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明史演义
- ▪ 自序
- ▪ 第一回 揭史纲开宗明义 困涸辙避难为僧
- ▪ 第二回 投军伍有幸配佳人 捍孤城仗义拯主帅
- ▪ 第三回 攻城掠地迭遇奇材 献币释嫌全资贤妇
- ▪ 第四回 登雉堞语惊张天祐 探虎穴约会孙德崖
- ▪ 第五回 郭家女入侍濠城 常将军力拔采石
- ▪ 第六回 取集庆朱公开府 陷常州徐帅立功
- ▪ 第七回 朱亮祖战败遭擒 张士德絷归绝粒
- ▪ 第八回 入太湖廖永安陷没 略东浙胡大海荐贤
- ▪ 第九回 刘伯温定计破敌 陈友谅挈眷逃生
- ▪ 第十回 救安丰护归小明王 援南昌大战伪汉主
- ▪ 第十一回 鄱阳湖友谅亡身 应天府吴王即位
- ▪ 第十二回 取武昌移师东下 失平江阖室自焚
- ▪ 第十三回 檄北方徐元帅进兵 下南闽陈平章死节
- ▪ 第十四回 四海归心诞登帝位 三军效命直捣元都
- ▪ 第十五回 袭太原元扩廓中计 略临洮李思齐出降
- ▪ 第十六回 纳降诛叛西徼扬威 逐枭擒雏南京献俘
- ▪ 第十七回 降夏主荡平巴蜀 击元将转战朔方
- ▪ 第十八回 下征书高人抗志 泄逆谋奸相伏诛
- ▪ 第十九回 定云南沐英留镇 征漠北蓝玉报功
- ▪ 第二十回 凤微德杳再丧储君 鸟尽弓藏迭兴党狱
- ▪ 第二十一回 削藩封诸王得罪 戕使臣靖难兴师
- ▪ 第二十二回 耿炳文败绩滹沱河 燕王棣诈入大宁府
- ▪ 第二十三回 折大旗南军失律 脱重围北走还都
- ▪ 第二十四回 往复贻书囚使激怒 仓皇挽粟遇伏失粮
- ▪ 第二十五回 越长江燕王入京 出鬼门建文逊国
- ▪ 第二十六回 拒草诏忠臣遭惨戮 善讽谏长子得承家
- ▪ 第二十七回 梅驸马含冤水府 郑中官出使外洋
- ▪ 第二十八回 下南交杀敌擒渠 出北塞铭功勒石
- ▪ 第二十九回 徙乐安皇子得罪 闹蒲台妖妇揭竿
- ▪ 第三十回 穷兵黩武数次亲征 疲命劳师归途晏驾
- ▪ 第三十一回 二竖监军黎利煽乱 六师讨逆高煦成擒
- ▪ 第三十二回 弃交趾甘隳前功 易中宫倾心内嬖
- ▪ 第三十三回 享太平与民同乐 儆权阉为主斥奸
- ▪ 第三十四回 王骥讨平麓川蛮 英宗败陷土木堡
- ▪ 第三十五回 诛党奸景帝登极 却强敌于谦奏功
- ▪ 第三十六回 议和饯别上皇还都 希旨陈词东宫易位
- ▪ 第三十七回 拒忠谏诏狱滥刑 定密谋夺门复辟
- ▪ 第三十八回 于少保沈冤东市 徐有贞充戍南方
- ▪ 第三十九回 发逆谋曹石覆宗 上徽号李彭抗议
- ▪ 第四十回 万贞儿怙权倾正后 纪淑妃诞子匿深宫
- ▪ 第四十一回 白圭讨平郧阳盗 韩雍攻破藤峡
- ▪ 第四十二回 树威权汪直窃兵柄 善谲谏阿丑悟君心
- ▪ 第四十三回 悼贵妃促疾亡身 审聂女秉公遭谴
- ▪ 第四十四回 受主知三老承顾命 逢君恶八竖逞谗言
