不敢诣西内,直至残腊相近,方往朝一次。越年,河东军乱杀死节度使邓景山,自推兵马使辛云京为节度使。未几,绛州行营又乱,前锋将王元振,又杀死都统李国贞。镇西北庭行营兵,复杀死节度使荔非元礼,自推裨将白孝德为统帅。警报络绎不绝,肃宗乃封郭子仪为汾阳王,知诸道节度行营,兼兴平定国等副元帅仪奉命至绛州,召入王元振,数罪正法。辛云京闻风生畏,也查出乱首数十人,一并按诛,河东诸镇始皆奉法。肃宗得子仪奏报,心下稍慰,但为张后李辅国所使,反害得无权无柄,一切举动,不得自由,免不得抑郁寡欢,时患不豫。上皇寂居西内,种种怅触,尤觉得少乐多忧,凄然欲尽。曾记上皇尝自吟道:
刻木牵丝作老翁,鸡皮鹤发与真同。
须臾舞罢寂无事,还似人生一世中。
是时上皇已七十八岁了,年力衰迈,禁不住忧病相侵。忽有一方士从西方来,自言能觅杨太真,欲知他如何觅法,且至下回再表。
先圣有言,身修而后家齐,家齐而后国治,国治而后天下平,此实千古不易之至论,试证诸本回而益恍然矣。玄宗纳子妇为妃,便生出许多祸乱,后来且受制于子妇,不能修身齐家者,宁能治国平天下乎?肃宗嬖悍妻,任权阉,为子不孝,为夫不义,为君不明,是亦一不能修齐,即不能平治之明证也。即如安史之亡,虽由逆报昭彰,万不能避,然安禄山之死,死于妇人,史思明之死,亦未始不死于妇人。废长立幼之议起,而揕胸击颈之祸作。身不修,家不齐,必至杀身覆家而后止,遑问治国平天下耶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