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留东外史
- ▪ 第一章 说源流不肖生哓舌 勾荡妇无赖子销魂
- ▪ 第二章 逢旧友浪子说嫖经 转新居虔婆敲竹杠
- ▪ 第三章 骗中骗虔婆失计 讹传讹学生跳楼
- ▪ 第四章 打醋坛倭奴上当 写情札膀子成功
- ▪ 第五章 肆丑诋妙舌生花 携重资贪狼过海
- ▪ 第六章 多情种拨雨撩云 老骨朵退财呕气
- ▪ 第七章 两首新诗祸生不测 一篇快论功败垂成
- ▪ 第八章 野鸳鸯无端受辱 大马鹿到处挥金
- ▪ 第九章 莽巡查欺人逢辣手 小淫卖无意遇瘟生
- ▪ 第十章 用笔谈虚心惊竹杠 施手段借事做人情
- ▪ 第十一章 弄猢狲饭田町泼醋 捉麻雀警察署谈嫖
- ▪ 第十二章 失良缘伤心丁便毒 发豪兴买醉舞天魔
- ▪ 第十三章 伏魔家风情惊老鸨 销金帐露水结同心
- ▪ 第十四章 出大言军人遭斥责 游浅草嫖客发奇谈
- ▪ 第十五章 碎石飞刀呈绝技 差神役鬼调佳人
- ▪ 第十六章 开赌局奸谋传弟子 遭毒打援手望同乡
- ▪ 第十七章 握雨携云都惊变卦 寻根觅蒂只怪多情
- ▪ 第十八章 乘人之危张全捉鳖 执迷不悟罗福抱桥
- ▪ 第十九章 掷果潘安登场逞艳 惊筵焦遂使酒挥毫
- ▪ 第二十章 新桥弹秘书官破胆 神田火罗呆子穿衣
- ▪ 第二十一章 异客他乡招魂此日 情谈绮语回首当年
- ▪ 第二十二章 脉脉含情张生遇艳 盈盈不语朱子销魂
- ▪ 第二十三章 桑间濮上结带订鸳盟 月下风前对花愁蝶梦
- ▪ 第二十四章 朱痴生扬帆航醋海 罗呆子破浪趁情波
- ▪ 第二十五章 吴品厂嗔蜂叱蛱蝶 秦士林打鸭惊鸳鸯
- ▪ 第二十六章 旧梦重温良媒逢蝶使 新居始卜佳朕种兰因
- ▪ 第二十七章 题像初成秾艳句 言情乍结鹭鸶缘
- ▪ 第二十八章 花事阑珊嫣愁姹怨 燕梁岑寂蝶忌蜂猜
- ▪ 第二十九章 续前欢旧梁重绕燕 寒夙约佳偶竟分鸾
- ▪ 第三十章 蒲幸青衫尤云滞雨 美人黄土碎玉飞花
- ▪ 第三十一章 诗等驴鸣侈谈风雅 心期燕婉乃遇戚施
- ▪ 第三十二章 谈丛容与绮语任溯洄 武库优游剑术争同异
- ▪ 第三十三章 游侠儿一拳破敌 射雕手片语传经
- ▪ 第三十四章 李锦鸡当场出丑 罗呆子泼醋遭擒
- ▪ 第三十五章 争先一着便遇垂青 抗辩数言不能答白
- ▪ 第三十六章 上野馆拒奸捉贼 同乡会演说诛心
- ▪ 第三十七章 旅馆主无端被骗 女学生有意掉包
- ▪ 第三十八章 水月镜花楼台泻影 招蜂惹蝶旅邸斟情
- ▪ 第三十九章 上酒馆倾盖言欢 掼匹头千金买笑
- ▪ 第四十章 一千银币做七日新郎 两朵荷花享三生艳福
- ▪ 第四十一章 惹草黏花胡蕴玉接客 张冠李戴黄文汉补锅
- ▪ 第四十二章 经理员丸和馆召妓 登徒子上野驿迎亲
- ▪ 第四十三章 贪便宜村妇入彀 探消息英雌发标
- ▪ 第四十四章 胡蕴玉大吃广昌和 黄文汉导游博览会
- ▪ 第四十五章 吊膀子莽少年被拘 坐电车娇小姐生病
- ▪ 第四十六章 仗机变连胜大力士 讲交情巧骗老夫人
- ▪ 第四十七章 上门卖盐专心打杠子 乱伦蔑理奇论破天荒
- ▪ 第四十八章 上酒楼勾引王甫察 打报馆追论唐群英
- ▪ 第四十九章 看学堂媒翁成大功 借旅馆浪子寻好梦
- ▪ 第五十章 王甫察演说苦卖淫 曹亮吉错认好朋友
- ▪ 第五十一章 欺死友大发横财 媚娼妇捐充冤桶