- ▪ 第四十五回 刘太监榜斥群贤 张吏部强夺彼美
- ▪ 第四十六回 入槛车叛藩中计 缚菜厂逆阉伏辜
- ▪ 第四十七回 河北盗横行畿辅 山东贼毕命狼山
- ▪ 第四十八回 经略西番镇臣得罪 承恩北阙义儿导淫
- ▪ 第四十九回 幸边塞走马看花 入酒肆游龙戏凤
- ▪ 第五十回 觅佳丽幸逢歌妇 罪直谏杖毙言官
- ▪ 第五十一回 豢群盗宁藩谋叛 谢盛宴抚使被戕
- ▪ 第五十二回 守安庆仗剑戮叛奴 下南昌发兵征首逆
- ▪ 第五十三回 伍文定纵火擒国贼 王守仁押俘至杭州
- ▪ 第五十四回 教场校射技擅穿杨 古沼观渔险遭灭顶
- ▪ 第五十五回 返豹房武宗晏驾 祭兽吻江彬遭囚
- ▪ 第五十六回 议典礼廷臣聚讼 建斋醮方士盈坛
- ▪ 第五十七回 伏朝门触怒世宗 讨田州诱诛岑猛
- ▪ 第五十八回 胡世宁创议弃边陲 邵元节祈嗣邀殊宠
- ▪ 第五十九回 绕法坛迓来仙鹤 毁行宫力救真龙
- ▪ 第六十回 遘宫变妃嫔罹重辟 跪榻前父子乞私情
- ▪ 第六十一回 复河套将相蒙冤 扰都门胡虏纵火
- ▪ 第六十二回 追狡寇庸帅败还 开马市荩臣极谏
- ▪ 第六十三回 罪仇鸾剖棺正法 劾严嵩拚死留名
- ▪ 第六十四回 却外寇奸党冒功 媚干娘义儿邀宠
- ▪ 第六十五回 胡宗宪用谋赚海盗 赵文华弄巧忤权奸
- ▪ 第六十六回 汪寇目中计遭诛 尚美人更衣侍寝
- ▪ 第六十七回 海刚峰刚方绝俗 邹应龙应梦劾奸
- ▪ 第六十八回 权门势倒祸及儿曹 王府银归途逢暴客
- ▪ 第六十九回 破奸谋严世蕃伏法 剿宿寇戚继光冲锋
- ▪ 第七十回 误服丹铅病归冥箓 脱身羁绁怅断鼎湖
- ▪ 第七十一回 王总督招纳降番 冯中官诉逐首辅
- ▪ 第七十二回 莽男子闯入深宫 贤法司力翻成案
- ▪ 第七十三回 夺亲情相臣嫉谏 规主阙母教流芳
- ▪ 第七十四回 王宫人喜中生子 张宰辅身后籍家
- ▪ 第七十五回 侍母膳奉教立储 惑妃言誓神缄约
- ▪ 第七十六回 据镇城哱氏倡乱 用说客叛党骈诛
- ▪ 第七十七回 救藩封猛攻平壤 破和议再战岛山
- ▪ 第七十八回 虎将征蛮破巢诛逆 蠹鱼食字决策建储
- ▪ 第七十九回 获妖书沈一贯生风 遣福王叶向高主议
- ▪ 第八十回 审张差宫中析疑案 任杨镐塞外覆全军
- ▪ 第八十一回 联翠袖相约乞荣封 服红丸即夕倾大命
- ▪ 第八十二回 选侍移宫诏宣旧恶 庸医悬案弹及辅臣
- ▪ 第八十三回 大吃醋两魏争风 真奇冤数妃毕命
- ▪ 第八十四回 王化贞失守广宁堡 朱燮元巧击吕公车
- ▪ 第八十五回 新抚赴援孤城却敌 叛徒归命首逆伏诛
- ▪ 第八十六回 赵中丞荡平妖寇 杨都谏纠劾权阉
- ▪ 第八十七回 魏忠贤喜得点将录 许显纯滥用非法刑
- ▪ 第八十八回 兴党狱缇骑被伤 媚奸珰生祠迭建
- ▪ 第八十九回 排后族魏阉谋逆 承兄位信邸登基
- ▪ 第九十回 惩淫恶阖家骈戮 受招抚渠帅立功
