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明史演义
- ▪ 自序
- ▪ 第一回 揭史纲开宗明义 困涸辙避难为僧
- ▪ 第二回 投军伍有幸配佳人 捍孤城仗义拯主帅
- ▪ 第三回 攻城掠地迭遇奇材 献币释嫌全资贤妇
- ▪ 第四回 登雉堞语惊张天祐 探虎穴约会孙德崖
- ▪ 第五回 郭家女入侍濠城 常将军力拔采石
- ▪ 第六回 取集庆朱公开府 陷常州徐帅立功
- ▪ 第七回 朱亮祖战败遭擒 张士德絷归绝粒
- ▪ 第八回 入太湖廖永安陷没 略东浙胡大海荐贤
- ▪ 第九回 刘伯温定计破敌 陈友谅挈眷逃生
- ▪ 第十回 救安丰护归小明王 援南昌大战伪汉主
- ▪ 第十一回 鄱阳湖友谅亡身 应天府吴王即位
- ▪ 第十二回 取武昌移师东下 失平江阖室自焚
- ▪ 第十三回 檄北方徐元帅进兵 下南闽陈平章死节
- ▪ 第十四回 四海归心诞登帝位 三军效命直捣元都
- ▪ 第十五回 袭太原元扩廓中计 略临洮李思齐出降
- ▪ 第十六回 纳降诛叛西徼扬威 逐枭擒雏南京献俘
- ▪ 第十七回 降夏主荡平巴蜀 击元将转战朔方
- ▪ 第十八回 下征书高人抗志 泄逆谋奸相伏诛
- ▪ 第十九回 定云南沐英留镇 征漠北蓝玉报功
- ▪ 第二十回 凤微德杳再丧储君 鸟尽弓藏迭兴党狱
- ▪ 第二十一回 削藩封诸王得罪 戕使臣靖难兴师
- ▪ 第二十二回 耿炳文败绩滹沱河 燕王棣诈入大宁府
- ▪ 第二十三回 折大旗南军失律 脱重围北走还都
- ▪ 第二十四回 往复贻书囚使激怒 仓皇挽粟遇伏失粮
- ▪ 第二十五回 越长江燕王入京 出鬼门建文逊国
- ▪ 第二十六回 拒草诏忠臣遭惨戮 善讽谏长子得承家
- ▪ 第二十七回 梅驸马含冤水府 郑中官出使外洋
- ▪ 第二十八回 下南交杀敌擒渠 出北塞铭功勒石
- ▪ 第二十九回 徙乐安皇子得罪 闹蒲台妖妇揭竿
- ▪ 第三十回 穷兵黩武数次亲征 疲命劳师归途晏驾
- ▪ 第三十一回 二竖监军黎利煽乱 六师讨逆高煦成擒
- ▪ 第三十二回 弃交趾甘隳前功 易中宫倾心内嬖
- ▪ 第三十三回 享太平与民同乐 儆权阉为主斥奸
- ▪ 第三十四回 王骥讨平麓川蛮 英宗败陷土木堡
- ▪ 第三十五回 诛党奸景帝登极 却强敌于谦奏功
- ▪ 第三十六回 议和饯别上皇还都 希旨陈词东宫易位
- ▪ 第三十七回 拒忠谏诏狱滥刑 定密谋夺门复辟
- ▪ 第三十八回 于少保沈冤东市 徐有贞充戍南方
- ▪ 第三十九回 发逆谋曹石覆宗 上徽号李彭抗议
- ▪ 第四十回 万贞儿怙权倾正后 纪淑妃诞子匿深宫
- ▪ 第四十一回 白圭讨平郧阳盗 韩雍攻破藤峡
- ▪ 第四十二回 树威权汪直窃兵柄 善谲谏阿丑悟君心
- ▪ 第四十三回 悼贵妃促疾亡身 审聂女秉公遭谴
- ▪ 第四十四回 受主知三老承顾命 逢君恶八竖逞谗言