- ▪ 第五十二章 掉枪花凭空借债 还钻戒惹起捻酸
- ▪ 第五十三章 骂父亲浪子发奇谈 闹脾气军人乱闯祸
- ▪ 第五十四章 店主妇赶走英雌 浪荡子又欺良友
- ▪ 第五十五章 真留别哄哭梅太郎 假会亲骗嫖多贺子
- ▪ 第五十六章 现身说法爱情无真 飨臂夺食骗术有效
- ▪ 第五十七章 藏皮鞋俏下女报仇 吃急酒如夫人斗气
- ▪ 第五十八章 陆凤娇一气林巨章 王甫察初会柳藤子
- ▪ 第五十九章 假面目贞女上当 巧语言乖人说媒
- ▪ 第六十章 验守贞血荡子开心 开纪念会侨客寻乐
- ▪ 第六十一章 作儿女语一对可怜虫 论国民性许多无耻物
- ▪ 第六十二章 私受胎朋友担惊 硬吊膀淫人入瓮
- ▪ 第六十三章 写名片呆子出风头 争体面乖人办交涉
- ▪ 第六十四章 逞雄辩压倒法学士 觐慈颜乔装女学生
- ▪ 第六十五章 看娇女千里走阿奶 念终身一夜愁侵骨
- ▪ 第六十六章 娇小姐医院养病 勇少年酒楼买枪
- ▪ 第六十七章 穷变节盼黄金续命 愤填膺借浊酒浇愁
- ▪ 第六十八章 哭金钱以恕道论人 偷衣服仗胆量脱险
- ▪ 第六十九章 真刺客潜身浅草町 好警察乱拿嫌疑犯
- ▪ 第七十章 傻侦探急功冤跑路 勇少年避难走横滨
- ▪ 第七十一章 叙历史燕尔新婚 扮船员浩然归国
- ▪ 第七十二章 钞旧词聊充诀绝吟 买文凭自是谋生术
- ▪ 第七十三章 谈故事乌龟化龙 惨离情病鸾别凤
- ▪ 第七十四章 咬指头苏仲武自杀 厚脸皮周正勋报仇
- ▪ 第七十五章 滥情人回心思结局 可怜儿含悲归故乡
- ▪ 第七十六章 吴监督演说发奇谈 杨长子雅游预定约
- ▪ 第七十七章 睹物思人苏仲武作诗 逢场做戏杨长子吊膀
- ▪ 第七十八章 欠债还钱朱正章失望 挟妓饮酒平十郎开荤
- ▪ 第七十九章 平十郎带病回乡 杨长子坐怀不乱
- ▪ 第八十章 步芳尘权作跟班 闯桃源居然寄宿
- ▪ 第八十一章 泄秘密老黄洗澡 大决裂圆子撕衣
- ▪ 第八十二章 老福田演说社会学 黄文汉移情少女花
- ▪ 第八十三章 深心人媚语骗口供 急色儿滥情露底里
- ▪ 第八十四章 圆子将禽兽比人 罗福画乌龟戏友
- ▪ 第八十五章 打英雌罗福怪吃醋 瞰良人圆子真变心
- ▪ 第八十六章 利用品暂借李铁民 反攻计气煞黄文汉
- ▪ 第八十七章 忍气吞声老黄赔礼 欲擒故纵圆子放刁
- ▪ 第八十八章 傻党人固穷受恶气 俏女士演说发娇音
- ▪ 第八十九章 看电影戏圆子失踪 读留别书老黄发极
- ▪ 第九十章 往事思量悔其何及 全书结束意余于言
话说黄文汉见暗探跟上了电车,和卖票的人在那里咬耳根说话,心想:你钉我的梢,我不捉弄你一会,你也不知道我的厉害!心中打定了主意。卖票的人到跟前,黄文汉拿出一块钱来,买了一本二十回的回数券,也不对卖票的说出目的地。车行到春日町,黄文汉跳下来,偷眼看那暗探也在人丛中挤了下来。恰好有往三田的车来了,黄文汉且不上去,等到车已开行了,黄文汉穿的是皮靴,行走便利,追着电车飞跑跑了几丈远,一手扯住车柱飞身上去了。回头看暗探,拖着一双木屐,的达的达拼命的追来。黄文汉看他跑得张开口,面皮变色,和服本来大,跑的时候被风鼓着,更和一个气泡似的,笑得肚子痛。车到一歧坂停了,暗探见车停了,更跑得急,才赶上,几乎车又开了。暗探上车,气喘气促的,死盯了黄文汉一眼,黄文汉只作没看见。车行一个停车场,到了水道桥,黄文汉又跳下来。