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东周列国志
- ▪ 第四十三回 智宁俞假鸩复卫老烛武缒城说秦
- ▪ 第四十四回 叔詹据鼎抗晋侯 弦高假命犒秦军
- ▪ 第四十五回 晋襄公墨縗败秦 先元帅免胄殉翟
- ▪ 第四十六回 楚商臣宫中弑父 秦穆公殽谷封尸
- ▪ 第四十七回 弄玉吹箫双跨凤赵盾背秦立灵公
- ▪ 第四十八回 刺先克五将乱晋 召士会寿余绐秦
- ▪ 第四十九回 公子鲍厚施买国 齐懿公竹池遇变
- ▪ 第五十回 东门遂援立子倭赵宣子桃园强谏
- ▪ 第五十一回 责赵盾董狐直笔诛斗椒绝缨大会
- ▪ 第五十二回 公子宋尝鼋构逆 陈灵公袒服戏朝
- ▪ 第五十三回 楚庄王纳谏复陈 晋景公出师救郑
- ▪ 第五十四回 荀林父纵属亡师 孟侏儒托优悟主
- ▪ 第五十五回 华元登床劫子反老人结草亢杜回
- ▪ 第五十六回 萧夫人登台笑客逢丑父易服免君
- ▪ 第五十七回 娶夏姬巫臣逃晋 围下宫程婴匿孤
- ▪ 第五十八回 说秦伯魏相迎医报魏锜养叔献艺
- ▪ 第五十九回 宠胥童晋国大乱诛岸贾赵氏复兴
- ▪ 第六十回 智武子分军肆敌偪阳城三将斗力
- ▪ 第六十一回 晋悼公驾楚会萧鱼孙林父因歌逐献公
- ▪ 第六十二回 诸侯同心围齐国晋臣合计逐栾盈
- ▪ 第六十三回 老祁奚力救羊舌 小范鞅智劫魏舒
- ▪ 第六十四回 曲沃城栾盈灭族且于门杞梁死战
- ▪ 第六十五回 弑齐光崔庆专权 纳卫衎宁喜擅政
- ▪ 第六十六回 杀宁喜子鱄出奔戮崔杼庆封独相
- ▪ 第六十七回 卢蒲癸计逐庆封楚灵王大合诸侯
- ▪ 第六十八回 贺虒祁师旷辨新声 散家财陈氏买齐国
- ▪ 第六十九回 楚灵王挟诈灭陈蔡 晏平仲巧辩服荆蛮
- ▪ 第七十回 杀三兄楚平王即位 劫齐鲁晋昭公寻盟
- ▪ 第七十一回 晏平仲二桃杀三士楚平王娶媳逐世子
- ▪ 第七十二回 棠公尚捐躯奔父难伍子胥微服过昭关
- ▪ 第一回 周宣王闻谣轻杀 杜大夫化厉鸣冤
- ▪ 第二回 褒人赎罪献美女 幽王烽火戏诸侯
- ▪ 第三回 犬戎主大闹镐京周平王东迁洛邑
- ▪ 第四回 秦文公郊天应梦郑庄公掘地见母
- ▪ 第五回 宠虢公周郑交质助卫逆鲁宋兴兵
- ▪ 第六回 卫石碏大义灭亲郑庄公假命伐宋
- ▪ 第七回 公孙阏争车射考叔公子翚献谄贼隐公
- ▪ 第八回 立新君华督行赂败戎兵郑忽辞婚
- ▪ 第七十三回 伍员吹箫乞吴市 专诸进炙刺王僚
- ▪ 第七十四回 囊瓦惧谤诛无极 要离贪名刺庆忌
- ▪ 第七十五回 孙武子演阵斩美姬 蔡昭侯纳质乞吴师
- ▪ 第七十六回 楚昭王弃郢西奔伍子胥掘墓鞭尸
- ▪ 第七十七回 泣秦庭申包胥借兵退吴师楚昭王返国
- ▪ 第七十八回 会夹谷孔子却齐 堕三都闻人伏法
- ▪ 第九回 齐侯送文姜婚鲁祝聃射周王中肩