- ▪ 第四十五回 刘太监榜斥群贤 张吏部强夺彼美
- ▪ 第四十六回 入槛车叛藩中计 缚菜厂逆阉伏辜
- ▪ 第四十七回 河北盗横行畿辅 山东贼毕命狼山
- ▪ 第四十八回 经略西番镇臣得罪 承恩北阙义儿导淫
- ▪ 第四十九回 幸边塞走马看花 入酒肆游龙戏凤
- ▪ 第五十回 觅佳丽幸逢歌妇 罪直谏杖毙言官
- ▪ 第五十一回 豢群盗宁藩谋叛 谢盛宴抚使被戕
- ▪ 第五十二回 守安庆仗剑戮叛奴 下南昌发兵征首逆
- ▪ 第五十三回 伍文定纵火擒国贼 王守仁押俘至杭州
- ▪ 第五十四回 教场校射技擅穿杨 古沼观渔险遭灭顶
- ▪ 第五十五回 返豹房武宗晏驾 祭兽吻江彬遭囚
- ▪ 第五十六回 议典礼廷臣聚讼 建斋醮方士盈坛
- ▪ 第五十七回 伏朝门触怒世宗 讨田州诱诛岑猛
- ▪ 第五十八回 胡世宁创议弃边陲 邵元节祈嗣邀殊宠
- ▪ 第五十九回 绕法坛迓来仙鹤 毁行宫力救真龙
- ▪ 第六十回 遘宫变妃嫔罹重辟 跪榻前父子乞私情
- ▪ 第六十一回 复河套将相蒙冤 扰都门胡虏纵火
- ▪ 第六十二回 追狡寇庸帅败还 开马市荩臣极谏
- ▪ 第六十三回 罪仇鸾剖棺正法 劾严嵩拚死留名
- ▪ 第六十四回 却外寇奸党冒功 媚干娘义儿邀宠
- ▪ 第六十五回 胡宗宪用谋赚海盗 赵文华弄巧忤权奸
- ▪ 第六十六回 汪寇目中计遭诛 尚美人更衣侍寝
- ▪ 第六十七回 海刚峰刚方绝俗 邹应龙应梦劾奸
- ▪ 第六十八回 权门势倒祸及儿曹 王府银归途逢暴客
- ▪ 第六十九回 破奸谋严世蕃伏法 剿宿寇戚继光冲锋
- ▪ 第七十回 误服丹铅病归冥箓 脱身羁绁怅断鼎湖
- ▪ 第七十一回 王总督招纳降番 冯中官诉逐首辅
- ▪ 第七十二回 莽男子闯入深宫 贤法司力翻成案
- ▪ 第七十三回 夺亲情相臣嫉谏 规主阙母教流芳
- ▪ 第七十四回 王宫人喜中生子 张宰辅身后籍家
- ▪ 第七十五回 侍母膳奉教立储 惑妃言誓神缄约
- ▪ 第七十六回 据镇城哱氏倡乱 用说客叛党骈诛
- ▪ 第七十七回 救藩封猛攻平壤 破和议再战岛山
- ▪ 第七十八回 虎将征蛮破巢诛逆 蠹鱼食字决策建储
- ▪ 第七十九回 获妖书沈一贯生风 遣福王叶向高主议
- ▪ 第八十回 审张差宫中析疑案 任杨镐塞外覆全军
- ▪ 第八十一回 联翠袖相约乞荣封 服红丸即夕倾大命
- ▪ 第八十二回 选侍移宫诏宣旧恶 庸医悬案弹及辅臣
- ▪ 第八十三回 大吃醋两魏争风 真奇冤数妃毕命
- ▪ 第八十四回 王化贞失守广宁堡 朱燮元巧击吕公车
- ▪ 第八十五回 新抚赴援孤城却敌 叛徒归命首逆伏诛
- ▪ 第八十六回 赵中丞荡平妖寇 杨都谏纠劾权阉
- ▪ 第八十七回 魏忠贤喜得点将录 许显纯滥用非法刑
- ▪ 第八十八回 兴党狱缇骑被伤 媚奸珰生祠迭建
- ▪ 第八十九回 排后族魏阉谋逆 承兄位信邸登基
- ▪ 第九十回 惩淫恶阖家骈戮 受招抚渠帅立功
