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两晋演义
- ▪ 自序
- ▪ 第一回 祀南郊司马开基 立东宫庸雏伏祸
- ▪ 第二回 堕诡计储君纳妇 慰痴情少女偷香
- ▪ 第三回 杨皇后枕膝留言 左贵嫔摅才上颂
- ▪ 第四回 图东吴羊祜定谋 讨西虏马隆奏捷
- ▪ 第五回 捣金陵数路并举 俘孙皓二将争功
- ▪ 第六回 纳群娃羊车恣幸 继外孙螟子乱宗
- ▪ 第七回 指御座讽谏无功 侍帝榻权豪擅政
- ▪ 第八回 怙势招殃杨氏赤族 逞凶灭纪贾后废姑
- ▪ 第九回 遭反噬楚王受戮 失后援周处捐躯
- ▪ 第十回 讽大廷徙戎著论 诱小吏侍宴肆淫
- ▪ 第十一回 草逆书醉酒逼储君 传伪敕称兵废悍后
- ▪ 第十二回 坠名楼名姝殉难 夺御玺御驾被迁
- ▪ 第十三回 迎惠帝反正除奸 杀王豹擅权拒谏
- ▪ 第十四回 操同室戈齐王毕命 中诈降计李特败亡
- ▪ 第十五回 讨逆蛮力平荆土 拒君命冤杀陆机
- ▪ 第十六回 刘刺史抗忠尽节 皇太弟挟驾还都
- ▪ 第十七回 刘渊拥众称汉王 张方恃强劫惠帝
- ▪ 第十八回 作盟主东海起兵 诛恶贼河间失势
- ▪ 第十九回 伪都督败回江左 呆皇帝暴毙宫中
- ▪ 第二十回 战阳平苟晞破贼垒 佐琅琊王导集名流
- ▪ 第二十一回 北宫纯力破群盗 太傅越擅杀诸臣
- ▪ 第二十二回 乘内乱刘聪据国 借外援猗卢受封
- ▪ 第二十三回 倾国出师权相毕命 覆巢同尽太尉知非
- ▪ 第二十四回 执天子洛中遭巨劫 起义旅关右迓亲王
- ▪ 第二十五回 贻书归母难化狼心 行酒为奴终遭鸩毒
- ▪ 第二十六回 诏江东愍帝征兵 援灵武麹允破虏
- ▪ 第二十七回 拘王浚羯胡吞蓟北 毙赵染晋相保关中
- ▪ 第二十八回 汉刘后进表救忠臣 晋陶侃合军破乱贼
- ▪ 第二十九回 小儿女突围求救 大皇帝衔璧投降
- ▪ 第三十回 牧守联盟奉笺劝进 君臣屈辱蒙难丧生
- ▪ 第三十一回 晋王睿称尊嗣统 汉主聪见鬼亡身
- ▪ 第三十二回 诛逆登基羊后专宠 乘衅独立石勒称王
- ▪ 第三十三回 段匹磾受擒失河朔 王处仲抗表叛江南
- ▪ 第三十四回 镇湘中谯王举义 失石头元帝惊心
- ▪ 第三十五回 逆贼横行廷臣受戮 皇灵失驭嗣子承宗
- ▪ 第三十六回 扶钱凤即席用谋 遣王含出兵犯顺
- ▪ 第三十七回 平大憝群臣进爵 立幼主太后临朝
- ▪ 第三十八回 召外臣庾亮激变 入内廷苏峻纵凶
- ▪ 第三十九回 温峤推诚迎陶侃 毛宝负剑救桓宣
- ▪ 第四十回 枭首逆戡乱成功 宥元舅顾亲屈法