暗探才擦干了额头上的汗,气还没有吐匀,只得也跟着下车。黄文汉换了往赤阪见附的车,暗探见黄文汉上车,生怕车开了,把上下车的人左右分开,拼命往车上挤。黄文汉见他已挤上来了,便走到运转手旁边站着,车在饭田町停的时候,并不下车,车已开了,却飞身跳下来。跳下车就跑回饭田町停车场,有开往本乡电车的走过,又飞身上去。掉转脸看那暗探正从人丛中挤出来,那只脑袋瓜皮拨浪鼓似的,只管两旁摇动,一双小眼睛圆鼓鼓的四下里寻看。一眼见黄文汉已跳上了开行的电车,捏了捏拳头,咬牙切齿的又追。拖着双木屐如何能与电车竞走?追了十几丈,实在太差远了,便放松了脚步,想不追了。黄文汉却不肯放手,见暗探不追来,便撕了一张回数券给运转手,自己下车。暗探看得明白,鼓了鼓勇,又追上来。黄文汉只顾往前走,走到饭田町四丁目,举眼见横街上一根竹竿高挑着一块白布,上写一个斗大的“弓”字,心中暗喜道:原来此地还有一个射箭场,且进去射几箭,看这小鬼怎样。便头也不回,进了射箭场。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迎着。黄文汉卸下斗篷,女人接了挂在壁上,送了杯茶给黄文汉。黄文汉一面喝茶,一面笑向女人道:“我住在早稻田大冢那方面的日子多,这边不常来,竟不知道这里还有个这么大的射场。这里射多少间?”女人笑道:“我这里初学的人多,只有十二间。弓也没有重的,六分算头号了。”黄文汉点点头,放下茶杯,上了把六分的弓,戴了手套。偷眼向玻璃窗外望,不见有人,暗想他没跟来吗?再仔细向各处望了一会,只见转拐的地方,有一片和服的衣角露出来,被风吹得颤动。那衣角的花样,黄文汉一见就知道是那暗探的,心想:他既跟定了,日本人最有忍耐性,必不会走的。安心调弓理箭,慢慢的射起来。女人见黄文汉射得很好,从里面拿出一副好弓箭来,说道:“这副弓箭是个中国人寄存在这里的。这中国人常来这里射箭。前几日来说要回国去一趟,教我把弓箭收起来。先生的射法很好,用这副弓箭,一定还要合手。”黄文汉听了,即将手中的弓放下,接了女人的。退了弓套,看那弓有六分半厚,朱漆擦得透亮。弓头上两个金字,黄文汉见了,大吃一惊。那金字明明写着“大銮”,心想:哪有这么巧,看那箭也枝枝有大銮的名字,便问女人道:“这中国人姓什么?”女人指着壁上的名单道:“那第三个便是他的姓名。”黄文汉看了,一些儿不错,就是警察署印八千照片通电缉拿的刺客。黄文汉原只想和那暗探开开玩笑,若拿着这副弓箭射,他跑进来看见了,有了这样确实的证据,他可立时动手逮捕我到警察署去,真假虽不难水落石出,只是犯不着吃这眼前亏。想罢,仍将弓箭包好,递给女人道:“这副弓箭虽好,既是人家寄存在这里的,不可动他。我随意射着玩玩,不拘什么弓箭都使得。”女人不知黄文汉的意思,连说:“不要紧,这人已回国去了,只管使用不妨事。”黄文汉摇摇头,也不答话,拿起刚才用的弓箭射了几枝。心中因见了大銮的名字,有些不自在,十箭都没有射着。射箭不比打靶,打靶只要瞄得准,手不颤,没有不中的。射箭只要心略浮了些,或是气略粗了些,便一世也射不中。黄文汉见连射子几箭不着,知道是心理的关系,纵多射也是不中的,遂停了手。又向玻璃窗外望,可怜那衣角还兀自在那拐角上颤动。黄文汉拿了两角钱给女人,披了斗篷,出了射场,一直往拐角上走去。暗探听得靴子响,退了几步。黄文汉走向电车道,这回暗探更跟得紧了。黄文汉坐电车到骏河台,由骏河台换车,倒回御茶之水桥,在顺天堂病院前下车。暗探紧紧跟着,不放松一步。黄文汉进顺天堂,暗探也跟到门口。