- ▪ 第九十一回 徐光启荐用客卿 袁崇焕入援畿辅
- ▪ 第九十二回 中敌计冤沉碧血 遇岁饥啸聚绿林
- ▪ 第九十三回 战秦晋曹文诏扬威 闹登莱孔有德亡命
- ▪ 第九十四回 陈奇瑜得贿纵寇 秦良玉奉诏勤王
- ▪ 第九十五回 张献忠伪降熊文灿 杨嗣昌陷殁卢象升
- ▪ 第九十六回 失襄阳庸帅自裁 走河南逆闯复炽
- ▪ 第九十七回 决大河漂没汴梁城 通内线恭进田妃舄
- ▪ 第九十八回 扰秦楚闯王僭号 掠东西献贼横行
- ▪ 第九十九回 周总兵宁武捐躯 明怀宗煤山殉国
- ▪ 第一百回 乞外援清军定乱 覆半壁明史收场
却说皇后汪氏,性颇刚正,力持大体,惟所生皆女,独无子嗣,皇子见济,系杭妃所出,景帝欲立见济为太子,汪后独谏阻道:“陛下由监国登基,已算幸遇,千秋万岁后,应把帝统交还皇侄。况储位已定,诏告天下,如何可以轻易呢?”景帝不悦,后来决意易储。汪氏又复力谏,说至再三,惹得景帝动恼,竟奋然道:“皇子非你所生,所以怀妒得很,不令正位青宫。你不闻宣德故例,胡后无出,甘心让位,前车具在,未知取法,反且多来饶舌,难道朕要你管么?”言毕,抽身而起,竟往杭妃宫中去了。汪后遭此诃责,心甚不甘,呜呜咽咽的哭了一夜,竟令女官代草一疏,愿将后位让与杭妃。景帝顺水行舟,自然照准,遂援了宣德废后的故事,颁告群臣,不待臣工议奏,即将汪后迁入别宫,改册杭妃为皇后。父作子述,可见贻谋不可不臧。
且因太监兴安,有易储功,格外宠用。兴安素性佞佛,建了一座大隆福寺,费至数十万,逾年始成,非常闳丽,便面请景帝临幸。礼部郎中章纶,上章奏阻,盐运判官杨浩,除官未行,亦直言申奏,景帝乃中辍不行。会御用监阮浪,在南宫服侍上皇,上皇爱他勤敏,赏给镀金绣袋,及镀金刀各一件。浪与内使王瑶,甚是亲昵,竟将赐物转赠。赐物安可赠人?阮浪太属莽浪。王瑶年龄尚轻,并无阅历,得了绣袋宝刀,欣然佩带身边,不意为锦衣指挥卢忠所见,隐为诧异,即邀瑶至家,设酒与饮,闲谈甚欢,渐渐问及宝刀绣袋。瑶和盘说出,卢忠索阅一番,不由的计上心来,便假意殷勤,且命妻出为劝酒。瑶不便郤情,并见他妻颇貌美,益觉目眩神痴,酒不醉人人自醉,色不迷人人自迷,不消多时,已将他灌得烂醉,东斜西倒,一步也走不得。忠令人扶瑶起座,就客厅睡下,轻轻的解了金刀绣袋,星夜打点公文,并呈入刀袋等物,具说阮浪受上皇命,以袋刀结瑶,意图复辟,瑶自醉中说出,因此飞章上告。景帝震怒,立降严旨,将阮浪、王瑶二人,逮系诏狱,令法司穷究。刑讯了好几回,浪、瑶不肯诬供,只把实情上诉。瑶此时酒已醒了。卢忠闻着,未免后悔,暗想他二人如此抗直,倘或反坐起来,还当了得,不如往询卜筮,预占吉凶。患得患失,自是小人情态。遂屏去侍从,独行至卜者仝寅家。全寅少瞽,性聪敏,学占验术,所言多奇中。及与卢忠代卜,得了一个天泽履卦,忠尚未表明实情,寅不禁摇首道:“易言:‘履虎尾,咥人凶,’不咥人犹可,咥人则凶。”这一语说出,吓得卢忠面如土色,勉强答道:“汝试依卦占断,不必隐讳。”