- ▪ 第十回 楚熊通僭号称王 郑祭足被胁立庶
- ▪ 第十一回 宋庄公贪赂构兵郑祭足杀婿逐主
- ▪ 第十二回 卫宣公筑台纳媳 高渠弥乘间易君
- ▪ 第十三回 鲁桓公夫妇如齐 郑子君臣为戮
- ▪ 第十四回 卫侯朔抗王入国齐襄公出猎遇鬼
- ▪ 第七十九回 归女乐黎弥阻孔子栖会稽文种通宰郈
- ▪ 第八十回 夫差违谏释越 勾践竭力事吴
- ▪ 第八十一回 美人计吴宫宠西施言语科子贡说列国
- ▪ 第八十二回 杀子胥夫差争歃纳蒯瞆子路结缨
- ▪ 第八十三回 诛羋胜叶公定楚 灭夫差越王称霸
- ▪ 第八十四回 智伯决水灌晋阳豫让击衣报襄子
- ▪ 第十五回 雍大夫计杀无知鲁庄公乾时大战
- ▪ 第十六回 释槛囚鲍叔荐仲 战长勺曹刿败齐
- ▪ 第十七回 宋国纳赂诛长万楚王杯酒虏息妫
- ▪ 第十八回 曹沫手剑劫齐侯桓公举火爵宁戚
- ▪ 第十九回 擒傅瑕厉公复国 杀子颓惠王反正
- ▪ 第二十回 晋献公违卜立骊姬楚成王平乱相子文
- ▪ 第八十五回 乐羊子怒餟中山羹西门豹乔送河伯妇
- ▪ 第八十六回 吴起杀妻求将驺忌鼓琴取相
- ▪ 第八十七回 说秦君卫鞅变法辞鬼谷孙膑下山
- ▪ 第八十八回 孙膑佯狂脱祸庞涓兵败桂陵
- ▪ 第八十九回 马陵道万弩射庞涓咸阳市五牛分商鞅
- ▪ 第九十回 苏秦合从相六国 张仪被激往秦邦
- ▪ 第九十一回 学让国燕哙召兵伪献地张仪欺楚
- ▪ 第九十二回 赛举鼎秦武王绝胫莽赴会楚怀王陷秦
- ▪ 第九十三回 赵主父饿死沙邱宫 孟尝君偷过函谷关
- ▪ 第九十四回 冯谖弹铗客孟尝齐王纠兵伐桀宋
- ▪ 第九十五回 说四国乐毅灭齐驱火牛田单破燕
- ▪ 第九十六回 蔺相如两屈秦王马服君单解韩围
- ▪ 第九十七回 死范雎计逃秦国假张禄廷辱魏使
- ▪ 第九十八回 质平原秦王索魏齐 败长平白起坑赵卒
- ▪ 第九十九回 武安君含冤死杜邮 吕不韦巧计归异人
- ▪ 第一百回 鲁仲连不肯帝秦 信陵君窃符救赵
- ▪ 第一百一回 秦王灭周迁九鼎 廉颇败燕杀二将
- ▪ 第一百二回 华阴道信陵败蒙骜胡卢河庞暖斩剧辛
- ▪ 第一百三回 李国舅争权除黄歇樊於期传檄讨秦王
- ▪ 第一百四回 甘罗童年取高位嫪毒伪腐乱秦宫
- ▪ 第一百五回 茅焦解衣谏秦王 李牧坚壁却桓齮
- ▪ 第一百六回 王敖反间杀李牧 田光刎颈荐荆轲
- ▪ 第一百七回 献地图荆轲闹秦庭论兵法王翦代李信
- ▪ 第一百八回 兼六国混一舆图 号始皇建立郡县
- ▪ 第二十一回 管夷吾智辨俞儿齐桓公兵定孤竹
- ▪ 第二十二回 公子友两定鲁君 齐皇子独对委蛇
- ▪ 第二十三回 卫懿公好鹤亡国齐桓公兴兵伐楚
- ▪ 第二十四回 盟召陵礼款楚大夫会葵邱义戴周天子
- ▪ 第二十五回 智荀息假途灭虢 穷百里饲牛拜相