- ▪ 第四十一回 察钤音异僧献技 失军律醉汉遭擒
- ▪ 第四十二回 并前赵石勒称尊 防中山徐遐泣谏
- ▪ 第四十三回 背顾命鸮子毁室 凛梦兆狐首归邱
- ▪ 第四十四回 尽愚孝适贻蜀乱 保遗孤终立代王
- ▪ 第四十五回 杀妻孥赵主寡恩 协君臣燕都却敌
- ▪ 第四十六回 议北伐蔡谟抗谏 篡西蜀李寿改元
- ▪ 第四十七回 饯刘翔晋臣受责 逐高钊燕主逞威
- ▪ 第四十八回 斩敌将进灭宇文部 违朝议徙镇襄阳城
- ▪ 第四十九回 擢桓温移督荆梁 降李势荡平巴蜀
- ▪ 第五十回 选将得人凉州破敌 筑宫渔色石氏宣淫
- ▪ 第五十一回 诛逆子纵火焚尸 责病主抗颜极谏
- ▪ 第五十二回 乘羯乱进攻反失利 弑赵主易位又遭囚
- ▪ 第五十三回 养子复宗冉闵复姓 孱主授首石氏垂亡
- ▪ 第五十四回 却桓温晋相贻书 灭冉魏燕王僭号
- ▪ 第五十五回 拒忠言殷浩丧师 射敌帅桓温得胜
- ▪ 第五十六回 逞刑戮苻生纵虐 盗淫威张祚杀身
- ▪ 第五十七回 具使才说下凉州 满恶贯变生秦阙
- ▪ 第五十八回 围广固慕容恪善谋 战东河诸葛攸败绩
- ▪ 第五十九回 谢安石应征变节 张天锡乘乱弑君
- ▪ 第六十回 失洛阳沈劲死义 阻石门桓温退师
- ▪ 第六十一回 慕容垂避祸奔秦 王景略统兵入洛
- ▪ 第六十二回 略燕地连摧敌将 拔邺城追掳孱王
- ▪ 第六十三回 海西公遭诬被废 昆仑婢产子承基
- ▪ 第六十四回 谒崇陵桓温见鬼 重正朔王猛留言
- ▪ 第六十五回 失姑臧凉主作降虏 守襄阳朱母筑斜城
- ▪ 第六十六回 救孤城谢玄却秦军 违众议苻坚窥晋室
- ▪ 第六十七回 山墅赌弈寇来不惊 淝水交锋兵多易败
- ▪ 第六十八回 结丁零再兴燕祚 索邺城申表秦庭
- ▪ 第六十九回 据渭北后秦独立 入阿房西燕称尊
- ▪ 第七十回 堕虏谋晋将逾绝涧 应童谣秦主缢新城
- ▪ 第七十一回 用僧言吕光还兵 依逆谋段随弑主
- ▪ 第七十二回 谋刺未成秦后死节 失营被获毛氏捐躯
- ▪ 第七十三回 拓跋珪创兴后魏 慕容垂讨灭丁零
- ▪ 第七十四回 智姚苌旋师惊噩梦 勇翟瑥斩将扫孱宗
- ▪ 第七十五回 失都城西燕被灭 压山寨北魏争雄
- ▪ 第七十六回 子逼母燕太后自尽 弟陵兄晋道子专权
- ▪ 第七十七回 殷仲堪倒柄授桓玄 张贵人逞凶弑孝武
- ▪ 第七十八回 迫诛奸称戈犯北阙 僭称尊遣将伐西秦
- ▪ 第七十九回 吕氏肆虐凉土分崩 燕祚祚衰魏兵深入
- ▪ 第八十回 拓跋珪转败为胜 慕容宝因怯出奔
- ▪ 第八十一回 攻旧都逆子忘天理 陷中山娇女作人奴
- ▪ 第八十二回 通叛党兰汗弑君 诛贼臣燕宗复国
