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前汉演义
- ▪ 自序
- ▪ 第一回 移花接木计献美姬 用李代桃欢承淫后
- ▪ 第二回 诛假父纳言迎母 称皇帝立法愚民
- ▪ 第三回 封泰岱下山避雨 过湘江中渡惊风
- ▪ 第四回 误椎击逃生遇异士 见图谶遣将造长城
- ▪ 第五回 信佞臣尽毁诗书 筑阿房大兴土木
- ▪ 第六回 阬深谷诸儒毙命 得原璧暴主惊心
- ▪ 第七回 寻生路徐市垦荒 从逆谋李斯矫诏
- ▪ 第八回 葬始皇骊山成巨冢 戮宗室豻狱构奇冤
- ▪ 第九回 充屯长中途施诡计 杀将尉大泽揭叛旗
- ▪ 第十回 违谏议陈胜称王 善招抚武臣独立
- ▪ 第十一回 降真龙光韬泗水 斩大蛇夜走丰乡
- ▪ 第十二回 戕县令刘邦发迹 杀郡守项梁举兵
- ▪ 第十三回 说燕将厮卒救王 入赵宫叛臣弑主
- ▪ 第十四回 失兵机陈王毙命 免子祸婴母垂言
- ▪ 第十五回 从范增访立楚王孙 信赵高冤杀李丞相
- ▪ 第十六回 驻定陶项梁败死 屯安阳宋义丧生
- ▪ 第十七回 破釜沈舟奋身杀敌 损兵折将畏罪乞降
- ▪ 第十八回 智郦生献谋取要邑 愚胡亥遇弑毙斋宫
- ▪ 第十九回 诛逆阉难延秦祚 坑降卒直入函关
- ▪ 第二十回 宴鸿门张樊保驾 焚秦宫关陕成墟
- ▪ 第二十一回 烧栈道张良定谋 筑郊坛韩信拜将
- ▪ 第二十二回 用秘计暗渡陈仓 受密嘱阴弑义帝
- ▪ 第二十三回 下河南陈平走谒 过洛阳董老献谋
- ▪ 第二十四回 脱楚厄幸遇戚姬 知汉兴拚死陵母
- ▪ 第二十五回 木罂渡军计擒魏豹 背水列阵诱斩陈余
- ▪ 第二十六回 随何传命招英布 张良借箸驳郦生
- ▪ 第二十七回 纵反间范增致毙 甘替死纪信被焚
- ▪ 第二十八回 入内帐潜夺将军印 救全城幸得舍人儿
- ▪ 第二十九回 贪功得祸郦生就烹 数罪陈言汉王中箭
- ▪ 第三十回 斩龙且出奇制胜 划鸿沟接眷修和
- ▪ 第三十一回 大将奇谋鏖兵垓下 美人惨别走死江滨
- ▪ 第三十二回 即帝位汉主称尊 就驿舍田横自刭
- ▪ 第三十三回 劝移都娄敬献议 伪出游韩信受擒
- ▪ 第三十四回 序侯封优待萧丞相 定朝仪功出叔孙通
- ▪ 第三十五回 谋弑父射死单于 求脱围赂遗番后
- ▪ 第三十六回 宴深宫奉觞祝父寿 系诏狱拚死白王冤
- ▪ 第三十七回 议废立周昌争储 讨乱贼陈豨败走
- ▪ 第三十八回 悍吕后毒计戮功臣 智陆生善言招蛮酋
- ▪ 第三十九回 讨淮南箭伤御驾 过沛中宴会乡亲
- ▪ 第四十回 保储君四皓与宴 留遗嘱高祖升遐
- ▪ 第四十一回 折雄狐片言杜祸 看人彘少主惊心
- ▪ 第四十二回 媚公主靦颜拜母 戏太后嫚语求妻
- ▪ 第四十三回 审食其遇救谢恩人 吕娥姁挟权立少帝
- ▪ 第四十四回 易幼主诸吕加封 得悍妇两王枉死
- ▪ 第四十五回 听陆生交欢将相 连齐兵合拒权奸
- ▪ 第四十六回 夺禁军捕诛诸吕 迎代王废死故君
- ▪ 第四十七回 两重喜窦后逢兄弟 一纸书文帝服蛮夷