- ▪ 第二十六回 歌扊扅百里认妻 获陈宝穆公证梦
- ▪ 第二十七回 骊姬巧计杀申生 献公临终嘱荀息
- ▪ 第二十八回 里克两弑孤主穆公一平晋乱
- ▪ 第二十九回 晋惠公大诛群臣 管夷吾病榻论相
- ▪ 第三十回 秦晋大战龙门山穆姬登台要大赦
- ▪ 第三十一回 晋惠公怒杀庆郑介子推割股啖君
- ▪ 第三十二回 晏蛾儿窬墙殉节群公子大闹朝堂
- ▪ 第三十三回 宋公伐齐纳子昭楚人伏兵劫盟主
- ▪ 第三十四回 宋襄公假仁失众齐姜氏乘醉遣夫
- ▪ 第三十五回 晋重耳周游列国秦怀嬴重婚公子
- ▪ 第三十六回 晋吕郤夜焚公宫秦穆公再平晋乱
- ▪ 第三十七回 介子推守志焚绵上 太叔带怙宠入宫中
- ▪ 第三十八回 周襄王避乱居郑 晋文公守信降原
- ▪ 第三十九回 柳下惠授词却敌 晋文公伐卫破曹
- ▪ 第四十回 先轸诡谋激子玉晋楚城濮大交兵
- ▪ 第四十一回 连谷城子玉自杀践土坛晋侯主盟
- ▪ 第四十二回 周襄王河阳受觐 卫元咺公馆对狱
话说荀林父用郤雍治盗,羊舌职度郤雍必不得其死,林父请问其说。羊舌职对曰:“周谚有云:‘察见渊鱼者不祥,智料隐慝者有殃。’恃郤雍一人之察,不可以尽群盗,而合群盗之力,反可以制郤雍,不死何为?”未及三日,郤雍偶行郊外,群盗数十人,合而攻之,割其头以去。荀林父忧愤成疾而死。晋景公闻羊舌职之言,召而问曰:“子之料郤雍当矣!然弭盗何策?”羊舌职对曰:“夫以智御智,如用石夸压草,草必罅生。以暴禁暴,如用石击石,石必两碎。故弭盗之方,在乎化其心术,使知廉耻,非以多获为能也。君如择朝中之善人,显荣之于民上,彼不善者将自化,何盗之足患哉?”景公又问曰:“当今晋之善人,何者为最?卿试举之。”羊舌职曰:“无如士会。其为人,言依于信,行依于义,和而不谄,廉而不矫,直而不亢,威而不猛。君必用之。”及士会定赤狄而还,晋景公献狄俘于周,以士会之功,奏闻周定王。定王赐士会以黻冕之服,位为上卿。遂代林父之任,为中军元帅,且加太傅之职,改封于范,是为范氏之始。士会将缉盗科条,尽行除削,专以教化劝民为善。于是奸民皆逃奔秦国,无一盗贼,晋国大治。
景公复有图伯之意。谋臣伯宗进曰:“先君文公,始盟践土,列国景从。襄公之世,犹受盟新城,未敢贰也。自令狐失信,始绝秦欢。及齐、宋弑逆,我不能讨,山东诸国,遂轻晋而附楚。至救郑无功,救宋不果,复失二国。晋之宇下,惟卫、曹寥寥三四国耳。夫齐、鲁天下之望,君欲复盟主之业,莫如亲齐、鲁。盍使人行聘于二国,以联属其情,而伺楚之间,可以得志。”晋景公以为然,乃遣上军无帅郤克,使鲁及齐,厚其礼币。
却说鲁宣公以齐惠公定位之故,奉事惟谨,朝聘俱有常期。至顷公无野嗣立,犹循旧规,未曾缺礼。郤客至鲁修聘,礼毕,辞欲往齐。鲁宣公亦当聘齐之期,乃使上卿季孙行父,同郤克一齐启行。方及齐郊,只见卫上卿孙良夫,曹大夫公子首,也为聘齐来到。四人相见,各道来由,不期而会,足见同志了。四位大夫下了客馆。次日朝见,各致主君之意。礼毕,齐顷公看见四位大夫容貌,暗暗称怪,道:“大夫请暂归公馆,即容设飨相待。”四位大夫,退出朝门。
