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清代宫廷艳史
- ▪ 第一回 杏花村里莺鸣燕唱 布尔湖边月证山盟
- ▪ 第二回 洞房天半神仙眷 毡幕地中龙虎儿
- ▪ 第三回 三尺粉墙重温旧梦 六十处女老作新娘
- ▪ 第四回 灯前偷眼识英杰 林下逐鹿遇美人
- ▪ 第五回 割发要盟英雄气短 裂袍劝驾儿女情长
- ▪ 第六回 腰间短刀斩伏莽 枕边长舌走英雄
- ▪ 第七回 依佟氏东床妙选 救阿太西辽鏖兵
- ▪ 第八回 古埒城觉昌死难 抚顺关尼堪断头
- ▪ 第九回 脂香粉阵靡雄主 睡眼朦胧退敌兵
- ▪ 第十回 奸外母蒙格枉死 避内讧努尔求尸
- ▪ 第十一回 羡繁华观光上国 赖婚姻得罪邻邦
- ▪ 第十二回 杀亲子祸起骨肉 投明主初试经纶
- ▪ 第十三回 被底红颜迷降将 腔中热血赠知人
- ▪ 第十四回 苏子河边淹战将 萨浒山下困雄师
- ▪ 第十五回 兄逼弟当筵结恨 甥杀舅登台焚身
- ▪ 第十六回 翠华园神宗醉玉肤 慈庆宫妃子进红丸
- ▪ 第十七回 依翠偎红将军短气 娇妻雏儿天子托孤
- ▪ 第十八回 逼宫廷纳喇氏殉节 立文后皇太极钟情
- ▪ 第十九回 朱唇接处嫂为叔媒 黄旗展来臣尊帝号
- ▪ 第二十回 传疑案宸妃逝世 惊艳遇洪帅投诚
- ▪ 第二十一回 多尔衮计歼情敌 吉特后巧偿宿缘
- ▪ 第二十二回 露奸情太宗暴殂 见美色豫王调情
- ▪ 第二十三回 救爱妾三桂借兵 杀宫眷崇祯殉国
- ▪ 第二十四回 酬大勋太后下嫁 报宿恨天子重婚
- ▪ 第二十五回 悲离鸾小宛入宫 誓比翼世祖游园
- ▪ 第二十六回 入空门顺治逊国 陷情网康熙乱伦
- ▪ 第二十七回 劫民妇暗移国祚 逋国师计害储君
- ▪ 第二十八回 小二哥暂充钦差 皇四子大战侠客
- ▪ 第二十九回 甘凤池座上献技 白泰官心中访盗
- ▪ 第三十回 斗法术计收血滴子 换娇儿气死陈阁老
- ▪ 第三十一回 康熙帝挥泪废太子 汪绅士接驾失弱女
- ▪ 第三十二回 改遗诏雍正登位 好美色胤礻我丧命
- ▪ 第三十三回 红灯热酒皇子遗爱 煮豆燃萁兄弟化灰
- ▪ 第三十四回 牛鬼蛇神雍和宫 莺燕叱咤将军帐
- ▪ 第三十五回 鸟尽弓藏将军灭族 妻离子散国舅遭殃
- ▪ 第三十六回 破好事大兴文字狱 报亲仇硬拆鸾凤俦
- ▪ 第三十七回 破腹挖脑和尚造孽 褰帘入帏亲王销魂
- ▪ 第三十八回 弓鞋到处天子被刺 手帕传采郎君入彀
- ▪ 第三十九回 宝亲王私通舅嫂 乾隆帝宠爱香妃
- ▪ 第四十回 狱中回妇深夜被宠 宫里天子静昼窃听
- ▪ 第四十一回 念父母乾隆下江南 争声色雪如登龙舟
- ▪ 第四十二回 东征西讨福康安立功 依翠偎红皇太子偷香
- ▪ 第四十三回 证前盟和珅弄权 结深欢高宗宿娼
- ▪ 第四十四回 莺莺燕燕龙须纤 叶叶花花云雨楼
- ▪ 第四十五回 脱簪苦谏皇后落发 奋拳狠斗天子被擒
- ▪ 第四十六回 涿州府皇孙出现 同乐园宦女失身
- ▪ 第四十七回 莺啼燕唱江南去 匣剑帷灯刺客来
- ▪ 第四十八回 文字奇冤冢中戮尸 姊妹绝艳水底定情
- ▪ 第四十九回 红烛照处美人死 绿树荫中帝子来
- ▪ 第五十回 死宝妃高宗伤往事 游离宫嘉王窥秘像
- ▪ 第五十一回 燕瘦环肥国外选色 偷寒送暖宫内纳姬
- ▪ 第五十二回 老头子纪昀妙解 女孩儿福公祝寿