- ▪ 第四十八回 遭众忌贾谊被迁 正阃仪袁盎强谏
- ▪ 第四十九回 辟阳侯受椎毙命 淮南王谋反被囚
- ▪ 第五十回 中行说叛国降虏庭 缇萦女上书赎父罪
- ▪ 第五十一回 老郎官犯颜救魏尚 贤丞相当面劾邓通
- ▪ 第五十二回 争棋局吴太子亡身 肃军营周亚夫守法
- ▪ 第五十三回 呕心血气死申屠嘉 主首谋变起吴王濞
- ▪ 第五十四回 信袁盎诡谋斩御史 遇赵涉依议出奇兵
- ▪ 第五十五回 平叛军太尉建功 保孱王邻封乞命
- ▪ 第五十六回 王美人有缘终作后 栗太子被废复蒙冤
- ▪ 第五十七回 索罪犯曲全介弟 赐肉食戏弄条侯
- ▪ 第五十八回 嗣帝祚董生进三策 应主召申公陈两言
- ▪ 第五十九回 迎母姊亲驰御驾 访公主喜遇歌姬
- ▪ 第六十回 因祸为福仲卿得官 寓正于谐东方善辩
- ▪ 第六十一回 挑嫠女即席弹琴 别娇妻入都献赋
- ▪ 第六十二回 厌夫贫下堂致悔 开敌衅出塞无功
- ▪ 第六十三回 执国法王恢受诛 骂座客灌夫得罪
- ▪ 第六十四回 遭鬼祟田蚡毙命 抚夷人司马扬镳
- ▪ 第六十五回 窦太主好淫甘屈膝 公孙弘变节善承颜
- ▪ 第六十六回 飞将军射石惊奇 愚主父受金拒谏
- ▪ 第六十七回 失俭德故人烛隐 庆凯旋大将承恩
- ▪ 第六十八回 舅甥踵起一战封侯 父子败谋九重讨罪
- ▪ 第六十九回 勘叛案重兴大狱 立战功还挈同胞
- ▪ 第七十回 贤汲黯直谏救人 老李广失途刎首
- ▪ 第七十一回 报私仇射毙李敢 发诈谋致死张汤
- ▪ 第七十二回 通西域复灭南夷 进神马兼迎宝鼎
- ▪ 第七十三回 信方士连番被惑 行封禅妄想求仙
- ▪ 第七十四回 东征西讨绝域穷兵 先败后成贰师得马
- ▪ 第七十五回 入虏庭苏武抗节 出朔漠李陵败降
- ▪ 第七十六回 巫盅狱丞相灭门 泉鸠里储君毙命
- ▪ 第七十七回 悔前愆痛下轮台诏 授顾命嘱遵负扆图
- ▪ 第七十八回 六龄幼女竟主中宫 廿载使臣重还故国
- ▪ 第七十九回 识诈书终惩逆党 效刺客得毙番王
- ▪ 第八十回 迎外藩新主入都 废昏君太后登殿
- ▪ 第八十一回 谒祖庙骖乘生嫌 嘱女医入宫进毒
- ▪ 第八十二回 孝妇伸冤于公造福 淫妪失德霍氏横行
- ▪ 第八十三回 泄逆谋杀尽后族 矫君命歼厥渠魁
- ▪ 第八十四回 询宫婢才识酬恩 擢循吏迭闻报绩
- ▪ 第八十五回 两疏见机辞官归里 三书迭奏罢兵屯田
- ▪ 第八十六回 逞淫谋番妇构衅 识子祸严母知几
- ▪ 第八十七回 杰阁图形名标麟史 锦车出使功让蛾眉
- ▪ 第八十八回 宠阉竖屈死萧望之 惑谗言再贬周少傅
- ▪ 第八十九回 冯婕妤挺身当猛兽 朱子元仗义救良朋
- ▪ 第九十回 斩郅支陈汤立奇功 嫁匈奴王嫱留遗恨
- ▪ 第九十一回 赖直谏太子得承基 宠正宫词臣同抗议
- ▪ 第九十二回 识番情指日解围 违妇言上书惹祸
- ▪ 第九十三回 惩诸舅推恩赦罪 嬖二美夺嫡宣淫
- ▪ 第九十四回 智班伯借图进谏 猛朱云折槛留旌
