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南北史演义
- ▪ 第一回 射蛇首兴王呈预兆 睹龙颜慧妇忌英雄
- ▪ 第二回 起义师入京讨逆 迎御驾报绩增封
- ▪ 第三回 伐燕南冒险成功 捍东都督兵御寇
- ▪ 第四回 毁贼船用火破卢循 发军函出奇平谯纵
- ▪ 第五回 捣洛阳秦将败没 破长安姚氏灭亡
- ▪ 第六回 失秦土刘世子逃归 移晋祚宋武帝篡位
- ▪ 第七回 弑故主冤魂索命 丧良将胡骑横行
- ▪ 第八回 废营阳迎立外藩 反江陵惊闻内变
- ▪ 第九回 平谢逆功归檀道济 入夏都击走赫连昌
- ▪ 第十回 逃将军弃师中虏计 亡国后侑酒作人奴
- ▪ 第十一回 破氐帅收还要郡 杀司空自坏长城
- ▪ 第十二回 燕王弘投奔高丽 魏主焘攻克姑臧
- ▪ 第十三回 捕奸党殷景仁定谋 露逆萌范蔚宗伏法
- ▪ 第十四回 陈参军立栅守危城 薛安都用矛刺虏将
- ▪ 第十五回 骋辩词张畅报使 贻溲溺臧质复书
- ▪ 第十六回 永安宫魏主被戕 含章殿宋帝遇弑
- ▪ 第十七回 发寻阳出师问罪 克建康枭恶锄奸
- ▪ 第十八回 犯上兴兵一败涂地 诛叔纳妹只手瞒天
- ▪ 第十九回 发雄师惨屠骨肉 备丧具厚葬妃嫱
- ▪ 第二十回 狎姑姊宣淫鸾掖 辱诸父戏宰猪王
- ▪ 第二十一回 戕暴主湘东正位 讨宿孽江右鏖兵
- ▪ 第二十二回 扫逆藩众叛荡平 激外变四州沦陷
- ▪ 第二十三回 杀弟兄宋帝滥刑 好佛老魏主禅统
- ▪ 第二十四回 江上堕谋亲王授首 殿中醉寝狂竖饮刀
- ▪ 第二十五回 讨权臣石头殉节 失镇地栎林丧身
- ▪ 第二十六回 篡宋祚废主出宫 弑魏帝淫妪专政
- ▪ 第二十七回 膺帝箓父子相继 礼名贤昆季同心
- ▪ 第二十八回 造孽缘孽儿自尽 全愚孝愚主终丧
- ▪ 第二十九回 萧昭业喜承祖统 魏孝文计徙都城
- ▪ 第三十回 上淫下烝丑传宫掖 内应外合刃及殿庭
- ▪ 第三十一回 杀诸王宣城肆毒 篡宗祚海陵沉冤
- ▪ 第三十二回 假仁袭义兵达江淮 易后废储衅传河洛
- ▪ 第三十三回 两国交兵齐师屡挫 十王骈戮萧氏相残
- ▪ 第三十四回 齐嗣主临丧笑秃鹙 魏淫后流涕陈巫盅
- ▪ 第三十五回 泄密谋二江授首 遭主忌六贵洊诛
- ▪ 第三十六回 江夏王通叛亡身 潘贵妃入宫专宠
- ▪ 第三十七回 杀山阳据城传檄 立宝融废主进兵
- ▪ 第三十八回 张欣泰败谋罹重辟 王珍国惧祸弑昏君
- ▪ 第三十九回 谏远色王茂得娇娃 窃大宝萧衍行弑逆
- ▪ 第四十回 萧宝夤乞师伏虏阙 魏邢峦遣将夺梁州
- ▪ 第四十一回 弟子舆尸溃师洛口 将帅协力战胜锺离
- ▪ 第四十二回 诬通叛魏宗屈死 图规复梁将无功
- ▪ 第四十三回 充华产子嗣统承基 母后临朝穷奢极欲
- ▪ 第四十四回 筑淮堰梁皇失计 害清河胡后被幽
- ▪ 第四十五回 宣光殿省母启争端 沃野镇弄兵开祸乱
- ▪ 第四十六回 诛元爰再逞牝威 拒葛荣轻罹贼网
- ▪ 第四十七回 萧宝夤称尊叛命 尔朱荣抗表兴师