- ▪ 第九十一回 徐光启荐用客卿 袁崇焕入援畿辅
- ▪ 第九十二回 中敌计冤沉碧血 遇岁饥啸聚绿林
- ▪ 第九十三回 战秦晋曹文诏扬威 闹登莱孔有德亡命
- ▪ 第九十四回 陈奇瑜得贿纵寇 秦良玉奉诏勤王
- ▪ 第九十五回 张献忠伪降熊文灿 杨嗣昌陷殁卢象升
- ▪ 第九十六回 失襄阳庸帅自裁 走河南逆闯复炽
- ▪ 第九十七回 决大河漂没汴梁城 通内线恭进田妃舄
- ▪ 第九十八回 扰秦楚闯王僭号 掠东西献贼横行
- ▪ 第九十九回 周总兵宁武捐躯 明怀宗煤山殉国
- ▪ 第一百回 乞外援清军定乱 覆半壁明史收场
却说叛酋满四,正在穷蹙,见杨虎狸被擒复归,亟问他脱逃情由。虎狸随口胡诌,并说官军辎重,尽在东山停顿,不妨乘夜掩取,说得满四转忧为喜,即于夜间率众出城。行至东山附近,伏兵四起,竞前相扑。满四仓皇突阵,坠马就擒,余众多半受戮。项忠乘胜扑城,城中另立头目火敬为主,仍然拒守。忠令各军围住东西北三面,独留南面不围,鼓噪了一昼夜。火敬等料不能支,竟于夜半遁去。官军从后追蹑,复将火敬擒住。只有满四从子满能,逃入青山洞,渐被项忠侦悉,用火薰入洞中。满能仓皇出走,亦被擒获,并拿住满四家属百余口。诸军穷搜山谷,又获贼五百余人,男妇老幼共数千人,并将石城毁去,所有俘虏,就地正法。惟把满四、火敬两人,械送京师,按律伏诛,自在意中。项忠、刘玉班师到京,按功升赏,不消细说。
宪宗闻各处叛寇,依次荡平,心下很是喜慰。万贵妃殷勤献媚,每遇捷报,辄在宫中张筵庆贺。可谓善承意旨,无怪宠冠后宫。就中有个太监汪直,年少慧黠,善事贵妃,因得宪宗宠幸。为主及奴,真是多情天子。这汪直系大藤峡种,贼平定后,被俘入宫,充昭德宫内使。昭德宫便是万贵妃所居,汪直能伺贵妃喜怒,竭力趋承,贵妃遂一意抬举,密白帝前,令掌御马监事。第二个安禄山。先是妖人李子龙,妖言妖服,盅惑市人,内使鲍石、郑忠等,非常敬信,常引子龙入宫游玩,并导登万岁山,密谋为逆。不意被锦衣卫闻知,预先举发,当将二监拿下,并诱执李子龙,一并枭首。嗣是宪宗欲侦知外事,令汪直改换衣服,带领锦衣官校,私行出外,查察官民举动,但有街谈巷议,无不奏闻。宪宗益以为能,即于东厂外设一西厂,命汪直为总管。东厂系成祖时所建,专令中官司事,伺察外情。至是别张一帜,所领缇骑人数,比东厂加倍,因此声势出东厂上。锦衣百户韦瑛,职隶东厂,谄事汪直。直即倚为心腹,往往掀风作浪,兴起大狱,所有冤死的官民,不计其数。朝廷诸臣,虽皆侧目,莫敢发言。惟大学士商辂抗疏上奏道:
近日伺察太繁,政令太急,刑网太密,人情疑畏,洶洶不安。盖缘陛下委听断于汪直,而直又寄耳目于群小也。
中外骚然,安保其无意外不测之变?往者曹钦之反,皆逯杲有以激之,一旦祸兴,猝难消弭。望陛下断自宸衷,革去西厂,罢汪直以全其身,诛韦瑛以正其罪,则臣民悦服,自帖然无事矣。否则天下安危,未可知也。臣不胜惶惧待命之至!