- ▪ 第九十五回 泄机谋鸩死许后 争座位怒斥中官
- ▪ 第九十六回 忤重闱师丹遭贬 害故妃史立售奸
- ▪ 第九十七回 莽朱博附势反亡身 美董贤阖家同邀宠
- ▪ 第九十八回 良相遭囚呕血致毙 幸臣失势与妇并戕
- ▪ 第九十九回 献白雉罔上居功 惊赤血杀儿构狱
- ▪ 第一百回 窃国权王莽弑帝 投御玺元后覆宗
却说黄河为害,非自汉始,历代以来,常忧溃决,至汉朝开国后,也溃决了好几次。文帝时河决酸枣,东溃金堤,武帝时河徙顿丘,又决濮阳,元封二年,曾发卒数万人,塞瓠子河,筑宣房宫,后来馆陶县又报河决,分为屯氏河,东北入海,不再堵塞。至元帝永光五年,屯氏河淤塞不通,河流泛滥,所有清河郡属灵县鸣犊口,变作汪洋。时冯昭仪兄冯逡,方为清河都尉,请疏通屯氏河,分铩水力。元帝曾令丞相御史会议,估计用费,不免过巨,竟致因循不行。建昭四年秋月,大雨十余日,河果复决馆陶及东郡金堤,湮没四郡三十二县,田间水深三丈,隳坏官亭卢室四万余所。各郡守飞书上报,御史大夫尹忠,尚说是所误有限,无甚大碍。成帝下诏切责,斥忠不知忧民,将加严谴。忠素来迂阔,见了这道严诏,惶急自尽。成帝亟遣大司农非调,调拨钱谷,赈济灾民,一面截留河南漕船五百艘,徙民避水。既而天晴水涸,民复旧居,乃拟堵塞决口,为毖后计。犍为人王延世,素习河工,由杜钦保荐上去,命为河堤使者,监工筑堤。延世巡视河滨,估量决口,饬用竹篾为络,长四丈,大九围,中贮小石,由两船夹载而下,再用泥石为障,费时三十六日,堤得告成。可巧腊尽春来,成帝乘机改元,号为河平。塞一决口,何必改元?进延世为光禄大夫,赐爵关内侯。
忽由西域都尉段会宗,驰书上奏,报称乌孙小昆弥安犁靡,叛命来攻,请急发兵援应等语。究竟小昆弥何故叛汉,应由小子补叙略情。先是元贵靡为大昆弥,乌就屠为小昆弥,画境自守,彼此相安。元贵靡死,子星靡代为大昆弥,亏得冯夫人持节往抚,星靡虽弱,幸得保全。事见前文。后来传子雌栗靡,被小昆弥末振将,遣人刺死。末振将系乌就屠孙,恐被大昆弥并吞,故先行下手,私逞狡谋。汉廷得信,立遣中郎将段会宗,出使乌孙,册立雌栗靡季父伊秩靡为大昆弥,再议发兵往讨末振将。兵尚未行,伊秩靡已暗使翎侯难栖,诱杀末振将,送归段会宗,使得复命。成帝以末振将虽死,子嗣尚存,终为后患,再令段会宗为西域都尉,嘱发戊巳校尉及各国兵马,会讨末振将子嗣。戊巳校尉系守边官名。会宗衔命复往,调了数处人马,行至乌孙境内,闻得小昆弥嗣立有人,乃是末振将兄子安犁靡,再探知末振将子番邱,虽未得嗣立,仍为贵官。自思率兵进攻,安犁靡与番邱必然合拒,徒费兵力,不如诱诛番邱,免得多劳。计画已定,遂留住部兵,只率三十骑急进,遣人往召番邱。番邱问明去使,只有骑兵三十,料不足患,便即带了数人,来见会宗。会宗喝令左右,缚住番邱,令他跪听诏书,内言末振将骨肉寻仇,擅杀汉公主子孙,应该诛夷;番邱为末振将子,不能逃罪。读到此处,即拔剑出鞘,把番邱挥作两段。番邱从人,不敢入救,慌忙返报小昆弥。小昆弥安犁靡,当然动怒,率兵数千骑来攻会宗。