- ▪ 第四十八回 丧君有君强臣谢罪 因敌攻敌叛王入都
- ▪ 第四十九回 设伏甲定谋除恶 纵轻骑入阙行凶
- ▪ 第五十回 废故主迎立广陵王 煽众兵声讨尔朱氏
- ▪ 第五十一回 战韩陵破灭子弟军 入洛宫淫烝大小后
- ▪ 第五十二回 梁太子因忧去世 贺拔岳被赚丧身
- ▪ 第五十三回 违君命晋阳兴甲 谒行在关右迎銮
- ▪ 第五十四回 饮宫中魏主遭鸩毒 陷泽畔窦泰死战场
- ▪ 第五十五回 用少击众沙苑交兵 废旧迎新柔然纳女
- ▪ 第五十六回 战邙山宇文泰败溃 幸佛寺梁主衍舍身
- ▪ 第五十七回 责贺琛梁廷草敕 防侯景高氏留言
- ▪ 第五十八回 悍高澄殴禁东魏主 智慕容计擒萧渊明
- ▪ 第五十九回 纵叛贼朱异误国 却强寇羊侃守城
- ▪ 第六十回 援建康韦粲捐躯 陷台城梁武用计
- ▪ 第六十一回 困梁宫君王饿死 攻湘州叔侄寻仇
- ▪ 第六十二回 取公主侯景胁君 篡帝祚高洋窃国
- ▪ 第六十三回 陈霸先举兵讨逆 王僧辩却贼奏功
- ▪ 第六十四回 弑梁主大憝行凶 脔侯贼庶支承统
- ▪ 第六十五回 杀季弟特遣猛将军 鸩故主兼及亲生女
- ▪ 第六十六回 陷江陵并戕梁元帝 诛僧辩再立晋安王
- ▪ 第六十七回 擒敌将梁军大捷 逞淫威齐主横行
- ▪ 第六十八回 宇文护挟权肆逆 陈霸先盗国称尊
- ▪ 第六十九回 讨王琳屡次交兵 谏高洋连番受责
- ▪ 第七十回 戮勋戚皇叔篡位 溺懿亲悍将逞谋
- ▪ 第七十一回 遇强暴故后被污 违忠谏逆臣致败
- ▪ 第七十二回 遭主嫌侯安都受戮 却敌军段孝先建功
- ▪ 第七十三回 背德兴兵周师再败 揽权夺位陈主被迁
- ▪ 第七十四回 暱奸人淫后杀贤王 信刁媪昏君戮胞弟
- ▪ 第七十五回 斛律光遭谗受害 宇文护稔恶伏诛
- ▪ 第七十六回 选将才独任吴明彻 含妒意特进冯小怜
- ▪ 第七十七回 韦孝宽献议用兵 齐高纬挈妃避敌
- ▪ 第七十八回 陷晋州转败为胜 擒齐主取乱侮亡
- ▪ 第七十九回 老将失谋还师被虏 昏君嗣位惨戮沈冤
- ▪ 第八十回 宇文妇醉酒失身 尉迟公登城誓众
- ▪ 第八十一回 失邺城皇亲自刎 篡周室勋戚代兴
- ▪ 第八十二回 挥刀遇救逆弟败谋 酣宴联吟艳妃专宠
- ▪ 第八十三回 长孙晟献谋制突厥 沙钵略稽首服隋朝
- ▪ 第八十四回 设行省遣子督师 避敌兵携妃投井
- ▪ 第八十五回 据湘州陈宗殉国 抚岭表冼氏平蛮
- ▪ 第八十六回 反罪为功筑宫邀赏 寓剿于抚徙虏实边
- ▪ 第八十七回 恨妒后御驾入山乡 谋夺嫡计臣赂朝贵
- ▪ 第八十八回 太子勇遭谗被废 庶人秀幽锢蒙冤
- ▪ 第八十九回 侍病父密谋行逆 烝庶母强结同心
- ▪ 第九十回 攻并州分遣兵戎 幸洛阳大兴土木
- ▪ 第九十一回 促蛾眉宣华归地府 驾龙舟炀帝赴江都
- ▪ 第九十二回 巡塞北厚抚启民汗 幸河西穷讨吐谷浑
- ▪ 第九十三回 端门街陈戏示番夷 观澜亭献诗逢鬼魅
- ▪ 第九十四回 征高丽劳兵动众 溃萨水折将丧师
- ▪ 第九十五回 杨玄感兵败死穷途 斛斯政拘回遭惨戮