黄文汉走进梅子的病室,春子睡着了。圆子握着梅子的手,斜倚在床沿上和梅子说话,苏仲武坐在窗下苦着脸看《红楼梦》。黄文汉问梅子今日怎样?圆子答道:“昨夜咳嗽了一夜,到四点多钟才合眼。今早又吐了几口鲜血,迷迷糊糊的睡到此刻,才清醒了些儿。刚才喝了几口牛乳。”黄文汉看梅子的脸色,如白纸一般,连嘴唇都没有血色。从床头取出体温表看,今早比昨日又高了一度,已到三十八度了。黄文汉走近窗前问苏仲武来了多久,苏仲武放下《红楼梦》道:“我吃了午饭才来。”说话时看了看手上的表道:“已有四个多钟头子,要归家吃晚饭去。”黄文汉道:“我们同出去上馆子,外面还有个人等我。”苏仲武问道:“谁在外面等你?”黄文汉笑道:?他的姓名我却不甚清楚,你不用管,横竖有人在外面等我就是了。”苏仲武不知黄文汉葫芦里卖什么药,起身到梅子跟前温存了一会,说去吃点料理就来。梅子说外面冷得紧,外套要穿在身上,不可着了凉,病了没人照顾。苏仲武应着是,就搭在梅子床上的一件秋外套,拿了下来。圆子接在手里,双手提了领襟,苏仲武背过身去,两手往袖筒里一插,圆子将领襟往上提,比齐了里面洋服的领,苏仲武抖了抖袖子。圆子拿帽子递给苏仲武手里,苏仲武戴了,拿了《红楼梦》。梅子问道:“你说去吃了料理就来,书带去干什么?就放在这里不好吗?”苏仲武真个就放在梅子床上。黄文汉问圆子道:“你今晚能早些回来么?”圆子还没答应,梅子说道:“你有要紧的事,她就早些回。若没有要紧的事,再陪我睡睡也好。”黄文汉点头笑道:“事是没紧要的事。既小姐说了,莫说再陪一夜,便是十夜也没话说。”梅子笑道:“一百夜怎么讲?”黄文汉笑道:“小姐决不至住到一百夜。”梅子道:“难讲,医生说我这病,今年不见得能恢复原状。”黄文汉道:“小姐放心就是了,她横竖没事,只怕挤着小姐不好睡。”苏仲武怕梅子说多了话伤神,催着黄文汉走。
二人出了顺天堂,黄文汉左右一看,不见了那暗探。苏仲武问道:“等你的人到哪里去了?”黄文汉道:“不见了,想是等得不耐烦,独自走了。我们到哪家料理店去好呢?”苏仲武道:“我们去吃西菜好么?”黄文汉一面说“好”,一面留心看四周电柱背后,有没有暗探的影子。看了一会都没有,也就罢了。二人携手下了顺天堂门前的石级,黄文汉眼快,早看见那暗探蹲在石级旁边。黄文汉在苏仲武手上捏了一下,悄悄说:“不要做声!”苏仲武不知为什么,只跟着黄文汉走。那暗探见黄文汉二人出来,忙起身跟在后面。黄文汉知道他不懂中国话,一边走,一边将侦探如何钉他的梢,他如何捉弄侦探,都说给苏仲武听了。苏仲武只笑得跌脚。黄文汉道:“我们索性走远些,到上野精养轩去吃料理,还可以侮弄他玩玩。”苏仲武小孩脾气,只要可以开心,有什么不好。当下二人坐电车往上野,又故意绕着道换了十来次车。五点多钟从顺天堂动身,直到八点钟才转到上野。黄文汉越换得次数多,侦探越疑心得很。二人到了精养轩门首,黄文汉回头望着侦探笑。侦探不好意思似的,反掉转脸望别处。黄文汉对他招手,侦探没法,硬着胆子上来。黄文汉笑道:“足下辛苦了,请进去同喝杯酒罢!”侦探红了脸,勉强说道:“先生贵姓是吴么?”黄文汉笑道:“差不多,请进去喝酒好说话。”侦探见黄文汉和平得很,又说和姓吴差不多,进去一定有些道理,便客气了几句,脱了木屐。黄文汉和苏仲武穿靴子,不用脱,三人上楼。有一个洋服穿得很整齐的下男在楼口迎接,引到一间西式小厅里。