会宗退至行营,尚恐孤军深入,或致失利,因亟驰书请援。成帝亟召王凤入议,凤记起一人,便即荐举。是人为谁?就是前射声校尉陈汤。汤与甘延寿立功西域,仅得赐爵关内侯,已觉得赏不副功。延寿由长水校尉,迁任护军都尉,当即病殁,惟汤尚无恙。及成帝嗣立,丞相匡衡,复劾汤盗取康居财物,不宜处位,汤坐是免官。康居曾遣子入侍,汤又上言康居侍子,非真王子,嗣经有司查验,复称王子是实,汤语涉虚诬,下狱论死。还是太常丞谷永替他奏免,才得贷罪出狱。惟关内侯的爵赏,因此被夺,降为士伍,沦落有年。王凤因汤熟谙外事,请成帝召问方略。成帝即宣汤入朝。汤前征郅支,两臂受湿,不能屈伸,当由成帝特别加恩,谕令免拜。汤谢恩侍立,成帝便将会宗原奏,取出示汤。汤既看罢,缴呈案上,当面推辞道:“朝中将相九卿,并属贤才,小臣老病,不足参议!”也是愤懑之词。成帝道:“现在国家有急,召君入商,君可勿辞!”汤方答说道:“依臣愚料,可保无忧。”成帝问为何因?汤申说道:“胡人虽悍,兵械未利,大约须胡人三名,方可当我一人。今会宗西行,非无兵马,何至不能抵御乌孙?况远道发兵,救亦无及,臣料会宗意见,并非必欲救急,实愿大举报仇,乃有此奏。请陛下勿忧!”成帝道:“据汝说来,会宗必不致被围,就使被他围住,也容易解散了。”汤屈指算罢道:“不出五日,当有吉音。”全凭经验得来,故能料事如神。成帝听说,喜逐颜开,命王凤暂停发兵,汤亦辞退。
果然过了四日,接到会宗军报,小昆弥已经退去。原来小昆弥安犁靡,进攻会宗,会宗也不慌忙,出营与语道:“小昆弥听着!我奉朝廷命令,来讨末振将,末振将虽死,伊子番邱,应该坐罪,与汝却是无干。汝今敢来围我,就使我被汝杀死,亦不过九牛亡一毛,汉必大发兵讨汝。从前宛王与郅支,悬首藁街,想汝应早闻知,何必自循覆辙哩!”安犁靡听了,也觉惊慌,但尚不肯遽服,设词答辩道:“末振将辜负汉朝,汉欲加罪番邱,何不预先告我?”会宗道:“我若预告昆弥,倘被闻风逃避,恐昆弥亦将坐罪;况昆弥与番邱,谊关骨肉,必欲捕交番邱,当亦不忍,所以我不便预告,免使昆弥为难。昆弥尚不知谅我苦衷么?”说得宛转。安犁靡无词可驳,不得已号泣退回。
会宗一面具奏,一面携着番邱首级,回朝复命。成帝赐爵关内侯,并黄金百斤。王凤因汤明足察几,格外器重,特奏为从事中郎,引入幕府,参决军谋。后来汤复因受赃得罪,免为庶人,病死长安。惟会宗再使西域,镇抚数年,寿已七十有五,不及告归,竟在乌孙国中逝世。西域诸国,并为发丧立祠,可见得会宗平日,威爱兼施,故得此报。了过陈汤段会宗,省得后文重提。
还有一位直臣王尊,辞官家居,王凤又荐他贤能,召入为谏大夫,署京辅都尉,行京兆尹事。是时终南山有剧盗傰宗,纠众四掠,大为民害,校尉傅刚,奉命往剿,年余不能荡平。王凤因将尊推荐,嘱使捕盗。尊蒞任后,盗皆奔避,地方肃清,尊得实授京兆尹,在任三载,威信大行。独豪贵以为不便,嗾使御史大夫张忠,出头弹劾,说尊暴虐未改,不宜备位九卿,尊遂致坐免,吏民争为呼冤。湖县三老公乘兴上书,力为尊代白无辜,乃复起尊为徐州刺史,寻迁东郡太守。东郡地近黄河,全仗金堤捍卫。