顷公入宫,见其母萧太夫人,忍笑不住。太夫人乃萧君之女,嫁于齐惠公。自惠公薨后,萧夫人日夜悲泣。顷公事母至孝,每事求悦其意,即闾巷中有可笑之事,亦必形容称述,博其一启颜也。是日,顷公干笑,不言其故。萧太夫人问曰:“外面有何乐事,而欢笑如此?”顷公对曰:“外面别无乐事,乃见一怪事耳!今有晋、鲁、卫、曹四国,各遣大夫来聘。晋大夫郤克,是个瞎子,只有一只眼光着看人。鲁大夫季孙行父,是个秃子,没一根毛发。卫大夫孙良夫,是个跛子,两脚高低的。曹公子首,是个驼背,两眼观地。吾想生人抱疾,五形四体,不全者有之。但四人各占一病,又同时至于吾国,堂上聚着一班鬼怪,岂不可笑?”萧太夫人不信,曰:“吾欲一观之可乎?”顷公曰:“使臣至国,公宴后,例有私享。来日儿命设宴于后苑,诸大夫赴宴,必从崇台之下经过。母亲登于台上,张帷而窃观之,有何难哉?”
话中略过公宴不题,单说私宴。萧太夫人已在崇台之上了。旧例:使臣来到,凡车马仆从,都是主国供应,以暂息客人之劳。顷公主意,专欲发其母之一笑,乃于国中密选眇者、秃者、跛者、驼者各一人,使分御四位大夫之车。郤克眇,即用眇者为御;行父秃,即用秃者为御;孙良夫跛,即用跛者为御;公子首驼,即用驼者为御。齐上卿国佐谏曰:“朝聘,国之大事。宾主主敬,敬以成礼,不可戏也。”顷公不听。车中两眇,两秃,双驼,双跛,行过台下,萧夫人启帷望见,不觉大笑,左右待女,无不掩口,笑声直达于外。
郤克初见御者眇目,亦认为偶然,不以为怪。及闻台上有妇女嬉笑之声,心中大疑。草草数杯,即忙起身,回至馆舍,使人诘问:“台上何人?”“乃国母萧太夫人也。”须臾,鲁、卫、曹三国使臣,皆来告诉郤克,言:“齐国故意使执鞭之人,戏弄我等,以供妇人观笑,是何道理?”郤克曰:“我等好意修聘,反被其辱;若不报此仇,非太夫也!”行父等三人齐声曰:“大夫若兴师伐齐,我等奏过寡君,当倾国相助。”郤克曰:“众大夫果有同心,便当歃血为盟。伐齐之日,有不竭力共事者,明神殛之!”四位大夫聚于一处,竟夜商量,直至天明,不辞齐侯。竟自登车,命御人星驰,各还本国而去。国佐叹曰:“齐患自此始矣!”史臣有诗云:
主宾相见敬为先,残疾何当配执鞭?
台上笑声犹未寂,四郊已报起烽烟。
是时鲁卿东门仲遂,叔孙得臣俱卒。季孙行父为正卿,执政当权。自聘齐被笑而归,誓欲报仇。闻郤克请兵于晋侯,因与太傅士会主意不合,故晋侯未许,行父心下躁急,乃奏知宣公,使人往楚借兵。值楚庄王旅病薨,世子审即位,时年才十岁,是为共王。史臣有楚庄王赞云:
于赫庄王,干父之蛊;始不飞鸣,终能张楚。樊姬内助,孙叔外辅;戮舒播义,衄晋觌武。窥周围宋,威声如虎;蠢尔荆蛮,桓文为伍!