- ▪ 第九十六回 犯乘舆围攻紫寨 造迷楼望断红颜
- ▪ 第九十七回 御苑赏花巧演古剧 隋堤种柳快意南游
- ▪ 第九十八回 麻叔谋罪发受金刀 李玄邃谋成建帅府
- ▪ 第九十九回 迫起兵李氏入关中 嘱献书矮奴死阙下
- ▪ 第一百回 弑昏君隋家数尽 鸩少主杨氏凶终
却说炀帝抚侯女遗骸,且泣且语道:“朕本爱才好色,不意宫帏里面,有卿才貌,偏不相逢,朕虽未免负卿,但卿亦命薄,朕又缘悭,此去泉台,幸勿怨朕。”说罢又哭,哭罢又说,絮絮叨叨,好似潘岳悼亡,感念不休。忽有侍卫入报道:“许廷辅拿到了。”炀帝乃出宫御殿,见了廷辅,恨不得将他一脚踢死,当下厉声诘责,问他选召宫人,何故失却侯女?就中定有隐情,速即供明。廷辅极口抵赖,炀帝即把他叱出,付与刑官严讯。及刑官承旨拷问,方知侯女不得入选,实是廷辅索赂不遂,把她埋没。刑官当即复陈,炀帝怒不可遏,立将廷辅赐死,一面自制祭文,令内侍备好香果,至侯女柩前,亲奠三樽,并朗诵祭文道:
呜呼妃子!痛哉苍天!天生妃子,貌丽色妍,奈何无禄,不享以年。十五入宫,二十归泉。长门掩采,冷月寒烟。既不遇朕,谁为妃怜?呜呼痛哉!一旦自捐,览诗追悼,已无及焉。岂无雨露,痛不妃沾,虽妃之命,实朕之愆。悲抚残生,犹似花鲜。不知色笑,何如嫣然?泪下几行,心伤如煎。纵有美酒,食不下咽。非无丝竹,耳若充颎。妃不遇朕,长夜孤眠,朕不遇妃,遗恨九原。朕伤死后,妃苦生前。死生虽隔,情则不迁。千秋万岁,愿化双鸳。念妃香洁,酬妃兰荃。妃其有灵,来享兹筵。呜呼哀哉,痛不可言!
读罢,复泪下如丝,呜咽不止。经内侍在旁劝解,方才收泪,命照夫人礼厚葬,又敕郡县官厚恤侯夫人父母。侯氏虽生前不得受用,死后倒也备极荣华。侯女之死,还算值得。惟炀帝犹怀伤感,无从排遣,没情没趣的乘着原车,回到迷楼。众美人都已得报,联翩前来,替炀帝设法解闷,就是萧皇后也登楼劝慰,炀帝终有几分不快。凡家人到死过以后,往往令人追忆,把从前歹事撇去,专记起他的好处。况侯夫人入宫多年,并未与炀帝相会,此番见她如许清才,如许美色,怎得不悲悔交乘?体会入微。锺情深处,容易成痴,几视迷楼中许多佳丽,没一个得及侯夫人,因此闲居索兴,游玩无心。芳草尽成无意绿,夕阳都作可怜红,正是炀帝当日情景。
萧后本逢场作戏,顺风敲锣,目睹炀帝如此凄切,便乘间进言道:“侯女既死,想她何益?况天下甚大,岂无第二个侯夫人?但教留意采选,包管有绝色到来。”炀帝听了,不觉又触起往事,又想到那江都风景,便对萧后道:“朕前观壁上广陵图,忆及江东春色,贤卿劝我一游,果得饱尝风味,那年再往游览,为了东征高丽,不得久留,今日欲选择美女,除非是六朝金粉,或有遗留,若长在关洛,恐今生不能相遇了。”从炀帝口中,追叙观图一事,是为补笔。萧后自觉失言,忙转机道:“陛下何必多劳跋涉,只简放官吏数人,令往江东物色,便易办到。”炀帝道:“俗语说得好:‘眼见是真。’朕看内外官吏,多半是靠不住的,倘都是许廷辅一流人物,岂不是一误再误么?”说着,即命左右往整龙舟,克日南巡。萧后知不可阻,只好听他自由。炀帝又令妃嫔侍御等整顿行装,满望即日就道,偏经内使返报:“龙舟遭劫,统被杨玄感乱党,焚毁无遗,现在只好另造了。”炀帝闻报,立即颁敕,命江都再造龙舟。江都通守王世充,素来是奉君为恶,一经奉旨,便即督工赶造,但终非咄嗟可办,总须经过若干时日,方能有成。炀帝虽然性急,也只好勉强忍耐。