尊至东郡,不过数月,忽闻河水盛涨,冲突金堤,急忙跨马往视,到了堤边,见水势很是湍急,奔腾澎湃,险些儿摇动金堤,当下督令民夫,搬运土石,准备堵塞。那知流水无情,所有土石掷下,尽被狂流卷去,反将堤身冲成几个窟窿。尊看危堤难保,急切也无法可施,只有恭率吏民,虔祷河神。先命左右宰杀白马,投入河中,自己高捧圭璧,恭恭敬敬的立在堤上,使巫代读祝文,情愿拚身填堤,保全一方民命。待祝文焚罢,祭礼告成,索性叫左右搭起篷帐,就堤住宿,听天由命。吏民数十万人,争向尊前叩头,请他回署,尊终不肯去,兀坐不动。俄而水势越大,浪迭如山,离堤面不过两三尺,堤上泥土,纷纷堕落,眼见得危在顷刻,无从挽回。吏民各顾生命,陆续逃散,只尊仍然坐着,寸步不离。身旁有一主簿,不敢劝尊他去,独垂头涕泣,拚死相从。却是一个义吏。那水势却也奇怪,腾跃数回,好似怕着王尊一般,回流自去。嗣是渐渐平静,堤得保全。可谓至诚感神。吏民闻水平堤立,复次第回来,尊又指示堤隙,饬令修堵,竟得无恙。白马三老朱英等,为民代表,奏称太守王尊,身当水冲,不避艰险,终得河平浪退,返危为安。诏令有司复勘,果如所奏,乃加尊秩中二千石,赐金二百斤。既而尊病殁任所,吏民争为立祠,岁时致祭,这也好算是汉朝循吏了。应该赞美。
河平二年正月,沛郡铁官冶无故失性,铁竟上飞。到了夏天,楚国雨雹,形大如釜,毁坏田庐。成帝犹未觉悟,且尽封诸舅为列侯,王谭为平阿侯,王商为成都侯,王立为红阳侯,王根为曲阳侯,王逢时为高平侯。五人同日受封,世因号为五侯。总计王禁八子,惟曼早世,余七子并沐侯封。汉代外戚,此为最盛。前宗正刘向,起为光禄大夫,成帝诏求遗书,令向校勘。向见王氏权位太盛,意欲借书进谏,乃因尚书洪范,推演古今符瑞灾异,历详占验,号为“洪范五行论”,呈入宫中。成帝亦知向寓有深意,但终不能抑损王氏,杜渐防微。丞相王商,虽然也是外戚,但与大将军王凤相较,势力大不相同。凤与商又有宿嫌,恨不得将王商除去。
会值呼韩邪病死,子复株累若鞮单于继立,特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,入贡方物。伊邪莫演自称愿降,不愿回国,朝臣多言不妨受降。惟谷永杜钦二人,谓单于称臣,无有贰心,今不应受彼逋逃,致生间隙,成帝乃遣还伊邪莫演。复株累若鞮单于,探闻此信,虽未将伊邪莫演免职,但心中却感念汉德,因于河平四年,亲自入朝。成帝御殿召见,单于拜谒如仪。成帝与他问答数语,便命左右导他出朝。单于既出朝门,适遇丞相王商,也即趋前行礼。商身长八尺有余,状貌魁梧,仪容端肃,既与单于相揖,免不得慰劳一番。单于仰面视商,见他有威可畏,不由的倒退数步,立即辞出。当有人告知成帝,成帝叹道:“这才不愧为汉相了!”为此一语,被大将军王凤闻悉,越加生忌。