- ▪ 第五十三回 奇珍异宝和珅抄家 擎石蹋树成得献技
- ▪ 第五十四回 遇宫变煤黑子效死 献巧艺王董氏伤生
- ▪ 第五十五回 崇节俭满朝成乞丐 庆功劳一室做饿夫
- ▪ 第五十六回 弃旧怜新宫中杀眷 莺啼狮吼床上戕妃
- ▪ 第五十七回 敬事房驮妃进御 豫王府奸婢杀生
- ▪ 第五十八回 皇儿仁慈不杀禽兽 天子义侠挽救穷酸
- ▪ 第五十九回 姑谋妇皇后中毒 妾救夫烈妇偷尸
- ▪ 第六十回 创异教洪氏起义 知死期穆相辞行
- ▪ 第六十一回 昏灯哀语慈后逝世 香钩情眼荡子销魂
- ▪ 第六十二回 美人计宣娇救阿兄 烈女行文宗罢选秀
- ▪ 第六十三回 宣武门外名媛倚闾 钉鞋铺中贞妇投梭
- ▪ 第六十四回 皇恩浩荡冰花失志 侬情旖旎四春承欢
- ▪ 第六十五回 金莲贴地琼儿被宠 粉庞失色紫瑛丧生
- ▪ 第六十六回 目成心许载澂淫族姑 歌场舞榭玉喜识书生
- ▪ 第六十七回 倾心一笑杏花春解围 祝发三年陀罗春守节
- ▪ 第六十八回 金莲点点帝子销魂 珠喉呖呖阿父同调
- ▪ 第六十九回 美人落魄遭横暴 天子风流选下陈
- ▪ 第七十回 琼珠翠玉聘儿去 婉转歌吟引凤来
- ▪ 第七十一回 杀汉女胭脂狼藉 攻粤城炮火纵横
- ▪ 第七十二回 兰贵妃寄腹产载淳 咸丰帝避难走热河
- ▪ 第七十三回 泣脂啼粉梦惊三更 画栋雕梁园付一炬
- ▪ 第七十四回 防懿妃文宗草遗诏 立怡王肃顺夺国玺
- ▪ 第七十五回 除异己慈禧有急智 烛奸谋安后运独断
- ▪ 第七十六回 安得海好货取祸 郑亲王贪色遭殃
- ▪ 第七十七回 十年富贵奴凌主 一曲昆簧帝识臣
- ▪ 第七十八回 李鸿藻榻前奉诏 嘉顺后宫中绝食
- ▪ 第七十九回 争大统吴可读尸谏 露春色慈安后灭奸
- ▪ 第八十回 李莲英擅宠专权 慈安后遭妒惹祸
- ▪ 第八十一回 荣禄初入宫禁地 懿妃死偿恩情债
- ▪ 第八十二回 慈安太后为嘴丧命 峒元道士望气得意
- ▪ 第八十三回 白云观太后拈香 神仙会郁氏纳贽
- ▪ 第八十四回 花明柳暗颐和园 弹雨硝烟高丽宫
- ▪ 第八十五回 西苑内皇帝听艳歌 坤宁宫美人受掳掠
- ▪ 第八十六回 劝亲政翁师傅荐贤 兴醋波瑾珍妃被谪
- ▪ 第八十七回 幸名园太后图欢娱 坐便殿主事陈变政
- ▪ 第八十八回 三月维新孤臣走海上 半夜密议皇帝囚瀛台
- ▪ 第八十九回 寇太监殿前尽忠节 游浪子书馆惊宠遇
- ▪ 第九十回 接木移花种因孽果 剑光血痕祸起萧墙
- ▪ 第九十一回 烽火满城香埋枯井 警骑夹道驾幸西安
- ▪ 第九十二回 植蚕桑农妇辱吏 闹宫苑喇嘛驱魂
- ▪ 第九十三回 舒郁愤无聊踏春冰 忆旧恨有心掷簪珥
- ▪ 第九十四回 碧血溅衣寡君自晦 青衣入诗稚子蒙恩
- ▪ 第九十五回 开贿赂奕劻鬻爵 兴赌博小德摆庄
- ▪ 第九十六回 恨绵绵瀛台晏驾 阴惨惨广殿停尸
- ▪ 第九十七回 乱禁阙再建晶园 争封典两哭寝陵
- ▪ 第九十八回 保家声醇王忍小节 斮国脉宣统让大位
- ▪ 第九十九回 丧心病狂大辫儿复辟 衣香鬓影小皇帝完婚
- ▪ 第一百回 封闭清宫溥仪走天津 畅谈风月全书结总目