黄文汉卸下斗篷,脱下帽子,下男都接着悬挂在外面。苏仲武也脱了外套。黄文汉坐了主位,让侦探坐第一位,苏仲武第二位。教下男拿雪茄烟来,敬了侦探一支。下男擦上洋火,侦探吸了一会,那支雪茄烟作怪,和浸湿了一般,死也吸不燃。黄文汉见他没有咬去烟尾,不通气如何吸得燃?下男拿着洋火出神,又不敢说。苏仲武忍不住要笑,黄文汉忙踏了他一脚,苏仲武才用手巾掩住嘴。黄文汉另拿了一支,用指甲将烟尾去掉,对侦探道:“这支好吸点,请吸这支罢。”侦探红着脸,连忙从黄文汉手中换了。下男又擦上洋火,一吸就燃了。苏、黄二人各吸了一支。黄文汉教侦探点菜,侦探恐怕又出笑话,老实向黄文汉说道:“我实在不曾吃过西洋料理。”黄文汉见他这般老实得可怜,倒不忍心侮弄他了,自己和苏仲武都点了,替侦探也点了几样。问他能喝酒么?侦探连连摇头,说不能喝。黄文汉也不勉强。下男拿着菜单去了。
黄文汉笑向侦探道:“足下今日钉我的梢,是什么用意?我实在不懂得。”侦探正吸了口烟,忙吐了,叹口气道:“先生从许家里出来,岂有不知我钉梢的用意?我们为这事实在是受尽了辛苦。不瞒先生说,我已把先生认作是干这事的,衣服身段都符合,只年龄略差了些。若不是这一点不符,我已冒昧动手了。”黄文汉听了,笑指着苏仲武道:“足下看他年龄何如?若不差就请足下动手罢!”侦探望了苏仲武一眼,摇着头笑道:“身段又差远了!”黄文汉道:“足下见过那人吗?”侦探道:“不曾见过。”黄文汉大笑道:“然则何以知道身段差远了?”侦探道:“有像片在我身上。面貌也不很像。”黄文汉道:“然则我的面貌就很像了?足下何不拿出相片来和我对一对。”暗探也不客气,真个从怀中摸出一张像片来,就电灯下看看黄文汉,看看像片,自觉着不大对。黄文汉接了像片,苏仲武也凑拢来看。这像片只得半身,面貌甚是清楚,不像新闻纸上登载的那样模糊。黄文汉看大銮眉长入鬓,两眼有神,比在日本料理店遇的时候还觉有英气,不由得生一种敬爱之心。再看像片两旁,载着几行小字,是大銮的姓名籍贯,行刺时的衣服装束,以及身段尺寸年龄大小,曾在哪个学校毕业,都写得详细。黄文汉心想:大銮做这样事,必没多人知道。怎的事情才出几日,日本警察居然拿得定,敢是这样宣布出来?并且知道大銮的身世这般详细,其中必有奸细在警察署告密。且等我骗骗这东西,看他受骗不受骗。便将像片退还暗探,笑说道:“足下看这像片像不像我?”暗探笑道:“当初隔远了,认不真,只道是的。仔细一看,也没有像意。”说时用手指点着像片道:“我们为这奴才,苦真吃得不少,已有几个通晚不曾合眼了。也不知这东西于今躲在哪里。”黄文汉皱着眉叹道:“也是可恶!这种事在自己国内做不要紧,跑到人家国里扰乱人家的治安秩序,本不应该。不过我所虑的,你们弄错了人。我曾听说这姓吴的几个月前就回国去了,他如何得来这里刺姓蒋的?一定凶手又是一人。你们的眼光都聚在这姓吴的身上,真凶手倒得逍遥法外了。这是不能不虑的。”暗探摇头道:“不会错,刺客一定是他。”黄文汉道:“那你们警探的手腕,要算灵敏极了。出事不到几日,就查将这般确实,并已有十分证据似的,通电缉拿起来。倘若这人确是早回国去了,真凶手果然又是一人,这事怎么办?”暗探道:“要我自己去查,哪里会查得出来?中国留学生又多,更加上许多亡命客,十有八九都是二十多岁。面孔虽各人不同,但是在我们日本人看起来,仿佛看去都像差不多似的,口音更是不会听。当时又没有拿着什么,谁也没看清刺客的脸,教我们当侦探的从哪里下手?并且还有一层困难,亡命客十九不懂日本话,就以为他形迹可疑,拿到警察署去。我们说话他不懂,他们说话我不懂。两方面用笔来问答,这可以问得出刺客的口供来吗?完全是要靠人家报告的。报告的说这人确是刺客,有几桩证据。又拿这像片给和姓蒋的同住的那人看了,说不错,是这样一副面孔。我们还调查了一日,才认为确实,宣布出来。”