冤家有孽,刚值琅琊郡内,连出灾异十余事,商派属吏前往查办,琅琊太守杨彤,音融。与王凤为儿女亲家,凤恐彤被参落职,忙向商说情道:“灾异乃是天事,非人力所得挽回,彤尚有吏才,幸勿按问!”商竟不从,奏劾彤守郡不职,致干天谴,乞即罢官。成帝留中不报。王凤恨商不留情面,反且出来纠弹,遂欲乘隙构陷,借端报复。一时无过可寻,只说他闺门不谨,使私人耿定上书讦发。成帝阅书,暗思事关暧昧,并无确证,不如搁置不提。偏王凤进去力争,定要彻底查究,成帝乃将原书发出,令司隶校尉查办。商得知消息,也觉着忙,记起前时王太后曾欲选纳己女,充备后宫,当日因女有痼疾,不便允许,现在女病已愈,不若纳入,作为内援。可巧后宫侍女李平,新拜婕妤,方得上宠,正好托她进言,代为说合。于是密嘱内侍致意李婕妤,那知求荣反辱,越弄越糟。明人也走暗路,怎得不败!会值暮春日食,大中大夫张匡,上言咎在近臣,乞求召对。成帝使左将军史丹问匡,匡言商曾奸父婢,并与女弟淫乱,前耿定上书告讦,俱系实情。现方奉诏查办,商敢私怀怨恨,请托后宫,意图纳女,谋植内援,居心实不可问。臣恐黄歇吕不韦故事,复见今日,亟宜将商免官,穷法究治,庶足上回天变,下塞人谋,乞将军代奏毋迟!史丹即将匡言转达成帝,成帝素器重王商,料知匡言未确,下诏勿问。王凤又入宫固争,方由成帝派遣侍臣,往收丞相印绶。成帝庸柔,酷肖乃父。商将印绶缴出,悔愤交并,惹得肝脉偾张,连吐狂血,不到三日,一命呜呼。朝廷予谥曰戾。所有王商子弟,曾在朝中为官,悉数左迁。一班趋附王凤的走狗,还要诣阙狂吠,夺商世封。成帝总算有些主见,不肯照议,仍许商长子安嗣爵乐安侯,一面超拜张禹为丞相。
禹字子文,河内轵县人氏,以明经著名。成帝为太子时,曾向禹受学《论语》,所以特加宠遇,赐爵关内侯,授官光禄大夫给事中,令与王凤并领尚书事。禹见凤专权秉政,内不自安,因屡次称病,上章乞休。成帝亦屡次慰留,赐金遗膳,优礼相待,累得禹不敢再请,只得迁延度日。及王商免职,竟受封安昌侯,擢为丞相。禹固辞不获,勉强就职,但也不过屡进屡退,随声附和,保全自己的老命罢了。一语断煞。
越年改元阳朔,定陶王刘康入朝,成帝友于兄弟,留令伴驾,朝夕在侧,甚见亲重。王凤恐他入与政权,从旁牵制,因援引故例,请遣定陶王回国。偏成帝体贴亲心,自思先帝在日,常欲立定陶王为太子,事不果行,定陶王却并不介意,居藩供职,现在皇子未生,他日兄终弟及,亦无不可,因此将他留住。就是王凤援例相请,也只好置诸不理。那知过了两月,又遇日蚀,凤复乘势上书,谓日食由阴盛所致,定陶王久留京师,有违正道,故遭天戒,宜亟令归国云云。但知责人,不知责己。成帝不得已遣康东归,康涕泣辞去,凤才得快意。独有一个京兆尹王章,直陈封事,将日食事归罪王凤。成帝阅罢,颇为感动,因复召章入对。章竟侃侃直陈,大略说是:
臣闻天道聪明,佑善而灾恶,以瑞异为符效。今陛下以未有继嗣,引近定陶王,所以承宗庙,重社稷,上顺天心,下安百姓,此正善事,当有祯祥;而灾异迭见者,为大臣专政故也。今闻大将军凤,猥归日食之咎于定陶王,遣令归国,欲使天子孤立于上,专擅朝事,以便其私,安得为忠臣?且凤诬罔不忠,非一事也。前丞相商,守正不阿,为凤所害,身以忧死,众庶愍之。且闻凤有小妇弟张美人,尝已适人,托以为宜子,纳之后宫,以私其妻弟,此三者皆大事,陛下所自见,足以知其余。凤不可令久典事,宜退使就第,选忠贤以代之,则乾德当阳,休祥至而百福骈臻矣!