- ▪ 第八十三回 再发难王恭受戮 好惑人孙泰伏诛
- ▪ 第八十四回 戕内史独全谢妇 杀太守复陷会稽
- ▪ 第八十五回 失荆州参军殉主 弃苑川乾归逃生
- ▪ 第八十六回 受逆报吕纂被戕 据偏隅李暠独立
- ▪ 第八十七回 扫残孽南燕定都 立奸叔东宫失位
- ▪ 第八十八回 吕隆累败降秦室 刘裕屡胜走孙恩
- ▪ 第八十九回 覆全军元显受诛 夺大位桓玄行逆
- ▪ 第九十回 贤孟妇助夫举义 勇刘军败贼入都
- ▪ 第九十一回 蒙江洲冯迁诛逆首 陷成都谯纵害疆臣
- ▪ 第九十二回 贪女色吞针欺僧侣 戕妇翁拥众号天主
- ▪ 第九十三回 葬爱妻遇变丧身 立犹子临终传位
- ▪ 第九十四回 得使才接眷还都 失兵机纵敌入险
- ▪ 第九十五回 覆孤城慕容超亡国 诛逆贼冯文起开基
- ▪ 第九十六回 何无忌战死豫章口 刘寄奴固守石头城
- ▪ 第九十七回 窜南交卢循毙命 平西蜀谯纵伏辜
- ▪ 第九十八回 南凉王愎谏致亡 西秦后败谋殉难
- ▪ 第九十九回 入荆州驱除异党 夺长安翦灭后秦
- ▪ 第一百回 招寇乱秦关再失 迫禅位晋祚永终
却说刘遐应詹,相继去世,晋廷特派车骑将军郗鉴,出领徐州刺史,前将军温峤,出领江州刺史,再命征虏将军郭默,为北中郎将,监督淮南诸军事。刘遐妹夫田防,及部将史迭卞咸李龙等,不愿他属,竟拥遐子肇接任,反抗朝命。遐妻邵氏,谕止不从,乃潜自纵火,毁去甲械,免得滋乱。田防等尚不肯罢手,仍部署徒众,准备迎敌。晋廷即遣郭默进兵,往讨乱党。默甫就道,那临淮太守刘矫,已乘便袭击,得斩田防卞咸。史迭李龙,奔往下邳,由矫督兵追及,也即擒诛,传首诣阙。朝议令刘遐遗眷,及参佐将士,悉还建康。且因邵氏与肇,本未从乱,仍令肇袭父爵,留都养母,这也不必细表。
惟郗鉴陛辞出都,朝臣皆为饯别,王导常称病乞假,至是也出送鉴行,为尚书令卞壷所见,即上书劾导,说他亏法从私,失大臣体,应免官示罚。宫廷虽搁起不提,但举朝皆惮鉴风裁,各有戒心。壷平生廉俭,处事勤敏,不肯苟合时趋。丹阳尹阮孚,尝语壷道:“君常无闲泰,终日劳神独不嫌辛苦么?”壷正色道:“诸君子道德恢弘,侈尚风流,壷不与同性,自甘劳役,宜被人笑为鄙吝了。”是时贵游子弟,多慕王澄谢鲲等人,好为放达。壷在朝指斥道:“悖礼伤教,实犯大罪,中朝倾覆,皆由此辈,我恨不一洗恶习哩。”实是正论。随即商诸王导庾亮,拟奏劾当时名士。导与亮皆以文采为高,怎肯依议?壷只得罢休。惟导素尚宽和,能得众心,至亮专国政,任法裁物,不满人意。豫州刺史祖约,自恃重望,不落人后,偏明帝顾命,但及郗卞诸人,于己无与,不由的心下怏怏。及遗诏褒进大臣,又不及约,连陶侃亦不得与列,所以约与侃书,疑亮从中舞弊,故意删除,侃因此亦不能无嫌。侃且如此,遑问他人。