楚共王方有新丧,辞不出师。行父正在愤懑之际,有人自晋国来述:“郤克日夜言伐齐之利,不伐齐难以图伯,晋侯惑之。士会知郤克意不可回,乃告老,让之以政。今郤克为中军元帅,主晋国之事,不日兴师报齐矣。”行父大喜,乃使仲遂之子公孙归父行聘于晋,一来答郤克之礼,二来订伐齐之期。鲁宣公因仲遂得国,故宠任归父,异于群臣。时鲁孟孙、叔孙、季孙三家,子孙众盛,宣公每以为忧。知子孙必为三家所凌,乃于归父临行之日,握其手密嘱之曰:“三桓日盛,公室日卑,子所知也。公孙此行,觑便与晋君臣密诉其情,倘能借彼兵力,为我逐去三家,情愿岁输币帛,以报晋德,永不贰志。卿小心在意,不可泄漏!”
归父领命,赍重赂至晋,闻屠岸贾复以谀佞得宠于景公,官拜司寇。乃纳赂于岸贾,告以主君欲逐三家之意。岸贾为得罪赵氏,立心结交栾、郤二族,往来甚密。乃以归父之言,告于栾书。书曰:“元帅方与季孙氏同仇,恐此谋未必协也。吾试探之。”栾书乘间言于郤克,克曰:“此人欲乱鲁国,不可听之。”遂写密书一封,遣人星夜至鲁,飞报季孙行父。行父大怒曰:“当年弑杀公子恶及公子视,皆是东门遂主谋,我欲图国家安靖,隐忍其事,为之庇护。今其子乃欲见逐,岂非养虎留患耶?”乃以郤克密书,面致叔孙侨如看之。侨如曰:“主公不视朝,将一月矣。言有疾病,殆托词也。吾等同往问疾,而造主公榻前请罪,看他如何?”亦使人邀仲孙蔑。蔑辞曰:“君臣无对质是非之理,蔑不敢往。”乃拉司寇臧孙许同行。三人行至宫门,闻宣公病笃,不及请见,但致问候而返。
次日,宣公报薨矣。时周定王之十六年也。季孙行父等拥立世子黑肱,时年一十三岁,是为成公。成公年幼,凡事皆决于季氏。季孙行父集诸大夫于朝堂,议曰:“君幼国弱,非大明政刑不可。当初杀嫡立庶,专意媚齐,致失晋好,皆东门遂所为也。仲遂有误国大罪,宜追治之。”诸大夫皆唯唯听命。行父遂使司寇臧孙许,逐东门氏之族。公孙归父自晋归鲁,未及境,知宣公已薨,季氏方治其先人之罪,乃出奔于齐国,族人俱从之。后儒论仲遂躬行弑逆,援立宣公,身死未几,子孙被逐,作恶者亦何益哉?髯翁有诗叹云:
援宣富贵望千秋,谁料三桓作寇仇?
楹折“东门”乔木萎,独余青简恶名留。
鲁成公即位二年,齐顷公闻鲁与晋合谋伐齐,一面遣使结好于楚,以为齐缓急之助。一面整顿车徒,躬先伐鲁,由平阴进兵,直至龙邑。齐侯之嬖人卢蒲就魁轻进,为北门军士所获。顷公使人登车,呼城上人语之曰:“还我卢蒲将军,即当退师。”龙人不信,杀就魁,磔其尸于城楼之上。顷公大怒,令三军四面攻之,三日夜不息。城破,顷公将城北一角,不论军民,尽皆杀死,以泄就魁之恨。正欲深入,哨马探得卫国大将孙良夫,统兵将入齐境。顷公曰:“卫窥吾之虚,来犯吾界,合当反戈迎之。”乃留兵戍龙邑,班师而南。行至新筑界口,恰遇卫兵前队副将石稷已到,两下各结营垒。石稷诣中军告于孙良夫曰:“吾受命侵齐,乘其虚也。今齐师已归,其君亲在,不可轻敌。不如退兵,让其归路,俟晋鲁合力并举,可以万全。”孙良夫曰:“本欲报齐君一笑之仇,今仇人在前,奈何避之?”遂不听石稷之谏。是夜,率中军往劫齐寨。