却说李家小姐自从进了圆明园以后,咸丰帝吩咐把她安顿在西山佛寺里,又挑选了八个年轻宫女住在寺里侍奉她。那李小姐到了佛寺里,真的谢却铅华,长斋礼佛。咸丰帝虽有杏花春、牡丹春一班绝色女子陪侍着,但一班浓脂俗粉皇帝也看厌了。宫中六千粉黛,总赶不上李小姐这种清丽美妙的神韵。皇帝想起她来,便亲自到佛寺里去看望。那李小姐把皇帝迎进寺去,便自顾自跪倒在佛座前诵读经卷,一任那班宫女伺候着皇上。待到皇上传唤她,她走到跟前,匍匐在地下,再也不肯抬起头来。皇帝忍不住了,自己伸手去搀她,她便哭得十分凄凉,口口声声说:“万岁许贱妾进宫来修行,皇上圣旨想来总可以算得数了。”皇帝被她一句话塞住了嘴,一时里却也反悔不得,只得听她去。但是,眼看着这样一个绝色美人不得到手,心中说不出的烦闷。
后来皇帝赏了她一个“陀罗春”的名字,常常到寺里来和她谈谈。陀罗春见皇上没有逼迫她的意思,便也不和从前一般的冷淡了。只是有时说起她母亲被官府里用刑拷打,死得苦,要求皇上办那官府的罪。咸丰便依她,下谕给吏部,着把那官府革了职,充军到宁古塔去。陀罗春见报了仇,才把悲伤减轻了些。便是皇帝几次来召幸她,她总是抵死不去;逼得她紧些,她便寻死觅活,拿刀动剪。咸丰帝也没奈何她,只得暂时把这条心搁起。
这时,只因皇帝欢迎小脚汉女,那班大臣要讨皇帝的好,到苏、杭、扬州一带去搜罗了许多小脚姑娘来。有的尖如束笋,有的小如红菱,各把裙幅儿高高吊起,露出一双纤瘦玲珑的小脚来。一霎时,圆明园里花前廊下,都留着纤纤足印。讲到那弓鞋样儿,越发的斗奇竟巧:有的用红绿缎子绣鲜艳的花朵儿的;有的鞋口儿上挂着小金铃儿的;有的把脚底儿挖空了,里面灌着香屑,走起路来步步生香的。咸丰帝看在眼里,真是销魂动魄。只苦的宫里规矩,小脚女子一进宫门便要杀头。
后来还是崔总管想出一个法子来,推说是宫里太监不够差遣时,雇用民间妇女在宫中打更。这个消息一传出去,便有许多小户人家的妇女进宫来受雇。宫里定出两个条件来:第一要年轻;第二要脚小。又拣那皮肤白净面貌标致的,送去在皇帝寝宫前后打更。那班女人到夜静更深的时候,都被皇上传唤进去,一一临幸,每夜临幸三人;临幸过的都有珍宝赏赐。那格外标致的,便留在宫里,封做官嫔。不上半年,那封宫嫔的汉女,差不多把个圆明园住满了。皇帝住在园里,有许多美人陪伴着,再也不想回宫去了。
照宫里的规矩:皇帝每年三四月到圆明园避暑,到八月时候到木兰去打过围猎回来,便回皇宫。咸丰这时候每年一过了新年便要搬到园里去住,直到十月里还不回宫。非得孝贞后再三上疏请圣驾回宫,他才不得已回宫去过年。在这三五十日里,他想着园里一班美人,险些要害起相思病来。只因皇帝喜欢汉女,那班小脚女子便顿时威风起来,里面最得宠的要算杏花春和牡丹春。这两人在园里作威作福,那班满洲妃嫔个个都去奉承她,可怜她们都是皇上挑选秀女的时候选进宫来的,实指望一朝得宠,门户生光。谁知这时皇上迷恋江南美人,把她们一班满洲少女一起丢在脑后,门庭冷落,帘幕消沉。大家没有法儿想,只得来拍四春的马屁。
内中有一个新进宫来的秀女,名叫兰儿的,却是满洲妇女中出类拔萃的人才。讲她的年纪,正是豆蔻年华;讲她的风姿,真是洛神风韵。轻颦浅笑,袅娜动人。一进园来,指派在桐荫深处,从此长门寂寞,冷落红颜,早晚只听得笙歌欢笑从隔院传来。问时,原来天子正和一班汉女在那里歌舞作乐。兰儿听了,只得叹一口气,从此深闭院门,潜心书画。不多几天,居然写得一手好草书,又画得好兰竹。你们不要看她小小兰儿,她是一个极聪明的女了,也是一个极有作为的女子。她一生的事迹很多,掀波作浪,清朝三四百年天下,也断送在这宫女手里。下文要叙述她的事体很多,做书的一支笔忙不过来,如今趁她在不得意的时候,先把兰儿的出身叙一叙。