历阳内史苏峻,讨贼有功,威望素著,部下甲仗精锐,遂致轻视朝廷,又尝招纳亡命,仰食县官,稍不如意,即肆忿言。事为庾亮所闻,当然加忌,故令温峤出督江州,居守武昌,复调王舒为会稽内史,阴树声援。一面修缮石头城,作为预备。丹阳尹阮孚,私语亲属道:“江东创业未久,主幼时艰,庾亮轻躁,德信未孚,恐祸乱又将发作了。”遂求为广州刺史,得请即行。却是趋避的妙法。南顿王宗,被亮调为骠骑将军,失去要职,遂生怨望,常与苏峻往来通书,欲废执政。亮颇有所闻,已有意除宗,可巧中丞锺雅,劾宗谋反,遂不请诏令,即使右卫将军赵胤,率兵捕宗。宗也挈部出拒,战败被杀,贬宗族为马氏。宗三子绰超演,皆废为庶人。西阳王羕,系是宗兄,也降封为弋阳县王。前右卫将军虞胤,已徙职大宗正,至此复左迁桂阳太守。宗是王室近支,羕又是先王保傅,一旦翦黜,罪状不明,势不能惬服舆情,成帝全未闻知。过了多日,始问及亮道:“前日的白头公,许久不见,究往何处?”原来宗多白发,故呼为白头公。亮沈吟半晌,方答称谋反伏诛。成帝流涕道:“舅言人反,便好杀死,倘人言舅反,应该如何处置呢?”幼主能作是语,却也不凡。亮不禁失色。但总以幼主易欺,遇有异己,必加排斥。宗党卞阐,亡奔历阳,亮遣人往索,苏峻匿阐不与,去使只好回报,亮益恨峻。适后赵将军石聪,进攻寿春,豫州刺史祖约,正在寿春驻守,见三十五回。闻后赵兵至,亟向建康乞援。亮前已忌约,竟不发兵。人可弃,地亦可弃么?聪进寇阜陵,建康大震。幸苏峻遣将韩晃,领兵邀截,方得击退聪兵。亮欲作涂塘,以遏胡寇。涂即滁河,在寿春东,若就河筑塘,便将寿春隔开。祖约闻报大恚道:“这明明是欲弃我呢。”遂与苏峻,密谋抗命,互通往来。庾亮以峻约勾连,必为祸乱,拟下诏征峻入朝。司徒王导劝阻道:“峻好猜疑,必不肯奉诏,不若姑示包容,待后再议。”亮不以为然,召集群臣向众扬言道:“苏峻狼子野心,终必作乱,今日颁诏征峻,就使彼不顺命,为祸尚浅,若再经年月,势且益大,不可复制。譬如汉朝七国,削亦反,不削亦反哩。”语非不是,但知彼不知己,如何制胜?大众闻言,莫敢驳议。独卞壷接入道:“峻外拥强兵,逼近京邑,一旦有变,朝发夕至,现在都下空虚,还请审慎为是。”亮不肯从。壷知亮必败,乃与江州刺史温峤书,略云:
元规亮表字。召峻意定,怀此于邑。温生足下,奈此事何?壷今所虑,是国之大事,峻已出狂意而召之,是更速其祸也,必纵毒螫以召朝廷。朝廷威力,即桓桓称盛,接锋履刃,尚未知能否擒逆。王公亦同此情。壷与之力争,终不见信,本出足下以为外援,而今更恨足下在外,不得相与共谏,如何如何?幸足下教之!