宪宗览疏大怒道:“用一内监,何足危乱天下?”即命内监怀恩,传旨诘责。商辂并不慌忙,正色说道:“朝臣不论大小,有罪当请旨逮问。汪直敢擅逮三品以上京官,是第一桩大罪。大同宣府,乃边疆要地,守备官重要,岂可一日偶缺?汪直擅械守备官,多至数人,是第二桩大罪。南京系祖宗根本重地,留守大臣,直擅自搜捕,是第三桩大罪。宫中侍臣,直辄易置,是第四桩大罪。直不去,国家哪得不危?”这数语侃侃直陈,说得怀恩为之咋舌,当即回去复旨。项忠已升任兵部尚书,也率九卿严劾汪直,宪宗不得已,令直仍归掌御马监,调韦瑛戍边卫,暂罢西厂,中外大悦。惟宪宗犹宠直未衰,仍令秘密出外,探刺阴事。适有御史戴缙,九年不迁,非常懊丧。至此见汪直仍邀宠眷,索性迎合上意,密奏一本,极言西厂不应停止,汪直所行,不但可为今日法,且可为万世法。竟视汪直为圣人,大小戴有知,必不认其为子孙。宪宗准奏,下诏重开西厂。汪直的气焰,从此益盛。
先是直掌西厂,士大夫无与往还,惟左都御史王越,与韦瑛结交,遂间接通好汪直。吏部尚书尹旻,也是个寡廉鲜耻的人物,想去巴结权阉,因浼越为介,谒直西厂中,甚至向他磕头。身长吏部,无耻若此,我为明吏羞死。直不禁大喜。独兵部尚书项忠,傲不为礼,一日遇直于途,直下舆相看,忠竟不顾而去。是亦太甚。直恨忠益深,王越谋代忠职,每与直言及忠事,作切齿状。忠且倡率九卿,劾奏直不法事,先令郎中姚璧,请尹旻署名。尹旻道:“兵部主稿,当由项公自署便了。”姚璧道:“公系六卿长,不可不为首倡。”尹旻怒道:“今日才知我为六卿长么?”不中抬举。当将草奏掷还,不肯签名。一方通报韦瑛,令他转达汪直。会西厂果停,直忿怒异常,与忠势不两立,至重设西厂,引用了一个吴绶,作为爪牙。吴绶曾为锦衣卫千户,尝从项忠讨荆、裹盗,违法被劾,致受谴责。他竟与忠挟嫌,至汪直处求掌书记,直即允诺。且因绶颇能文,密行保荐,有旨授他为镇抚司问刑。绶即嗾使东厂官校,诬忠受太监黄赐请托,用刘江为江西都指挥,宪宗真是糊涂,竟令忠对簿。看官!你想这项忠高傲绝俗,哪肯低首下心?当下抗辩大廷,毅然不屈。恼得宪宗性起,竟将他削职为民。汪直又谮商辂纳贿,辂亦乞罢,听令自归。尚书薛远、董方,右都御史李宾等,并致仕归田,于是蝇营狗苟的王越,居然升兵部尚书,兼左都御史掌院事。愈荣愈丑。王越以外,还有辽东巡抚陈钺。先是辽东寇警,陈钺因冒功掩杀,激变军民,明廷命马文升往抚,开诚晓谕,相率听命。汪直偏欲攘功,请命宪宗,挟同私党王英,驰向辽东,一路上耀武扬威,指叱守令,不啻奴仆,稍有违忤,立加鞭挞。各边都御史,左执鞭弭,右属櫜键,趋迎恐后,供张极盛。既至辽东,陈钺郊迎蒲伏,恪恭尽礼,凡随从汪直的人员,各有重贿。汪直大喜,筵宴时穷极珍错,饮得汪直酩酊大醉,满口赞扬。难得邀他褒奖。越宿即赴开原,再下令招抚。文升知他来意,便把安抚功劳,推让与他,惟所有接待仪文,不如陈钺。汪直未免失望,草草应酬,即返辽东,且与陈钺述及文升简慢。钺不但不为解免,反说文升恃功自恣等情,小人最会逞刁。一面加意款待,格外巴结。酣饮了好几日,直欲辞归,复经钺再三挽留,竟住了数十天,方才回京。一入京城,即劾奏文升行事乖方,应加严谴。宪宗也不分皂白,竟逮文升下狱,寻谪戍重庆卫,并责诸言官容隐不发,廷杖李俊等五十六人。