兰儿原是满洲正黄旗人,姓那拉氏。查起她的祖上来,是叶赫部的子孙;太宗的孝庄皇后也姓那拉,讲到她的门第,却也不坏。兰儿是她的小名,她父亲名唤惠征。那拉氏到了惠征手里,已是十分贫苦,亏得他祖上传下一个世袭承恩公的爵位,每年拿些口粮,拿来养家小。惠征从笔帖式出身,六年工夫才爬到一个司员。他太太佟佳氏却是大官府人家的小姐,惠征靠他丈人的脚力,从司员放了安徽芜湖海关道。在前清时候,那道班里要算关道最阔了。惠征得了这个美缺,一跤跌在青云里,心中说不出地快活,便带了家眷走马上任,到了芜湖。惠征的家眷却不只妻子佟佳氏、女儿兰儿两人,还有儿子桂祥和小女儿蓉儿,一家五口。在女儿中,要算兰儿年纪最大,这时也有十二岁了。据佟佳氏说,兰儿出世的时候,曾得到一个奇怪的梦,她见一个明晃晃的月亮掉下来落在佟佳氏肚子上。一吓醒来,觉得肚子痛,到天明时候,便生下这个兰儿来。他们满洲人看女孩儿原比男孩儿重。因为女孩儿长大,有做皇后的希望,所以满洲人家十分尊敬女孩儿,平常在家里起坐,总让女儿坐上首的。何况如今佟佳氏得了这个梦,越发把兰儿当宝贝一般看待了。偏生这兰儿的面貌比妹子蓉儿格外出落得娇艳,身材又苗条,性格又温顺,人又聪明,又会打扮。同伴十多个女孩儿,只有兰儿家境最苦;别人穿绸着缎,戴金插翠,独有兰儿没有这个。但是她一般穿一件蓝竹布大衫,戴一朵草花,总是十分清洁,也是十分俏丽,任你如何富家的女儿,没有一个人比得过她的。只是有两样坏处,便是到老也改不过来。你道两样什么坏处?第一样是举止太轻佻。她掩唇一笑,掠鬓一睐,真是迷煞千万人。第二样是爱唱小曲儿。她幼小的时候,惠征也指教她读书识字,她在书本儿上的聪明却也还有限,独有这唱小曲儿,却是前世带来的聪明。无论是京调、昆曲、南北小调,给她听过一遍,她便能一字不遗,照样地唱出来。她天生的一串珠喉,又能自出心裁,减字移腔,唱出来抑扬宛转,格外动人。她起初还不过是清唱罢了,后来她索性拉着亲戚中的旗下姊妹来,弄起笙箫,拉起弦索来;合上她的娇脆歌喉,煞是动听。
母亲佟佳氏看看一个女孩儿如此放浪,终不是事体,也曾禁阻她几回,谁知那惠征却很爱听女儿的歌唱。旗下人的习气,原是爱哼几句皮黄的。他见女儿爱唱,索性把自己一肚子的京调词儿统统教给她。父女两人,早也哼,晚也哼,家里无柴无米,他也不管。他父女常常配戏,有时唱《三娘教子》,兰儿扮三娘,惠征扮老薛保;有时唱《汾河湾》;有时唱《二进宫》,把客堂当戏台,拉着佟佳氏做看客。佟佳氏看看劝说也无用,索兴气出肚皮外,也不去劝她了。这时惠征未做芜湖关道以前的话。后来,惠征一到任,兰儿随在任上。那芜湖地方原是一个热闹所在,西门外正在大江口岸,沿江茶坊酒肆开得密密层层,茶园戏馆里人头济济。兰儿到底是女孩儿心性,她父亲又有钱,便带了一个丫头、一个小厮,天天到戏馆里听戏去。那戏院子掌柜的知道是关道的小姐,便出奇地奉承。那兰儿听戏,又有一种古怪脾气,不喜欢坐在厢楼里规规矩矩地听,却爱坐在戏台上出场的门口看着听着。天天听戏,那班子里的几个戏子她都熟识;院子里的人都称她兰小姐。那兰小姐天天在戏院子里听戏还觉不够,每到她父亲母亲或是弟弟妹妹的小生日,便要把那戏班子传进衙门来唱着听着。这兰儿在芜湖地方,除听戏以外,又爱上馆子。她父亲衙门里原有亲兵的,惠征便拨两名亲兵,天天保护着小姐在外面吃喝游玩。合个芜湖地方上的人,谁不知道这是关道的女儿兰小姐。
