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三宝太监西洋记
- ▪ 第一回 盂兰盆佛爷揭谛 补陀山菩萨会神
- ▪ 第二回 补陀山龙王献宝 涌金门古佛投胎
- ▪ 第三回 现化金员外之家 投托古净慈之寺
- ▪ 第四回 先削发欲除烦恼 后留须以表丈夫
- ▪ 第五回 摩诃萨先自归宗 迦摩阿后来复命
- ▪ 第六回 碧峰会众生证果 武夷山佛祖降魔
- ▪ 第七回 九环锡杖施威能 四路妖精皆扫尽
- ▪ 第八回 大明国太平天子 薄海外遐迩率宾
- ▪ 第九回 张天师金阶面主 茅真君玉玺进朝
- ▪ 第十回 张天师兴道灭僧 金碧峰南来救难
- ▪ 第十一回 白城隍执掌溧水 张天师怒发碧峰
- ▪ 第十二回 张天师单展家门 金碧峰两班赌胜
- ▪ 第十三回 张天师坛依金殿 金碧峰水淹天门
- ▪ 第十四回 张天师倒埋碧峰 金碧峰先朝万岁
- ▪ 第十五回 碧峰图西洋各国 朝廷选挂印将军
- ▪ 第十六回 兵部官选将练师 教场中招军买马
- ▪ 第十七回 宝船厂鲁班助力 铁锚厂真人施能
- ▪ 第十八回 金銮殿大宴百官 三叉河亲排銮驾
- ▪ 第十九回 白鳝精闹红江口 白龙精吵白龙江
- ▪ 第二十回 李海遭风遇猴精 三宝设坛祭海渎
- ▪ 第二十一回 软水洋换将硬水 吸铁岭借下天兵
- ▪ 第二十二回 天妃宫夜助天灯 张西塘先排阵势
- ▪ 第二十三回 小王良单战番将 姜老星九口飞刀
- ▪ 第二十四回 唐状元射杀老星 姜金定囤淹四将
- ▪ 第二十五回 张天师计擒金定 姜金定水囤逃生
- ▪ 第二十六回 姜金定请下仙师 羊角仙计安前部
- ▪ 第二十七回 二指挥双敌行者 张天师三战大仙
- ▪ 第二十八回 长老误中吸魂瓶 破瓶走透金长老
- ▪ 第二十九回 长老私行羊角洞 长老直上东天门
- ▪ 第三十回 羊角大仙归天曹 羊角大仙锦囊计
- ▪ 第三十一回 姜金定三施妙计 张天师净扫妖兵
- ▪ 第三十二回 金莲宝象国服降 宾童龙国王纳款
- ▪ 第三十三回 宝船经过罗斛国 宝船计破谢文彬
- ▪ 第三十四回 爪哇国负固不宾 咬海千恃强出阵
- ▪ 第三十五回 大将军连声三捷 咬海干连败而逃
- ▪ 第三十六回 咬海干邻国借兵 王神姑途中相遇
- ▪ 第三十七回 王神姑生擒护卫 张狼牙馘斩神姑
- ▪ 第三十八回 张天师活捉神姑 王神姑七十二变
- ▪ 第三十九回 张天师连迷妖术 王神姑误挂数珠
- ▪ 第四十回 金碧峰轻恕神姑 王神姑求援火母
- ▪ 第四十一回 天师连阵胜火母 火母用计借火龙
- ▪ 第四十二回 金碧峰神运钵盂 金钵盂困住火母
- ▪ 第四十三回 火母求骊山老母 老母求太华陈抟
- ▪ 第四十四回 老母求国师讲和 元帅用奇计取胜
- ▪ 第四十五回 元帅重治爪哇国 元帅厚遇浡淋王
- ▪ 第四十六回 元帅亲进女儿国 南军误饮子母水
- ▪ 第四十七回 马太监征顶阳洞 唐状元配黄凤仙
- ▪ 第四十八回 天师擒住王莲英 女王差下长公主
- ▪ 第四十九回 天师大战女宫主 国师亲见观世音
- ▪ 第五十回 女儿国力尽投降 满剌伽诚心接待