峤得书后,即作书谏亮,亮终不听。峻已得消息,遣司马何仍入都,与亮婉商道:“讨贼外任,远近惟命,若欲峻内辅,实不相宜,请俯允通融,幸勿固执!”亮仍然不许,遣回何仍,召北中郎将郭默为后将军,领屯骑校尉,命司徒右长史庾冰,为吴国内史,严兵戒备。于是下诏征峻为大司农,加官散骑常侍,令峻弟逸代领部曲。峻复上表道:“昔明皇帝亲执臣手,使臣北讨胡虏,今中原未靖,臣何敢自安?乞补青州界一荒郡,俾臣得效鹰犬微劳,不胜万幸!”这一篇表文,呈递建康,亮置诸不理,但促峻即日入都。观峻两次请求,尚非决意叛国;何物庾亮,必欲激成巨变?峻整装将发,欲行又止。参军任让入语道:“将军求处荒郡,尚不见许,事势至此,恐无生路,不如勒兵自守,还可求全。”阜陵令匡术,亦阻峻入朝,峻遂不应诏,私自征兵。
温峤闻变,便致书与亮,愿率众入卫京师。亮复峤书道:“我忧西陲,且过历阳,足下幸勿越雷池一步,免我西忧。”峤乃罢议。亮尚遣使谕峻,示无他意。峻语朝使道:“台下说我欲反,我怎得再活哩?我宁山头望廷尉,不能廷尉望山头。从前国家,危如累卵,非我不济。狡兔既死,猎狗应烹,我已自分一死,不过我无端遭枉,死也要死得明白呢。”朝使见话不投机,自然东归。峻即遣参军徐会,驰赴寿春,推祖约为盟主,共讨庾亮。约不禁大喜,从子智衍,又赞成约旨,便拟发兵助峻。谯国内史桓宣语智道:“本因强胡未灭,将戮力致讨,奈何反还抗帝室呢?使君欲为雄霸,何不助国讨峻,自显威名?今乃与峻同反,怎得久存?”智视为迂谈,鼻作嗤声。宣更求见约,又以闭门羹相待,乃与约断绝,不通往来。约遂遣兄子祖沛、逖之子。内史祖涣、女婿淮南太守许柳,率兵会峻。逖妻许氏,即许柳姊,固谏不从。姊为约嫂,弟为约婿,亦觉名义不合。峻既得约兵,因即发难,当有警报传入建康,有诏命尚书令卞壷,领右卫将军,会稽内史王舒,行扬州刺史事,吴兴太守虞潭,督三吴诸郡军事,整缮行伍,筹备出师。尚书右丞孔坦,司徒司马陶回,司徒属下有司马。共至王导前献议道:“峻已倡乱,必将东来,今请乘峻未至,急断阜陵,守江西当涂诸口,阻住叛兵,以逸待劳,一战可决。若峻迟回不发,我亦可往攻历阳,否则我尚未往,彼已先来,人心一动,便不能与战了。”导极口称善,转告庾亮。亮不知兵法,踌躇未决。才阅两日,果得姑孰紧报,峻将韩晃张健等,掩入姑孰,所有盐米,尽被取去。亮叹悔无及,乃颁诏戒严,自督征讨诸军事,授右卫将军赵胤为冠军将军,兼历阳太守,使与左将军司马流,出守慈湖,另派前射声校尉刘超,为左卫将军,侍中褚(上羽下夾),典征讨军事,并使弟庾翼,白衣从戎,领数百人戍石头。
宣城内史桓彝,拟起兵赴难,长史裨惠谓:“郡兵寡弱,山民易扰,不如静守待时。”彝厉色道:“汝独不闻古语么?见无礼于君者,若鹰鹯逐鸟雀。见《春秋左传》。今社稷危迫,君主受困,难道尚坐视不成?”说毕,即调集数千人马,进屯芜湖。峻将韩晃,乘他初至,便掩杀过去。究竟宣城兵弱,敌不过历阳锐卒,战不多时,竟致败退。韩晃就进攻宣城,彝退保广德,晃纵兵四掠,饱载而还。徐州刺史郗鉴,表请入卫,有诏令他备御北寇,不必移兵。时已残冬,雨雪载涂,彼此未便行军,因得相持过年。