是时鞑靼汗麻儿可儿已死,众立马固可儿吉思为汗,马固可儿吉思汗,与孛来不和,屡生嫌隙,阴结部属毛里孩等,使图孛来,偏为孛来所知,竟弑了马固可儿吉思汗。毛里孩不服,纠众攻杀孛来,遣使通好明廷。宪宗以无约请和,恐防有诈,竟却使不纳。毛里孩遂纠集三卫,见三十九回。屡寇山陕。抚宁侯朱永等,出师抵御,得了几次胜仗,毛里孩始退。谁料一敌甫退,一敌又来。长城西北境有河套,黄河由北绕南,与圈套相似,因得此名,唐张仁愿曾筑三受降城于此。地饶水草,最宜耕牧。蒙古属部孛鲁乃、札加思兰、孛罗忽等,潜入套中,据地称雄,屡寇延绥。朱永移师往御,王越亦奉旨参赞。塞外未闻杀敌,京中屡得捷音,想是王越妙计。越等升赏有差,寇仍据套自若。既而越为三边总制,延绥、甘肃、宁夏为三边,设立总制,自王越始。札加思兰且迎元裔满都鲁为汗,自称太师,一意与明边为难,大举深入,直抵秦州、安定诸邑。总算王越出力,侦悉寇虏妻子畜产,俱在红盐池,潜率总兵官许宁,游击将军周玉,星夜前进,袭破敌帐,杀获甚众。及寇饱掠而返,妻子畜产,荡然无存,只好痛哭一场,狼狈北去。
嗣闻札加思兰,为部众脱罗干、亦思马因等所杀,满都鲁亦死,诸强酋相继略尽。越遂讨好汪直,怂恿北征,说是乘势平寇,大功无比云云。直喜甚,忙面奏宪宗,当即下诏,命朱永为平虏将军,王越提督军务,监军便是汪直。克期兴师,向西进发。越与直会着,恰劝直令朱永绕道南行,自与直带领轻骑,径诣大同。探悉敌帐在威宁海子,泊名。即挑选宣府、大同两镇兵马,共得二万名,倍道深入。适值天大风雨,兼以下雪,白昼晦冥,空山岑寂。越等直至威宁,寇众毫不防备,如何抵敌,纷纷溃散,只剩老弱妇女,作为俘虏,并马驼牛羊数千匹,一齐搬归,便驰书告捷。宪宗即封越为威宁伯,增直俸禄三百石。惟朱永迂道无功,不得封赏,怅怅的领兵回来。上了王越的当。
亦思、马因等以庐帐被袭,密图报复,待王越退师,复纠众出掠,且犯宣府。那时汪直、王越两人,又想借寇邀功,请旨出发,偏偏寇众狡诈,闻直等又至,移众西走,转寇延绥,直等赴援不及,亏得指挥刘宁,巡抚何乔新,千户白道山等,分道出御,各得胜仗,寇焰少衰。亦思、马因病死,谁知又出了一个悍酋,仍称小王子,率众三万,寇大同,连营五十里,声势张甚。总兵许宁,敛兵固守,小王子竟到处焚掠,毁坏代王别墅。代王成鍊,从宁出战,宁无奈出驻城外,与巡抚郭镗分营立栅,互为犄角。寻见有寇骑十余,控弦而来,太监蔡新部下,首出迎击,宁所部军士,亦次第杀出,寇骑拍马逃走,官军不肯舍去,猛力追赶。途中遇着伏兵,被杀得落花流水,幸参将周玺等驰至,才救出各兵,驰入城中。检点败卒,已丧失了千余人。许宁尚掩败报捷,奈寇众长驱直入,虽经宣府巡抚秦纮,总兵周玉,力战却敌,寇焰尚是未衰。巡按程春震,乃劾宁败状,宁得罪被谪,连郭镗、蔡新统同获谴。一面颁诏,令汪直、王越严行防剿,毋得少懈。直与越方拟还京,得了这道诏旨,弄得进退两难,只好乞请瓜代,有诏不许。其时陈钺已入居兵部,复为代请,又经宪宗切责,把钺免官。未几罢西厂,又未几调王越镇延绥,降汪直为南京御马监,中外欣然。只王越、汪直两人,不知为什么缘故,竟失主眷,彼此叹息一番,想不出什么法子,没奈何遵着朝旨,分途自去。谁叫你喜功出外?谁叫你恃势横行?
小子细阅明史,才知汪直得罪的原因,复杂得很。若论发伏摘奸的首功,要算是小中官阿丑。一长可录,总不掩没。阿丑善诙谐,且工俳优,一日演戏帝前,扮作醉人的模样,登场谩骂,另有一小太监扮作行人,出语阿丑道:“某官长到了。”阿丑不理,谩骂如故。小太监下场后,复出场报道:“御驾到了。”阿丑仍然不理。及三次出报,说是“汪太监到了”。阿丑故作慌张状,却走数步。来人恰故意问道:“皇帝且不怕,难道怕汪太监么?”阿丑连忙摇手道:“休要多嘴!我只晓得汪太监,不可轻惹呢!”阿丑可爱。此时宪宗曾在座中,闻了这语,暗暗点首。阿丑知上意已动,于次日再出演剧,竟仿效汪直衣冠,手中持着两把大斧,挺胸而行。旁有伶人问道:“你持这两斧做什么?”阿丑道:“是钺,不是斧。”那人又问持钺何故?阿丑道:“这两钺非同小可。我自典兵以来,全仗着这两钺呢。”那人又问钺为何名?阿丑笑道:“怪不得你是呆鸟,连王越、陈钺,都不知道么?”宪宗闻言微哂。及戏剧演毕,又接览御史徐镛奏折,系劾奏汪直罪状,略云:
汪直与王越、陈钺,结为腹心,互相表里,肆罗织之文,振威福之势,兵连西北,民困东南,天下之人,但知有西厂,而不知有朝廷,但知畏汪直,而不知畏陛下,寖成羽翼,可为寒心。乞陛下明正典刑,以为奸臣结党怙势者戒!于此时始上弹章,亦是揣摩迎合之意。
宪宗览后,尚在踌躇。还是恋恋不舍。会东厂太监尚铭,以获贼邀赏,恐汪直忌功,不无谗构,遂探得汪直隐情,及王越交通不法情事,统行揭奏。宪宗乃决意下诏,迁谪直、越。礼部侍郎万安,及太常寺丞李孜省等,又先后纠弹直、越。遂并直奉御官,一体革去。削王越伯爵,夺还诰券,编管安陆州。直党陈钺,及戴缙、吴绶等,俱削职为民。韦瑛谪戍万全卫。瑛复自撰妖言,诬指巫人刘忠兴十余人,暗图不轨,及到庭对质,全属子虚,方将瑛正法枭首。且起用前兵部尚书项忠,给还原官;召还前兵部侍郎马文升,令为左都御史,巡抚辽东。中外都喁喁望治。
其实一党方黜,一党复升,荧惑不明的宪宗,哪里能久任正士,尽斥儉人?万安内结贵妃,得邀宠眷,李孜省系江西赃吏,学五雷法,厚结中官梁芳、钱义,以符箓进,得授为太常寺丞。还有江夏妖僧继晓,与中官梁芳相识,自言精通房术,不亚彭篯。适宪宗春秋正高,自嫌精神未足,不足对付妃嫔,就是老而善淫的万贵妃,亦未免暗中憎恨。梁芳双方巴结,即将继晓荐入,令他指导宪宗,并广采春药,进奉御用。宪宗如法服饵,尽情采战,果然比前不同,一夕能御数女,喜得宪宗心满意足,亟封继晓为国师。继晓母朱氏,本娼家女,丧夫有年,免不得有暧昧情事。继晓却极陈母节,有旨不必勘核,立予旌扬。继晓精通房术,想是得诸母教。饮水思源,其母应得旌表。自是继晓所言,无不曲从。继晓愿为帝祈福,就西市建大永昌寺,逼徙民居数百家,糜费帑项数十万,这还不在话下。惟继晓淫狡性成,见有姿色妇女,往往强留入寺,日夜交欢,京中百姓,被他胁辱,自然怨声载道,呼泣盈塗。刑部员外郎林俊,忿懑的了不得,遂上疏请斩继晓及太监梁芳。看官!你想宪宗如何肯听?阅疏才毕,立饬逮俊下狱,拷讯主使。都督府经历张黻,抗表救解,又被逮系狱中。司礼太监怀恩,颇怀忠义,便面奏宪宗,请释二人。宦官中非无善类。宪宗大愤,遽提起案上端砚,向怀恩掷去。幸怀恩把头一偏,砚落地上,未曾击中。宪宗拍案大骂道:“你敢助林俊等谤朕吗?”恩免冠伏地,号哭不止。宪宗又把恩叱退。恩遣人告镇抚司道:“你等谄事梁芳,倾陷林俊,俊死,看你等能独生么?”镇抚司方不敢诬罪,也为奏免。宪宗气愤稍平,乃释二人出狱,贬俊为云南姚州判官,黻为师宗知州。二人直声震都下,时人为之语道:
御史在刑曹,黄门出后府。
二人被谪,感动天阍。成化二十一年元旦,宪宗受贺退朝,午膳甫毕,忽闻天空有巨声,自东而西,仿佛似霹雳一般。究竟是否雷震,容小子下回表明。
汪直以大藤余孽,幼入禁中,不思金日磾宝瑟之忠,妄有安禄山赤心之诈,刺事西厂,倾害正人,酷好弄兵,轻开边衅,吏民之受其荼毒,不可胜计,要之皆万贵妃一人之所酿成也。王越、陈钺等,倚直势以横行,朝臣岂无闻见?乃皆箝口不言,反待一优孟衣冠之阿丑,借戏进谏,隐格主心,是盈廷寮寀不及一阿丑多矣。迨巨蠹受谴,始联章劾奏,欲沽直名,曾亦回首自问,靦颜目愧否耶?况劾奏诸人,仍不出万安、李孜省等,彼此同是儉邪,不过排除异党,为自张一帜计耳。观此回纯叙汪直事,我敢为述古语曰朝无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