讲到那位关道,只因在北京城里当差,清苦了多年;如今得了这个优缺,便拼命地搜刮,贪赃纳贿,无所不为,一年里面被人告发了多次。皆由他丈人在京城里替他打招呼,把那状纸按捺下来。到了第二年,他丈人死了,也是惠征的晦气星照到了,他在关上扣住了一只江御史的坐船,说他夹带私货,生生地敲了他三千两银子的竹杠。
这位江御史在京里是很有手面的,许多王爷跟他好。他到了京里,便狠狠地参了惠征一本。这时惠征的丈人死了,京里也没有人替他张罗。一道上谕下来,把惠征撤任调省。惠征得了这处分,只得偃旗息鼓,垂头丧气地带了家眷回到安徽省城安庆地方去住着。照那江御史的意思,还要参他一本,把他押在按察使衙门里清理关道任上的公款。后来亏得那安徽巡抚也是同旗的,还彼此关点亲戚,惠征又拿出整万银子去里外打点,总算把这个风潮平了下来。但是他做过官的人,如今闲住在安庆地方,也毫无意味。他夫人佟佳氏也劝他在巡抚跟前献些殷勤,谋点差使当当。安徽巡抚鹤山,看他上衙门上得勤,人也精明,说话也漂亮,还能常常出出主意,巡抚也慢慢地看重他。
这时安徽北面闹着水灾,佟佳氏劝丈夫趁此机会拿出万把银子来,办理赈济的事体。又在巡抚做生日的时候,暗地里孝敬了两万银子。这一来,并并刮刮,把他太太的金珠首饰也并在里面了。鹤山巡抚得人钱财,与人消灾,便替惠征上了一个奏折,说他精明强干,勇于为善,便保举他办全皖赈务的差使。谁知惠征运气真正不佳,鹤山这个折子一上去,不到三天,疝气大发,活活地痛死了;遗缺交按察使署理,那按察使恰巧是惠征的对头人。上谕下来,把山东布政使颜希陶升任安徽巡抚。那颜希陶一到任,按察使便把惠征如何贪赃、如何巴结上司,彻底地告诉了一番。这颜希陶是著名的清官,他生平痛恨的是贪官污吏。如今听了按察使的话,从来说的先入为主,从此他厌恶了惠征。那惠征一连上了三次衙门,颜巡抚总给他一个不见。惠征心里发起急来,一打听,知道按察使和他抬杠子。这时惠征所有几个钱都已孝敬了前任巡抚,眼前度日已经是慢慢地为难起来,要想打点几个钱去孝敬上司,再也没有这个力量了;没有法想,只得老着面皮天天去上院。那巡抚心里厌恶了他,老不给他传见。他也曾备了少数的银钱,托几位走红的司道替他在巡抚跟前说好话。谁知那巡抚实在把个惠征恨得厉害,一听得提起他的名字,便摇头。那替他说话的人见了这个样子,便是要说话也说不出了。
惠征住在安庆地方,一年没有差使,两年没有差使,三年没有差使。你想他在关道任上把手势闹阔了,吃得好,穿得好,住得好;一个道台班子,进出轿马,这一点体面又是不可少的。再加这位兰小姐又是爱漂亮爱游玩的人,在安庆地方,虽然没有芜湖一般好玩,但是一个省城地方也有几条大街,几座茶馆、戏馆,这兰小姐也常常出去游玩,免不了每天要多花几个钱。况且这惠征又吃上了一口烟,不但多费银钱,那新抚台又是痛恨抽大烟的。一打听惠征有这个嗜好,越发不拿他放在眼里。只因他是一位旗籍司员,不好意思去奏参他。