未几,为咸和三年正月,江州刺史温峤,出屯寻阳,遣督护王愆期,西阳太守邓岳,即前文之邓岳,遇赦复官。鄱阳太守纪睦为前锋,进次直渎。荆州刺史陶侃,也遣督护龚登,率兵会峤,听峤驱遣。苏峻恐日久兵集,屡促韩晃等进攻慈湖。慈湖守将司马流,素来懦弱,未战先怯但请济师。庾亮再拨侍中锺雅,为骁骑将军,督领水师,前往助流,不防流为韩晃所袭,猝被摧陷,竟至败死。赵胤亦拒战失利,慈湖被夺,单剩锺雅一支舟军,如何济事,没奈何拨棹退回。苏峻径率祖涣许柳等,拥众二万人,自横江东渡,直登牛渚,进至蒋陵复舟山。台军节节败退,警报与雪片相似,庾亮未免惶急。陶回复入献计道:“石头设有重戍,峻必不敢直下。回料他必出间道,当从小丹阳步行前来,若用伏兵邀击,定可擒峻。峻既受擒,祖约等自无能为了。”亮谓峻必直向石头,不从回言。嗣闻峻果出小丹阳,夜迷失道,部伍尽乱,亮又自悔失机,纵峻得入,愚而好自用,烖必及身。都中大惧,吏民相率潜奔,朝臣亦各遣妻孥,东出避难。独左卫将军刘超,挈妻孥入居宫内,冀定众心。
亮又传出诏书,命卞壷都督大桁以东军事,大桁即朱雀桁。所有锺雅赵胤郭默等军,尽归节制。壷尚有继母裴氏,亦奉养京师,至此与母诀别,挈得二子眕盱,慨然赴敌,出战西陵。峻兵凶悍,远过台军,任尔卞将军如何忠愤,不顾死生,怎奈兵不用命,孤掌难鸣,叛军节节向前,台军步步退后,结果是旗靡辙乱,舆尸败归。既而峻又进攻青溪栅,壷再率诸军抵御,两军攻守多时,未分胜负。偏是天不做美,竟起了一阵绝大的东风,峻因风纵火,烟雾迷漫,栅内各军,避火不暇,如何抗拒,霎时间栅尽延烧,一炬成墟。天实为之,谓之何哉?壷知事不济,决计死节,尚率左右力战。时正背疮新愈,创痕未合,一经气愤,流血淋漓,再加用力过度,顿至暴裂,自觉忍痛不住,大叫一声,血从口出,倒地而亡。二子追随父后,见父毕命,亦痛不欲生,索性突入敌阵,格杀叛党数十名,身上各受重创,相继捐生。部下将壷尸抢回,舁入壷家,母裴氏抚尸大恸道:“父为忠臣,子为孝子,谅无遗恨,只恨我年已老,尚见此惨剧哩。”壷字望之,系济阴冤句人,阵亡时,年四十八。还有丹阳尹羊曼,守住云龙门,与黄门侍郎周导,庐江太守陶瞻,统皆战死。庾亮在宣阳门内,麾兵布阵,尚未及列,众皆散走,不得已挈弟三人,及郭默赵胤,俱奔寻阳。临行时,顾侍中锺雅道:“后事一概委公。”雅答道:“栋折榱崩,究是何人所致?”亮愀然道:“事已至此,也不必再言了。”闹得一塌糊涂,竟以一走了之,真好计策。说着,匆匆出城,趋驾小舟。乱兵沿途劫掠,亮执弓射贼,误中舵工,应弦即倒。技艺又如此不精。船上各相惊失色,亮独不动,且徐徐道:“此手何可使著贼?”你手不可著贼,人家的性命,如何视同草菅?众见他形态雍容,方才心定,驶舟而去。
峻兵突入台城,毁去台省及诸营寺署,焚掠一空。司徒王导,驰入宫廷,急语侍中褚(上羽下夾)道:“至尊当速御正殿,君可启烖,请御驾出来。”烖即诣(上羽下夾)中,抱掖成帝,出登太极前殿。导及光禄大夫陆晔荀崧,尚书张寔,共登御床,夹卫幼主。左卫将军刘超,及侍中锺雅褚(上羽下夾),站立两旁。太常孔愉,朝服守宗庙。峻兵呼噪而至,叱令褚(上羽下夾)下殿。(上羽下夾)兀立不动,还声呵斥道:“苏冠军来觐至尊,军人怎得侵逼?”峻兵被他一斥,倒也面面相觑,不敢闯入殿门。