- ▪ 第五十一回 张先锋计擒苏干 苏门答首服南兵
- ▪ 第五十二回 先锋出阵吊了魂 王明取得隐身草
- ▪ 第五十三回 王明计进番总府 王明计取番天书
- ▪ 第五十四回 王明砍番阵总兵 天师战金毛道长
- ▪ 第五十五回 金碧峰劝化道长 金碧峰遍查天宫
- ▪ 第五十六回 护法神奶儿扬威 和合二仙童发圣
- ▪ 第五十七回 金碧峰转南京城 张三峰见万岁爷
- ▪ 第五十八回 国师收金毛道长 国师度碧水神鱼
- ▪ 第五十九回 国师收服撒发国 元帅兵执锡兰王
- ▪ 第六十回 兵过溜山大葛兰 兵过柯枝小葛兰
- ▪ 第六十一回 王明致书古俚王 古俚王宾服元帅
- ▪ 第六十二回 大明兵进金眼国 陈堂三战西海蚊
- ▪ 第六十三回 金天雷杀西海蛟 三太子烧大明船
- ▪ 第六十四回 王良鞭打三太子 水寨生擒哈秘赤
- ▪ 第六十五回 三太子带箭回营 唐状元单枪出阵
- ▪ 第六十六回 三太子举刀自刎 哈里虎溺水身亡
- ▪ 第六十七回 金眼王敦请三仙 三大仙各显仙术
- ▪ 第六十八回 元帅收服金眼国 元帅兵阻红罗山
- ▪ 第六十九回 黄凤仙扮观世音 黄凤仙战三大仙
- ▪ 第七十回 凤仙斩金角大仙 国师点大仙本相
- ▪ 第七十一回 国师收银角大仙 天师擒鹿皮大仙
- ▪ 第七十二回 吸葛剌富而有礼 木骨都险而难服
- ▪ 第七十三回 佗罗尊者先试法 碧峰长老慢逞能
- ▪ 第七十四回 佗罗尊者求师父 铙钹长老下云山
- ▪ 第七十五回 番禅师飞钹取头 唐状元中箭取和
- ▪ 第七十六回 关元帅掸师叙旧 金碧峰禅师斗变
- ▪ 第七十七回 王尚书计收禅师 木骨国拜进降表
- ▪ 第七十八回 宝船经过刺撒国 宝船经过祖法国
- ▪ 第七十九回 宝船经过忽鲁谟 宝船兵阻银眼国
- ▪ 第八十回 番王宠任百里雁 王爷计擒百里雁
- ▪ 第八十一回 百夫人为夫报仇 王克新计取铃索
- ▪ 第八十二回 百夫人堕地身死 引仙师念旧来援
- ▪ 第八十三回 王克新两番铁笛 地里鬼八拜王明
- ▪ 第八十四回 引蟾仙师露本相 阿丹小国抗天兵
- ▪ 第八十五回 黄凤仙卖弄仙术 阿丹国贡献方物
- ▪ 第八十六回 天方国极乐天堂 礼拜寺偏多古迹
- ▪ 第八十七回 宝船撞进酆都国 王明遇着前生妻
- ▪ 第八十八回 崔判官引导王明 王克新遍游地府
- ▪ 第八十九回 一班鬼诉冤取命 崔判官秉笔无私
- ▪ 第九十回 灵曜府五鬼闹判 灵曜府五官闹判
- ▪ 第九十一回 阎罗王寄书国师 阎罗王相赠五将
- ▪ 第九十二回 国师勘透阎罗书 国师超度魍魉鬼
- ▪ 第九十三回 宝賨船离酆都国 太白星进夜明珠
- ▪ 第九十四回 碧水鱼救刘谷贤 凤凰蛋放撒发国
- ▪ 第九十五回 五鼠精光前迎接 五个字度化五精
- ▪ 第九十六回 摩伽鱼王大张口 天师飞剑斩摩伽
- ▪ 第九十七回 李海诉说夜明珠 白鳝王要求祭祀
- ▪ 第九十八回 水族各神圣来参 宗家三兄弟发圣
- ▪ 第九十九回 元帅鞠躬复朝命 元帅献上各宝贝
- ▪ 第一百回 奉圣旨颁赏各官 奉圣旨建立祠庙
诗曰:
峦天北望接妖氛,谈笑临戎见使君。徽外旧题司马檄,日南新驻伏波军。釜鱼生计须臾得,草木风声远近闻。不独全师能奏凯,还看盟府勒高勋。