寅复道:“上天下泽为之履,天泽不分,凶象立见。敢问所为何事?请即示明。”忠见他语语中肯,仿佛似仙人一般,只好说明大略。寅笑道:“无怪卦象甚凶,试思今上与上皇,前为君臣,今为兄弟,天泽素定,岂可紊乱?汝乃欲他叛君背兄,是明明所谓咥人了。此大凶兆,一死且不足赎罪。”大义微言,非江湖卖卜者比。忠闻言大惧,忙求寅替他禳解。寅答道:“获罪于天,禳解何益?”忠再三哀恳,寅方道:“履道坦坦,幽人贞吉,君能作幽人么?”忠战栗道:“我为原诉,何从隐避?”寅想了一会,悄悄与忠附耳,说了几句,忠才拜谢而去。不数日,忽传卢忠病狂,在市上行走,满口胡言,歌哭无常,于是中官王诚,及学士商辂,入白景帝道:“卢忠病风不足信,望陛下休听妄言,致伤大伦!”景帝意始少释,并逮卢忠下狱。未几又释出,谪戍广西,令他带罪立功。仍是有意回护。阮浪久锢,王瑶磔死,只他最是晦气,然亦可为好酒耽色者戒。一场大案,总算化作冰消了。
是年冬月,乜先复遣使至京,贺来年正旦,且贡名马。尚书王直,请遣使答报,有诏饬兵部议决。于谦道:“去年乜先使来,臣闻他弑主为逆,尝请发兵讨罪,未邀俞允,今反欲遣使答报么?”原来景泰二年,乜先曾弑主脱脱不花,于谦请讨逆复仇,景帝不从,至是乃复阻遣使,竟得罢议。惟脱脱不花被弑情由,亦须补叙明白。先是脱脱不花娶乜先姊,生了一子,乜先欲立以为嗣,脱脱不花未允,且与乜先夙有违言。乜先遂攻脱脱不花,脱脱不花败走,经乜先追击,杀死脱脱不花,把他妻孥收没,自称监国。至景泰四年,且僭立为汗,复遣使致书,称大元田盛可汗。田盛二字的音义,与天圣相似,末署添元元年。景帝答书,亦称他为瓦剌汗。景帝不从于谦之请,且称他为汗,亦是投鼠忌器之意。乜先遂日渐骄恣,且据有脱脱不花的妃妾,左抱右拥,朝欢暮乐,害得朝政不理,部众分解。蛾眉误国,中外一辙。阿拉知院求为太师,乜先不许,且将阿拉二子,尽行杀毙。阿拉大怒,纠众攻乜先,乜先沈湎酒色,毫不设备,竟被阿拉拿住,数他三罪道:“汉儿血在汝身,脱脱不花汗血在汝身,乌梁海血亦在汝身。天道好还,今日汝当死。”乜先无词可答,竟被阿拉一刀,挥作两段。阿拉欲继立为汗,忽被鞑靼部目孛来杀入,战败身死。孛来夺乜先母妻,并玉玺一方,访得脱脱不花子麻儿可儿,仍拥立为鞑靼汗,号称小王子。自是瓦剌骤衰,鞑靼复炽,事见后文,姑且慢表。此段是承前启后文字。
且说皇子见济,立为东官,仅阅一年有余,忽得奇疾,竟致不起。可谓没福。景帝悲恸得很,命葬西山,谥为怀献。礼部郎中章纶,及御史锺同,以东宫已殁,并无弟兄,不如仍立沂王,藉定人心。凑巧两人入朝,途中相遇,彼此谈至沂王,甚至泣下,遂约定先后上疏,同为前茅,纶为后劲。退朝后,同即抗疏上陈,略云:
父有天下,固当传之于子。乃者太子薨逝,足知天命有在。今皇储未建,国本犹虚,臣窃以为上皇之子,即陛下之子,沂王天资厚重,足令宗社有托,伏望扩天地之量,敦友于之仁,择日具仪,复还储位,实祖宗无疆之休。臣无任待命之至!