小立多时,待峻不至,乃转往后宫。宫中统是女侍,如何阻挡,被乱兵东牵西扯,劫去多人。所有珍玩衣饰,亦遭掳掠,甚至庾太后宫中,亦胆敢搜索。左右女侍,稍有姿色,便难幸脱。乱兵夺得子女玉帛,一拥出宫,复去劫掠豪门,任意凌侮,不但夺取财货,还要驱役官僚,令他肩挑背负,送往蒋山,稍一迟延,便加鞭挞。前江州刺史王彬,去职入都,受职光禄勋,索性抗直,与乱兵争论数语,乱兵即鞭捶交下,几至击死。最可悲的是宦家妇女,多被他掖往僻处,褫去衣服,污辱一番,且赤条条的任她们卧着,自往别处抢掠。妇女含羞忍耻,或觅得敝席坏毡,少蔽身体,无毡无席,用土自覆,哀号声震动内外。苏峻并不加禁,纵兵横行。宫中所藏布帛二十万匹,金银五千斤,钱亿万,绢数万匹,谷米数百斛,一古脑儿搬往峻营,只留御厨中食米数石,聊供御膳。
或语侍中锺雅道:“君性亮直,必不为寇贼所容,何不见几趋避?”雅答道:“国乱不能救,君危不能扶,尚欲趋避求生,朝廷要用甚么臣子呢?”还是硬汉。既而峻称诏大赦,惟庾亮兄弟,不在赦例。平素颇推重王导,故仍使为原官,自为骠骑大将军,录尚书事。令祖约为侍中太尉尚书令,许柳为丹阳尹,马雄为左卫将军,祖涣为骁骑将军。弋阳王羕,徒步见峻,称述峻功,峻当然心喜,仍封羕为西阳王,兼官太宰,录尚书事。峻复遣兵攻吴国内史庾冰。冰系亮弟,所以峻不肯干休。冰不能御,弃郡奔会稽,行至浙江,追兵尚不肯舍。幸有吴卒引冰下船,覆以草荐,吟啸鼓棹,泝流而去。每过逻所,辄用棹叩船,口作吴歌道:“苏将军,悬赏缉庾冰,庾冰正在此,奈何不问侬?”岸上逻兵,见他舟中无人,还道他是酒醉胡言,由他过去。冰得幸免,往依会稽内史王舒。庾亮奔抵寻阳,宣太后诏,命温峤为骠骑将军,开府仪同三司,又加徐州刺史郗鉴为司空。峤怆然道:“今日当以灭贼为急,若无功加官,何以服天下?”遂辞官不受。一面分兵给亮,涕泣誓师,志在讨峻,且先遣使奉表建康,慰问二宫起居。偏苏峻已经防着,出屯湖阴,不容外使出入,峤使只得返报。其实太后庾氏,已不堪忧郁,得病身亡,年仅三十二岁。太后性本仁惠,兼美容仪,临朝一事,曾推让再三,不得已乃受。咸和元年,有司请追赠后父琛及母邱氏,又由太后固让,终不见从。只是阴教虽娴,难语治国,名为训政,实都归庾亮一人主持,酿成叛乱,终至忧愤而崩。小子有诗叹道:
汹汹乱党入宫城,母后遭凶饱受惊。
三十二年悲短命,九原应自怨亲兄。
欲知建康能否再安,且待下回再表。
王敦甫平,苏峻又乱。敦见忌于元帝,遂蓄异图,峻见忌于庾亮,乃生变志。推原祸始,皆由朝廷驭将无方,酿成巨衅。然庾亮之失,较元帝为尤甚。峻虽有不臣之心,但观其闻召之始,遣使白亮,自愿外迁,乃征命已下,又复乞补荒郡,倘亮许为通融,尚未敢称兵犯阙,大祸潜消,未可知也。乃一再不许,激之为乱,温峤郗鉴,求入卫而俱却之,孔坦陶回,谋截击而复不从,事前无弭变之方,临事无御贼之策,卒至忠臣战死,乱党入都,凭陵宫阙,劫掠府库,辱官吏,污士女,而亮反驾舟远逸,窜匿寻阳,谋人家国者,果可若是之躁妄粗疏、轻狂狡猾耶?故吾谓苏峻之乱,亮实首祸,而峻犹其次焉者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