那四面八方的盗贼,又复竞起。东海出了剧盗李子通,与章邱杜伏威相合,嗣复分作两路,自据海陵。城父县内的朱粲,本是一个县佐,亡命为盗,自称迦楼逻王,众至十余万。淮北贼左才相,又复四出骚扰,残忍好杀,可怜人民涂炭,家室仳离,炀帝但在迷楼中,终日沉湎,不闻世事。至大业十二年元旦,御殿受朝,有二十余郡的守吏,未尝遣使表贺,才知寇盗未靖,道梗不通,乃分遣朝使赴十二道,发兵讨捕盗贼,一面诏毗陵通守路道德,在郡东南筑造宫苑,候驾巡幸。转眼间又是上巳,天和日暖,草绿花红,西苑中湖海风光,格外明媚。炀帝召集群臣,至西苑水上会宴,命学士杜宝撰水师图经,采古水事七十二种,使朝散大夫黄衮,督率伎士,演剧水中,作傀儡戏。人物俱能自动,击鼓敲钟,不烦人力,能成节奏。又遣妓航酒船,往来穿梭,画桨齐飞,绿波似织,端的是赏心悦耳,游目骋怀。待至夕阳西下,灯火齐明,才命停罢,尽兴而归。
又越一月,西苑忽然失火,炀帝正在苑中,疑是有盗入苑,急忙避匿草间,亏得苑中人多,七手八脚,环绕拢来,你挑水,我扑火,方将祝融氏驱回。炀帝经此一吓,遂成了心悸病,每夕在睡梦中,辄呼有贼,必由数妇人在旁摇抚,乃得少眠。未几又是夏天,腐草为萤,纷飞不绝。炀帝想入非非,令宫苑内侍,齐捉萤火,收贮纱囊,得数百斛。遂乘着五月朔日,夜游海山,把纱囊中的萤火,一齐放出,光遍岩谷。都人远远望见,还道苑中又复失火,哪晓得是一片萤光呢。总算会寻快乐。
炀帝喜极归寝,酣睡一宵,越宿接到急报,乃是魏刀儿部贼甄翟儿,率众十万寇太原,将军潘长文战死。炀帝因太原要地,有此贼焰,也觉心惊,亟调山西、河东慰抚大使李渊,往讨甄翟儿。嗣是连得军警,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,恐炀帝不乐,往往匿不上陈,炀帝稍有所闻,一日临朝,顾问群臣道:“近来盗贼如何?”宇文述出班奏道:“近已渐少。”光禄大夫苏威,独引身隐柱。炀帝召威过问,威答道:“臣未主军旅,不知盗贼多少,但虑盗贼渐近。”炀帝问为何因?威说道:“前日贼据长白山,今近在汜水,且往日租赋丁役,今皆无着,岂不是尽化为盗么?”炀帝道:“区区小贼,尚不足虑。惟高丽王高元,至今未见来朝,实属可恨!”威复答道:“高丽在外,盗贼在内,臣谓外不足恨,内实可忧。况陛下在雁门时,许罢东征,今复欲征发,民不聊生,怎能不相率为盗呢?”炀帝勃然变色,拂袖退朝。到了端午节,百僚竞献珍玩,威独献入《尚书》一部,有人从旁谮威道:“《尚书》有五子之歌,威欲借此谤上。”炀帝正未明威意,听到此言,当然愈怒。既而复议伐高丽,廷臣莫敢进谏,独威入内奏请道:“欲讨高丽,何必发兵,但赦免各处盗贼,便可得数百万人,饬令东征,必能立功赎罪,高丽不难平服了。”炀帝不答,面有愠色,威当即趋出,御史大夫裴蕴进奏道:“威大不逊,天下何处有许多盗贼。”炀帝恨恨道:“老革犹言多兵。多奸,虚张贼势,意欲胁朕,朕拟令人批颊,因念他是多年耆旧,所以忍耐一二。”蕴亦辞退,另唆人上章劾威,说他前时典选,滥授人官。炀帝即夺去威官,除名为民。过了月余,又有人讦威私通突厥。裴蕴奏诏推按,证成威罪,请即处死。还是炀帝不忍加诛,许贷一死,惟并威子孙三世除名。