惠征三年坐守下来,真是坐吃山空,早把几个钱花完了。起初还是供贷度日,后来索兴典质度日,再到后来借无可借,典无可典,真是吃尽当光,连一口饭也顾不周全了。兰儿母子四人常常挨冻受饿。那兰儿是爱好奢华的人,如何受得这凄凉,天天和她父母吵嚷,说要穿好的,要吃好的,又要出去玩耍。这也怪她不得,女孩儿在十五六岁年纪,正是顾影自怜、爱好天然的时候。兰儿一年大一年,却长得一年俊一年。她这样花模样玉精神的美人儿,每日叫她蓬头垢面、褴褛衣裳,一把水一把泥地操作着,叫她如何不怨。她每到伤心的时候,便躲在灶下悲悲切切地痛哭一场。佟佳氏看看自己花朵也似的女儿被糟蹋着,如何不心痛?到伤心的时候,便找她丈夫大闹一场。那惠征眼看着儿女受苦,何尝不心痛!只因穷苦逼人,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体。他到了这时候,外面众人交谪,内而饥寒交迫;只因没有钱去买大烟,鸦片常常失瘾;再加忧愁悲苦,四面逼迫着,那身体也便倒了下来。从秋天得病,直到第二年夏天,足足一年,那病势一天重似一天。佟佳氏起初因家里没有钱,便还俟着不去料理他;到后来看看他的病势不对,才着起忙来。从箱底里掏出一支从前自己做新娘时候插戴的包金银花儿来,叫他儿子桂祥拿去典钱。那桂祥比兰儿年纪却小一岁,今年十八岁了,不知怎的,却生得痴痴癫癫。如今见母亲叫他去上当铺去,把他急得满脸通红,说俺不会干这个。平日他家里上当铺,都是佟佳氏自己去上的,如今因她丈夫病势十分厉害,不便离开,便打发桂祥去。谁知桂祥却一口回绝说不去,佟佳氏不觉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蠢孩子!这一点事也做不来,却叫我将来靠谁呢?”说着,不觉掉下眼泪来。兰儿在一旁见她母亲哭得凄凉,便站起身来,过去把包金银花儿接在手里,出门自己上当铺去了。那当铺里的朝奉见了这美貌的女孩儿,早把他的魂灵儿吸出腔子去。只是嘻开了嘴,张着两只桂圆似大的黄眼珠,从那老花眼镜框子上面斜乜着眼睛,望着兰儿的粉脸,连连地问道:“大姐姐,你要当多少钱?”那兰儿看了这个样子,早羞得满脸通红,一肚子没好气,说道:“你看值多少,便当多少。”那朝奉说道:“十块钱够吗?”兰儿听了不觉好笑,心想,一支银花儿,买它只值得一两块钱,如何拿它质当,却值得十块钱呢?当下她也不和他多说,只把头点了点。可怜那朝奉,只因贪着兰儿的姿色,眼光昏乱,把一朵包金花儿看做是真金的,白白赔了十块钱。
兰儿捧着十块钱赶回家里,又出来延请医生。那医生到她家去诊了脉,只是摇头,说:“痨病到了末期,不中用了!你们快快给他料理后一事罢!”佟佳氏听了这话,那魂灵儿早已嗡嗡地飞出了顶门,心想:如今一家老小流落他乡,莫说别的,只是丈夫死下来,那衣衾棺椁的钱,也没有地方去张罗。谁知这个念头才转到,那惠征睡在床上,已经在那里装鬼脸了。佟佳氏忙拉着她儿子桂祥、女儿兰儿蓉儿赶到床前去叫喊,已是来不及了,看他只有出来的气息,没有进去的气息。不到一刻工夫,两眼一翻,双脚一蹬死了。那佟佳氏捧着丈夫的脸嚎啕大哭,想到身后萧条,便越哭越凄凉。那桂祥、兰儿、蓉儿也跟着哭。这一场哭,哭得天愁地惨,那佟佳氏直哭到天晚还不曾停止。左右邻居听了,也个个替她掉眼泪。内中有几个热心的,便过来劝住了佟佳氏;说起身后萧条,大家也替她发愁。可怜惠征死去,连身上的小衫裤子也是不周全的。邻舍中有一个周老伯看他可怜,便领头儿在前街后巷抄化了十多块钱,连那当铺里拿来的十块钱,拼凑起来,买了几件粗布衣衾;但是那棺椁依旧是没有着落。后来又是那周老伯想出法子来,带了兰儿到那班同仁家里去告帮;有几个现任的官员,有几位阔绰的候补道,内中还有几位旗籍的官员。要知同僚肯不肯援助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