疏入后,景帝心殊不悦,勉强发交礼部,令他议奏。礼部尚书胡等,窥上意旨,料知原奏难行,只把缓议二字,搪塞了事。那时章纶依着原约,因月朔日食,进呈修德弭灾十四事,差不多有数千言,内有悖孝悌一条云:
孝悌者百行之本,愿陛下退朝后,朝谒两宫皇太后,修问安视膳之仪。上皇君临天下,十有四年,是天下之父也。
陛下亲受册封,是上皇之臣也。上皇传位陛下,是以天下让也。陛下奉为太上皇,是天下之至尊也。陛下宜率群臣,于每月朔望,及岁时节旦,朝见于延安门,以尽尊崇之道,而又复太后于中宫,以正天下之母仪,复皇储于东宫,以定天下之大本,则孝弟悉敦,和亲康乐,治天下不难矣。
景帝览到此奏,不禁大怒。时已日暮,宫门上钥,有旨自门隙中传出,命锦衣卫执纶下狱。越日,复逮系锺同,饬刑部严究主使。同、纶两人,供称意由已出,并非人授。刑部说他抵赖,尽情拷掠,一连血比三日,语不改供。会大风扬沙,天地昼晦,伸手不辨五指,刑官也害怕起来,方将二人还系狱中,把狱案渐渐缓下。不意南京大理寺少卿廖庄,又遥上奏章,请景帝朝谒上皇,优待上皇诸子。景帝阅未终疏,即搁过一边。过了一年,庄因事到京,诣东角门朝见,顿触起景帝旧嫌,说他平时狂妄,饬杖八十,谪为定羌驿丞。可怜这廖庄无辜受灾,既受杖伤,还要奔波万里,辛苦备尝,正是祸来天上,变出意中。谁要你多嘴?内侍复入白帝前,言罪魁祸首,实自同、纶。景帝乃特取巨梃,交给法司,令就狱中杖同及纶,每人五百下。同竟杖毙,纶死而复苏,仍拘狱中。刑部给事中徐正,揣摩迎合,上言沂王尝备位储副,恐被臣民仰戴,不宜久居南宫,应徙置封地,以绝人望。这奏上去,总料是餍惬帝心,足邀宠眷,哪知降旨下来,语语驳斥,谪戍穷边。该死。自此廷右诸臣,统做了反舌无声,把建储事绝不提起。
忽忽间已是景泰七年,元宵甫届,皇后杭氏,竟罹了风寒,起初是寒热交侵,嗣后变成重症,一到仲春,呜呼哀哉,景帝又复悼亡,自不消说。其时宫中有个李惜儿,本系江南土娼,流转京师,姿态妖艳,色艺无双,都下狭邪子弟,评骘花榜,目为牡丹花。声誉传入禁中,为景帝所闻,更令内侍召入,一见倾心,即夕侍寝。惜儿是妓女出身,枕席上的奉承,比妃嫔等不啻天渊,景帝畅快异常,备极恩遇。可怜无德的女人,往往因宠生骄,因骄成悍,入宫不过两三年,与景帝恰反目数次。毕竟龙性难驯,耐不住妇女磨折,一场吵闹,逐出宫外。未免薄幸。杭皇后本得帝宠,又遭病殁,此外虽有妃嫔数人,仅备小星,没甚才貌,情怀恻恻,长夜漫漫,教景帝如何度日?当下采选秀女,得了一个丽姝,体态轻盈,身材袅娜,性情容止,都到恰好地位,惹得景帝越瞧越爱,越爱越宠,春风一度,无限欢娱,因她生父姓唐,遂封为唐妃。越半年又晋封贵妃。每游西苑,必令贵妃乘马相随。一日,马惊妃堕,几乎受伤。景帝鞭责马夫,打个半死,别令中官刘茂,拣选良骏,控习以待。又增建御花房,罗致各省奇葩名卉,作为游赏处所。风流天子,绰约佳人,相对含欢,无夕不共,好一座安乐窝,尝遍那温柔味,无如好梦难长,彩云易散,到了景泰八年元且,朝贺礼毕,忽觉龙体违和,好几日不能临朝。百官问安左顺门,太监兴安出语道:“公等皆朝廷股肱,不能为社稷计,徒日日问安,有何益处?”众官语塞,诺诺而退。到了朝房,大众以兴安所言,意在建储,御史萧维桢等,拟请复沂王为太子。学士萧镃,以沂王既退,不便再立,须另择元良为嗣。彼此酌定,遂缮好奏折,呈请立储。待了数日,方有中旨颁下,谓朕偶有寒疾,当于十七日临朝,所请着无庸议。众官见了此旨,又面面相觑,莫名其妙。会将郊祀,帝舆疾出宿斋宫。明代故例,每岁正月大祀天地于南郊。因病日加剧,势难亲临,乃召武清侯石亨至榻前,命摄行祀事。