时光易过,又是秋来,江都新造龙舟,报称完工,制度比前日宏丽。炀帝甚喜,即拟南幸,江都留越王侗居守。右候卫大将军赵才进谏道:“今百姓疲劳,府藏空竭,盗贼扆起,禁令不行,愿陛下亟还西京,安抚兆庶,奈何反欲南巡呢?”炀帝大怒,命将才拘系狱中。建节尉任宗,奉信郎崔民象及王爱仁,先后谏阻,均为所杀。他人乃莫敢进言。这番南巡,自后妃以下,尽行带去,外如仪仗一切,比第一次还要繁盛。甫出西苑,见有一人俯伏在地,口称小臣送驾,语带呜咽。炀帝从辇中俯视,乃是西苑令马守忠,便道:“汝在此看守西苑,不劳送行。”守忠道:“銮舆已经出发,料难挽回,只望陛下早日还驾,小臣愿整顿西苑,敬候乘舆。”说罢,泪如雨下。炀帝亦不觉怅然,半晌又说道:“朕偶然游幸,自当早回,何必这般过悲。”守忠道:“陛下造这西苑,不知费了多少财力,始得有此五湖四海三神山十六院的风景,陛下岂不爱恋?乃舍此远游,致小臣对景伤心,故不禁下泪。”炀帝黯然道:“朕难道永离此苑?但教汝好生看守,毋使园林零落,殿宇萧条。”说至此,因口占一诗道:“我慕江都好,征辽亦偶然。但存颜色在,离别只今年。”吟罢,命从吏录出,递与守忠,留别宫人。守忠乃起,让过銮驾。左右见守忠奏请,炀帝答言,均寓悲感,统有些诧异起来,死机已兆。但也只好隐忍过去,拥了御驾,行至河滨。炀帝下辇登舟,望见新造船只,多半有云龙装饰,灿烂夺目,当然欣慰,便与萧后分坐最大的龙舟。十六院夫人,亦各坐龙舟一艘,规模略小。此外美人,也都一一分派,各有坐船。文武百官,或在船中居住,或在岸上夹护,鱼贯前进,连绵不绝。非奉停泊号令,就是夜间,亦要进行。起程这一夕,秋高气爽,水面上的凉祐阵阵,拂除那日间余暑,炀帝却不能安睡,起开舰窗,眺望夜景,但听得一片歌声,顺风刮来。歌云:
我兄征辽东,饿死青山下;今我挽龙舟,又困隋堤道。方今天下饥,路粮无些小,前去千万里,此身安可保?暴骨枕荒沙,幽魂泣烟草;悲损门内妻,望断吾家老。安得义男儿?焚此无主尸;引其孤魂回,负其白骨归。
炀帝听罢,禁不住心中气愤,便令左右缉捕歌夫。左右奉命往捕,闹了半夜,并无踪迹,炀帝亦傍徨不寐,等到天晓,经左右复报,但说是没人唱歌,所以无从缉捕。炀帝虽然惊疑,却也只好略过一边,仍命启行。越日,天气忽然暴热,竟致秋行夏令,好似盛暑一般。龙舟虽然宽敞,尚觉得天气困人。岸上牵缆诸役夫,统是挥汗如雨,不胜劳惫。炀帝亦为怜悯,用翰林学士虞世基言,令就汴渠两堤,移惎柳枝。且诏谕地方人民,献柳一株,即赏一缣。是时柳尚未凋,百姓都掘柳来献,炀帝从舟中登岸,自种一株,作为首倡,百官亦各种一株,然后令百姓分种,照柳给赏。百姓非常踊跃,越种越多,且随口编出几句歌谣道:“栽柳树,大家来,好遮阴又好当柴。天子自栽,然后百姓栽。”炀帝听着,满心欢喜,又取钱散给百姓,并亲书金牌,悬挂最高的柳树上,赐柳姓杨,因此后人呼柳为杨柳。说本韩湝《开河记》,但古时杨柳并称,训诂家谓杨枝上挺,柳枝下垂,今混称杨柳,是否起于隋时,待考。