齐人也虑卫军来袭,已有整备。良夫杀入营门,劫了空营。方欲回车,左有国佐,右有高固,两员大将,围裹将来。齐侯自率大军掩至,大叫:“跛夫!且留下头颅!”良夫死命相持,没抵当一头处,正在危急。却得宁相、向禽两队车马,前来接应,救出良夫北奔。卫军大败。齐侯招引二将从后追来,卫将石稷之兵亦至,迎着孙良夫叫道:“元帅只顾前行,吾当断后。”良夫引军急走,未及一里,只见前面尘头起处,车声如雷。良夫叹曰:“齐更有伏兵,吾命休矣!”车马看看近前,一员将在车中鞠躬言曰:“小将不知元帅交兵,救援迟误,伏乞恕罪!”良夫问曰:“子何人也?”那员将答曰:“某乃守新筑大夫,仲叔于奚是也。悉起本境之众,有百余乘在此,足以一战,元帅勿忧。”良夫方才放心,谓于奚曰:“石将军在后,子可助之。”仲叔于奚应声麾车而去。
再说齐兵遇石稷断后之兵,正欲交战,见北路车尘蔽天,探是仲叔于奚领兵来到。齐顷公身在卫地,恐兵力不继,遂鸣金收军,止掠取辎重而回。石稷和于奚亦不追赶。卫侯因于奚有救孙良夫之功,欲以邑赏之。于奚辞曰:“邑不愿受,得赐‘曲县’‘繁缨’,以光宠于缙绅之中,于愿足矣。”按《周礼》:天子之乐,四面皆县,谓之“宫县”;诸侯之乐,止县三面,独缺南方,谓之“曲县”,亦曰“轩县”;大夫则左右县耳。“繁缨”,乃诸侯所以饰马者。二件皆诸侯之制,大夫不敢僭用。天奚自恃其功,以此为请。卫侯笑而从之,后来孔子修《春秋》,论此事,以为惟名器分别贵贱,不可假人。卫侯为失其赏矣!此是后话,表过不提。
却说孙良夫收拾败军,入新筑城中。歇息数日,诸将请示归期,良夫曰:“吾本欲报齐,反为所败,何面目归见吾主?便当乞师晋国,生缚齐君,方出我胸中之气!”乃留石稷等屯兵新筑,自己亲往晋国借兵。适值鲁司寇臧宣叔亦在晋请师。二人先通了郤克,然后谒见晋景公,内外同心,彼唱此和,不由晋景公不从。郤克虑齐之强,请车八百乘,晋侯许之。郤克将中军,解张为御,郑邱缓为车右。士燮将上军,栾书将下军,韩厥为司马。于周定王十八年夏六月,师出绛州城,望东路进发。臧孙许先期归报,季孙行父同叔孙侨如帅师来会,同至新筑。孙良夫复约会曹公子首。各军俱于新筑取齐,摆成队伍,次第前行,连接三十余里,车声不绝。
齐顷公预先使人于鲁境上觇探,已知臧司寇乞得晋兵消息。顷公曰:“若待晋师入境,百姓震惊,当以兵逆之于境上。”乃大阅车徒,挑选五百乘,三日三夜,行五百余里,直到鞍地紥营。前哨报:“晋军已屯于靡笄山下。”顷公遣使请战,郤克许来日决战。大将高固请于顷公曰:“齐晋从未交兵,未知晋人之勇怯,臣请探之。”乃驾单车,径入晋垒挑战。有末将亦乘车自营门而出,高固取巨石掷之,正中其脑,倒于车上,御人惊走。高固腾身一跃,早跳在晋车之上,脚踹晋囚,手挽辔索,驰还齐垒,周围一转,大呼曰:“出卖余勇!”齐军皆笑。晋军中觉而逐之,已无及矣。高固谓顷公曰:“晋师虽众,能战者少,不足畏也。”