亨见帝病甚,退语都督张軏,及太监曹吉祥道:“公等欲得功赏么?”张、曹二人闻言,不禁奇诧起来,便惊问何事?亨密语道:“皇帝病已深了,立太子,何如复上皇。”吉祥跃起道:“石公好计!石公好计!”小人无不好事。亨复道:“此系我一人主见,还须得老成一决。”张軏道:“商诸太常卿许彬,可好么?”亨点首称善。当下同至许彬宅,与商密计。彬矍然道:“这是不世大功,事在速为,可惜我年已老,无能为力,惟意中恰有一人,何不往商?”亨问为谁?彬答道:“便是徐元玉。”亨等喜谢而出。看官道徐元玉是何人?就是当年倡议南迁的徐珵。珵因南迁议,为景帝所薄,久不得迁,他却谄事大学士陈循,屡托保荐,循果屡登荐牍,景帝见徐珵名,好似一个眼中钉,辄摈不用。循语珵道:“官家怕见你名,须改易为是。”珵乃易名有贞,别字元玉。无巧不成话,适值黄河决口,屡堙屡圯,循遂运动廷臣,荐举有贞。景帝果也忘怀,竟擢他为佥都御史,督治黄河。有贞福至心灵,把屡堙屡圯的决口,熔铁下水,竟得塞住。且疏浚下流,畅达河道,河患遂灭。还京复命,复邀奖叙,进左副都御史,寻调右副都御史。追溯徐有贞履历,要言不烦。及石亨等到有贞家,说及复辟大计,有贞很是赞成,并云须令南宫知此意。軏答道:“昨已密达上皇了。”有贞道:“俟得复报乃可。”越日为上元节,有贞夜至亨家,复密议了一宵。又越日黄昏,亨等又访告有贞,谓已得南宫复报,请早定计。有贞至屋后露台上,仰观天象已毕,即下对亨等道:“紫薇垣已有变象,事在今夕,不可失机。”是否捣鬼?随又报语道:“如此如此,不患不成。”石亨、张軏、曹吉祥三人,当即趋出,自去筹备。有贞焚香祝天,默祷一番,随即与家人诀别道:“事成后功在社稷,共享富贵,否则祸必杀身,除非做鬼回来。”家人揽袪挽留,有贞不顾,挥手竟去。时当三鼓,禁中卫士,因有十七日视朝的旨意,已启禁门。有贞踉跄趋入,径至朝房候着,约历半时,亨、軏等率领群从子弟,一拥并入。依据《天顺实录》,不从《纪事本末》。是时天色晦冥,星月无光,亨、軏等左顾右盼,方见有贞,便问道:“事果济否?”有贞道:“必济无疑。”此时即不能济事,亦只好舍命做去。遂率众薄南宫门,门扃甚固,连叩不应。有贞命众取巨木至,悬绳于上,用数十人举木撞门。门右墙垣,陡被震坍,大众乘隙进去,入谒上皇。上皇时尚未寝,秉烛观书,见他排闼而入,不觉惊问道:“你等何为?”众俯伏称万岁。上皇道:“莫非请我复位么?这事须要审慎。”可见上皇已经接洽。有贞等齐声道:“人心一致,请陛下速即登舆!”言毕即起,呼兵士举舆入内。众兵士遑遽不能举,有贞等掖着上皇,出坐乘舆,助挽以行。忽见天色明霁,星月皎然,上皇顾问有贞等职名,有贞一一奏对。须臾至东华门,司阍厉声呵止。上皇亦厉声道:“我是太上皇,有事入宫,何人敢拒?”司阍闻声趋视,果然不谬,遂由他进去。直入奉天殿,有贞为导,两阶武士,用铁爪击有贞,也亏上皇呵叱,才行退去。时黼座尚在殿隅,由众推至正中,请上皇下舆登座,一面鸣钟擂鼓,大启诸门。百官方至朝房,候景帝视朝,闻奉天殿有呼噪声,呵叱声,继而有钟鼓声,相率惊骇。蓦见有贞出殿,大呼道:“太上皇复位了,众官何不进谒?”百官闻言益惊,但变出非常,事已至此,何人敢行抗拒?不得已各整衣冠,登殿排班,依次跪伏,三呼万岁。正是:
冕旒重见当王贵,嵩岳依然效众呼。
欲知复辟后事,请看官再阅下回。
景帝居上皇于南宫,情同禁锢,其蔑视上皇也久矣。卢忠假事生风,而阮浪、王瑶,遂致获罪,至于见济病殁,杭后随逝,景帝已无子嗣,亦可返躬愧省,复立沂王,乃犹拒谏饬非,淫刑以逞,奚怪石亨辈之再图复辟乎?惟景帝病已危笃,神器岂能虚悬?他日立君,舍英宗其将奚属?石亨希邀功赏,结合徐有贞等,遽为复辟之计,行险侥幸,成亦无名。夺门二字,贻笑千秋,然亦何莫非景帝猜忌之深,始激而成此变也。若乜先弑主之不讨,李妓、唐妃之邀宠,犹其余事,然亦可以见景帝之深心,投鼠而辄忌器,纳妾而思毓麟,天不从人,蔑伦者其亦观此自返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