嗣是柳荫满堤,迷天一碧,自大梁迤逦南下,到处都种柳树,顿时化热为凉,无风亦韵。江都通守王世充,又献上吴越女子五百名,在半途供应役使。炀帝也不暇细阅,但使彼充作殿脚女,在岸上同牵船缆。每船用殿脚女十人,嫩羊十口,相间而行。于是蛾眉成队,粉黛分行,彩袖勍空,一路上绮罗荡漾,香风蹴地,两岸边兰麝氤氲。炀帝看了,喜不自胜,蓦见一个女子,生得非常俊俏,也夹在殿脚女中,好似鹤立鸡群,不同凡艳。炀帝不觉失声道:“如此妙女,怎得使充贱役?”遂令左右宣召进来。既到面前,果然是明眸皓齿,玉貌花肤,更有两道黛眉,状如新月,格外动怜。炀帝笑孜孜的问道:“汝是何处人?姓甚名谁?”那女子跪答道:“贱婢乃姑苏人氏,姓吴名绛仙。”炀帝赞叹道:“好一个绛仙眉黛,可留此侍朕,不劳牵缆。”当下传将出去,着派他女另补,就叫绛仙在旁侍酒。到了夜间,便挽绛仙入帏,演了一出水上鸳鸯,不消细说。又是一好女儿晦气。绛仙既得宠幸,便珠膏玉沐,愈觉鲜妍,那黛眉更画得精工,就是文君再世,亦恐要输她一筹,又妙在知书识字,颇善诗歌。炀帝似遇洛妃,如逢神女,覆雨翻云,一些儿不嫌寂寞。
及行过雍邱,渐达宁陵地界,忽由虎贲郎将护缆使鲜于俱入奏道:“前面水势湍急,阻碍龙舟,急切里驶不上去。”炀帝道:“朕尝两幸江都,并没有甚么搁浅,为何今日有此阻碍?”说着,便召宇文述等同入御舟,问个明白。宇文述道:“从前占天监耿纯臣上言,睢阳有王气环绕,此处地近睢阳,想是地脉灵长,所以浅深忽变。”炀帝道:“就是地脉变迁,也没有这般迅速。”当下检查当日凿河人员,所有宁陵至雎阳一路,乃是总管麻叔谋监工,可巧麻叔谋亦扈驾同行,一召便至。炀帝当即盘问,叔谋道:“臣前时监工凿河,测量甚准,并没有甚么浅深。今日忽然淤浅,连臣也不知何因。”炀帝道:“想是开河工役,偷工躲懒,不曾挖得妥当,遂致今日搁浅,这却如何区处?”叔谋道:“容臣再去开挖,将功赎罪。”炀帝道:“若只一处搁浅,还易为力,只怕前途还有浅处,须要探视才是。”护缆使鲜于俱道:“臣看水势湍急,人不能下去,篙又打不到底,怎能探试明白?”翰林学士虞世基接入道:“这却不难,请为铁脚木鹅,长一丈二尺,上流放下,如木鹅拦住,便是浅处。”炀帝依议,亟令右翊卫将军刘岑,制造木鹅,往验浅深。及刘岑返报,自雍邱至灌口,共有一百二十九处淤浅。炀帝大怒道:“这明明是从前工役,不肯尽心开掘,致误国家大事,若非严法处死,如何震压天下?”遂令刘岑往淤浅处,查究役夫姓名,悉行捕住,把他倒埋岸下,教他生作开河夫,死作抱沙鬼,可怜这一百二十九处地方,共捕得五万余人,照敕处置,活埋了事。令人发指。