次日,齐顷公亲自披甲出阵,邴夏御车,逢丑父为车右。两家各结阵于鞍。国佐率右军以遏鲁,高固帅左军以遏卫、曹,两下相持,各不交锋,专候中军消息。齐侯自恃其勇,目无晋人,身穿锦袍绣甲,乘着金舆,令军士俱控弓以俟,曰:“视吾马足到处,万矢俱发。”一声鼓响,驰车直冲入晋阵。箭如飞蝗,晋兵死者极多。解张手肘,连中二箭,血流下及车轮,犹自忍痛,勉强执辔。郤克正击鼓进军,亦被箭伤左胁,摽血及屦,鼓声顿缓。解张曰:“师之耳目,在于中军之旗鼓,三军因之以为进退。伤未及死,不可不勉力趋战!”郑邱缓曰:“张侯之言是也!死生命耳!”郤客乃援袍连击,解张策马,冒矢而进。郑邱缓左手执笠,以卫郤克,右手奋戈杀敌。左右一齐击鼓,鼓声震天。晋军只道本阵已得胜,争先驰逐,势如排山倒海,齐军不能当,大败而奔。韩厥见郤克伤重,曰:“元帅且暂息,某当力追此贼!”言毕,招引本部驱车来赶,齐军纷纷四散。顷公绕华不注山而走。韩厥遥望金舆,尽力逐之。逢丑父顾邴夏曰:“将军急急出围,以取救兵,某当代将军执辔。”邴夏下车去了。晋兵到者益多,围华不注山三匝。逢丑父谓顷公曰:“事急矣!主公快将锦袍绣甲脱下,与臣穿之,假作主公。主公可穿臣之衣,执辔于旁,以误晋人之目。倘有不测,臣当以死代君,君可脱也。”顷公依其言。更换方毕,将及华泉,韩厥之车,已到马首。韩厥见锦袍绣甲,认是齐侯,遂手揽其绊马之索,再拜稽首曰:“寡君不能辞鲁、卫之请,使群臣询其罪于上国。臣厥忝在戎行,愿御君侯,以辱临于敝邑!”丑父诈称口渴不能答言,以瓢授齐侯曰:“丑父可为我取饮。”齐侯下车,假作华泉取饮,水至,又嫌其浊,更取清者。齐侯遂绕山左而遁,恰遇齐将郑周父御副车而至,曰:“邴夏已陷于晋军中矣!晋势浩大,惟此路兵稀,主公可急乘之!”乃以辔授齐侯,齐侯登车走脱。韩厥先遣人报入晋军曰:“已得齐侯矣!”郤克大喜。及韩厥以丑父献,郤克见之曰:“此非齐侯也!”郤克曾使齐,认得齐侯。韩厥却不认得,因此被他设计赚去。韩厥怒问丑父曰:“汝是何人?”对曰:“某乃车右将军逢丑父。欲问吾君,方才往华泉取饮者就是。”郤克亦怒曰:“军法:‘欺三军者,罪应死!’汝冒认齐侯,以欺我军,尚望活耶?”叱左右:“缚丑父去斩!”丑父大呼曰:“晋军听吾一言,自今无有代其君任患者。丑父免君于患,今且为戮矣!”郤克命解其缚,曰:“人尽忠于君,我杀之不祥。”使后车载之。潜渊居士有诗云:
绕山戈甲密如林,绣甲君王险被擒。
千尺华泉源不竭,不如丑父计谋深。
后人名华不注山为金舆山,正以齐侯金舆驻此而得名也。
顷公既脱归本营,念丑父活命之恩,复乘轻车驰入晋军,访求丑父,出而复入者三次。国佐、高固二将,闻中军已败,恐齐侯有失,各引军来救驾,见齐侯从晋军中出,大惊曰:“主公何轻千乘之尊,而自探虎穴耶?”顷公曰:“逢丑父代寡人陷于敌中,未知生死,寡人坐不安席,是以求之。”言未毕,哨马报:“晋兵分五路杀来了!”国佐奏曰:“军气已挫,主公不可久留于此。且回国中坚守,以待楚救之至可也。”齐侯从其言,遂引大军,回至临淄去了。
郤克引大军,及鲁、卫、曹三国之师,长驱直入,所过关隘,尽行烧毁,直抵国都,志在灭齐。
不知齐国如何应敌,再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