黄文汉正待再问,下男送酒菜来了。三人旋吃旋说话,黄文汉故意踌躇道:“这报告的人,靠得住吗?安见得不是私仇陷害哩?”侦探道:“报告的人最靠得住。报告人的朋友和刺客是好朋友。刺客的好朋友因高兴,和报告人谈到这事,将刺客姓名说出来了。不料报告人和蒋四立要好得很。蒋四立靠他帮忙的。蒋四立进了病院,报告人时常去看他。蒋四立恨刺客入骨,求报告人替他报仇雪恨。报告人得了刺客朋友的消息,即说给蒋四立听。蒋四立逼着报告人来报告警察。警察到刺客朋友家里一搜,就搜出这像片来了。刺客的朋友也被拘留在警察署。他还想抵赖,不肯承认他说了这话。那报告人也奇怪,又向警察署说情,说刺客是一个人做的事,与旁人无干,这朋友是事后才知道的。既有交情,自不能承认出首,也是人情。只要缉拿真凶,这朋友不相干,可以放了。警察署又将刺客的朋友放了出来,于今是一意缉拿这姓吴的。”黄文汉问道:“然则将姓许的拘留做什么哩?”侦探道:“也是报告的说,姓许的有主谋的嫌疑。因为刺客是姓许的朋友,又是部下。”黄文汉道:“报告的人姓什么?是个什么样的人哩?”侦探道:“姓什么我却弄不清楚。只知道他是住在神田猿乐町,年纪三十来岁,长条身子,尖瘦脸儿,身上带了孝,日本话说得不大好,只是很像欢喜说话的样子。”黄文汉听了,想了一会,想不起来,也就罢了。笑向侦探道:“你姓什么?”侦探道:“我姓村田,先生贵姓?”黄文汉道:“我姓黄。”村田道:“先生既是姓黄,又说和姓吴差不多,这话怎么讲?”黄文汉拿铅笔在菜单上写了个黄字道:“这字日本话的发音,不和姓吴差不多吗?”村田大笑道:“原来先生有意捉弄我。何苦是这样害得我瞎跑?”黄文汉笑道:“你自己要跟着我跑,我又没请你来,怪得我吗?我不看你跑得可怜,请你进来吃点东西,只怕你此刻还站在外面吹风。”村田长叹一声道:“服了,这种职务没有法子!这几日我们同业的哪一个休息过?这案子倘若不能破获,我们面子上都不好看,先生若能帮帮我们的忙,我们真要感激死了。”黄文汉道:“这忙教我如何帮法?我也不瞒你说,我此刻倒很想帮那刺客的忙,只可惜找他不着。”村田听了,知道说不进,便不做声。三人吃完了酒菜,黄文汉会了帐,一同出来。村田道了谢,仍回大螺守候去了。苏、黄二人仍回顺天堂看视梅子。
再说大銮在浅草住了几日,虽没遇什么意外的危险,只是见东京的风声紧得很,又怕遇见熟人,心想:不如去找老朱,他在横滨一个中国学校里教书,躲在他那里,必没人注意。等我写封信去通知他一声,我明日就动身到横滨去罢。当下写了封信发了。次日清检了行李,叫了乘人力车拉到运送店。自己去办了交涉,运到横滨。在热闹所在混了一会,直到夜间六点钟才去中央停车场,卖了张二等火车票,坐在里面,手中拿一本日本杂志翻阅。就有几个形似侦探的人,在大銮面前走来走去,很像注意大銮的样子。不知大銮如何脱险,在日本这样以警察自治的国家,想容容易易的跑出来,必得一番妙计。
欲知妙计云何,且俟下章再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