麻叔谋见坑杀了许多丁夫,也觉寒心,连夜催督兵民,掘通淤道,请龙舟逐段过去。炀帝得了吴绛仙,日日纵欢,也不十分催促。每日或行三十里,或行二十里,或行十里,并未计较,因此麻叔谋得有工夫,逐节疏通,得至雎阳。炀帝猛记得宇文述语,雎阳留有王气,应该掘断龙脉,方可免患。当即召入麻叔谋,正色问道:“雎阳地方,曾掘去多少坊市?”叔谋道:“雎阳地灵,不好触犯,臣所以未敢开掘。”炀帝勃然道:“朕为天子,百灵均当效命,有甚么不好触犯,显见汝挟有隐情。”叔谋无可回答,只得饰词答辩道:“陛下以爱民为心,臣见坊市复杂,好罢手便即罢手,况改道开河,相去不远,何必定就道雎阳?”炀帝听说,尚属有理,即命刘岑查探河道,究竟有无远近。哪知刘岑却是叔谋的对头,一经查勘,迂远至二十里左右,便据实报明。炀帝遂将叔谋拿下,囚系狱中。
究竟叔谋何故剩出雎阳,小子查阅稗史,却是别有原因。叔谋本是个贪暴人物,从前奉旨开河,管甚么民居多少。当督工开掘时,在上源驿旁,发得一口绝大棺木,叔谋疑棺内必有宝藏,揭盖启视,一尸容貌如生,发从前覆,长过胸腹,此外别无珍宝,只搜得一石铭,上有古篆,多不能识。只有一下邳人能读,篆文中云:“我是大金仙,死来一千年;数满一千年,背下有流泉。得逢麻叔谋,葬我在高原,发长至泥丸;更候一千年,方登兜率天。”叔谋听着,乃自备棺榇,安葬城北隅。偷鸡勿着蚀把米。及掘至陈留,可巧有朝使到来,用少牢礼,并白璧一双,祭留侯张良庙中,向神假道。祭毕风起,失去白璧,后来有一中牟丁夫,在途中遇一贵人,峨冠博带,跨马前来。前后有人呵护,召夫至前,取白璧相授道:“与我报尔十二郎,还尔白璧一双,尔当宾诸天。”中牟夫莫明其妙,跪拜受讫,不见贵人,当时非常惊愕,料知此璧,定有来历,不敢隐匿,即奉献叔谋,并述神语。叔谋细忖一番,也想不出语中寓意,但见白璧很是莹洁,便充入私囊,且杀死中牟夫,为灭口计。天下事若要不知,除非莫为,当然有人传说。后来炀帝缢死江都,在位虽有十三年,扣足只有十二年,才知十二郎三字,便是指着炀帝。叔谋贪匿白璧,复监工至雍邱,适有一祠宇当道,叔谋问为何祠?村人答道:“古老相传,内有隐士墓,甚有灵兆。”叔谋道:“何物隐士?敢当此冲?”遂命丁夫入祠掘墓,才经数尺,忽听得一声怪响,下露一洞,里面灯火荧荧,无人敢入。独有武平郎将狄去邪,愿往一窥,叔谋喜道:“狄郎将胆量过人,真好算荆轲。聂政。一流哩。”去邪扎束停当,用绳系腰,命役夫执住绳端,缒将下去。小子有诗咏道:
奋身下穴入幽城,聂政荆卿足并名;
若使逡巡甘却步,何来仙引得长生?
毕竟狄去邪所见何物,且待下回再表。
纲目于大业十二年三月,大书特书曰:“宴群臣于西苑。”夫自西苑告成以后,宁独此次召宴群臣?其所以大书特书者,志其末也。盖是年七月,炀帝幸江都,自是不得复返,而西苑之设宴演剧,为东都淫乐之结局,越月而西苑遂火,天之儆炀帝也,亦可谓至矣。昏主不悟,犹决意南游,除苏威名,连杀谏官任宗、崔民象、王爱仁,言莫予违,写尽昏淫气象。至隋堤种柳,令种柳一株,赏帛一缣,虽有利民生,而无故费财,要不得谓仁恩之下逮。及宁陵搁浅,枉杀丁役至五万人,彼岂尚有爱民之心欤?正史中于麻叔谋一事,未曾叙及,而韩湝《开河记》言之甚详,是与上回迷楼相类,想不至全出虚诬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