成帝见章说得有理,欣然语章道:“非京兆尹直言,朕尚未闻国家大计。现有何人忠贤,可为朕辅?”章答说道:“莫如琅琊太守冯野王。”成帝点首,章乃趋退。这一席话,传到王凤耳中,凤顿时大怒,痛骂王章负义忘恩,意欲乘章入朝,与他拚命。还是盲杜足智多谋,亟劝凤暂从容忍,附耳说了数语,凤始消融怒气,依言做去。原来王章字仲卿,籍隶泰山郡钜平县,宣帝时已为谏大夫。元帝初年,迁官左曹中郎将,诋斥中书令石显,为显所陷,竟致免官。成帝复起章为谏大夫,调任司隶校尉,王凤欲笼络名臣,特举为京兆尹。章少时家贫,游学长安,只有一妻相随,偶然患病,困卧牛衣中。编乱麻为衣,覆蔽牛身。自恐将死,与妻诀别,眼中泪流个不住,那妻不禁发怒道:“仲卿,汝太无志气!满朝公卿,何人比汝为优?疾病乃人生常事,为甚么涕泣不休,作此鄙态哩!”章妻却有丈夫气。章被她一激,精神陡振,病亦渐愈。及受职京兆尹,虽由王凤推荐,心中实不服王凤。待至王商罢相,定陶王遣归,益觉忍无可忍,遂缮成奏牍,函封待呈。章妻瞧着,连忙劝阻道:“人当知足,独不念牛衣涕泣时么?”章已义愤填胸,不可复抑,竟摇首作答道:“这非儿女子所能知晓,汝勿阻我!”越日便即呈入。又越二日,奉诏入对,接连又入朝数次。不意祸变猝来,骤令下狱,反觉得闺中少妇,尚有先见哩。小子有诗叹道:
牛衣困泣本堪怜,已得荣身好息肩;
何若见几先引去,与妻偕隐乐林泉!
欲知王章如何下狱,容待下回叙明。本回所叙各节,俱与王凤相干连,凤之行谊,谓为权臣也可,谓为奸臣犹未可也。陈汤被劾失官,而凤独能举之。乌孙一役,不烦兵而自定,汤之智能料敌,即凤之明能举贤也。汤以外又举王尊,捕盗障河,不愧民誉,亦未始非由凤之知人。独于王商王章两人,有意构陷,未免失德。但两王之死,不得谓全出无辜,谈彼短而恃己长,为王商一生之大玷,继以纳女一事,更足贻人口实。大丈夫当磊磊落落,遵道而行,顾效儿女子之所为,其能不贻讥当世,受人媒糵乎!王章泣困牛衣,其志何鄙?及上书劾凤,其气何暴?彼既不愿附凤,则凤之荐为京兆尹,何勿慨然辞去,自洁其身?既已受职,则当视凤为知己,贻书规凤,亦无不可;凤若不从,去之尚未晚也。乃率尔纠弹,沽直适以召祸。名为读书有素,反不及一妇人之智,哀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