火母问道:“前面步行的可是南朝金碧峰长老么?”王神姑仔细看了一看,说道:“正是金碧峰。”火母道:“这个葫芦头有些利害,我也不可轻易于他。”即时收起那三昧中间的一股真火,喷将出来。通天彻地,万里齐明。国师道:“这妖怪他把个真火来会贫僧,贫僧也不可轻易于他。”也收起那丹鼎之中一股真气,微开佛口,吹了一吹。只见那一天的火,不过半会儿,都不见了。火母看见,心上吃了一惊,说道:“这个葫芦头,果真是个出众的。”我这三昧真火,等闲人还认不得,他就认得,他就把个真气相迎。料应是个僧家,神通不小。待我叫他一声,看是何如。”高叫道:“来者何人?莫非是个南朝金碧峰长老么?”国师轻轻的应声道:“贫僧便是。”火母道:“你是释门,我是玄教。我和你各行其志,各事其事,你夜来怎么私自掀起我的九天玄女罩了?”国师把个手儿打一起,打个问讯,说道:“这是贫僧不是了。”火母道:“你掀我的宝贝,明明是欺我玄门。”国师道:“善哉,善哉!‘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’。我只救取那一干道士,怎么说个欺你玄门的话?”火母道:“你既不是欺我玄门,你把个宝贝还我不还我?”国师道:“阿弥善哉!我佛门中人,自来不妄取一物,岂有要你宝贝的道理。”火母道:“既是还我宝贝,这如今宝贝在那里?”国师轻轻的取出宝贝来,拿在手里,说道:“宝贝在这里奉还。只是相烦老母回见国王,劝解他一番,教他收拾兵戈,递上一封降书降表,倒换一张通关牒文,免得终日厮杀,糜烂民肉,花费钱粮,岂不为美!”火母未及开口,国师就把九天玄女罩望空一丢,丢在半空中。火母一见了自家宝贝,连忙的把手一招,招将下来,接在手里。
火母得了他的宝贝,来取你的首级。说一声:“不要走!”就把个九天玄女罩一撇,撇在半天之上。火母也把个国师当作天师,一下罩住他在地上。那晓得佛爷爷的妙用有好些不同处,你看他不慌不忙,把个偏衫的袖口张开来,照上一迎,那个九天玄女的罩,一竟落在他的偏衫的袖儿而去了。火母反说是佛门中欺负他,他就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,把个火箭、火枪、火蛇、火鸦四件宝贝,一齐的掀将起来,也指望烧狼牙棒张柏一般的模样。虽则是黑烟万道,红焰千层;虽则是上天下地,火片,这只好烧着凡夫子,怎奈何得佛爷爷。国师老爷不慌不忙,张开口来,一口唾沫,朝着正北上一喷。只见四面八方阴云密布,大雨倾盆,把那一天的火都烧得灰飞烟灭。火母看见不奈国师何,心中大怒,即时撇过那把降魔剑来,照着国师的脸上就劈一剑。国师道:“善哉,善哉!我出家人怎禁得这一剑哩!”不慌不忙,把个手里托的钵盂望空中一撇,撇上去,即时一个觔斗翻将下来。火母却又心大意大,不甚堤防,早已把个火母的捞翻在底下。火母见在钵盂底下不得出来,心上慌了,高叫道:“金碧峰饶我罢!”叫了一会没有答应,又叫道:“金碧峰老爷,你是个出家人,慈悲为本,方便为门,饶了我这一次罢!”国师老爷听知,心下十分不忍,说道:“这拘禁人的事,本不是我出家人干的。只是我见此人还有一百日灾难未满,不如趁这一个机会,要他会一坐,才好灭他的火性,才好收他的野心。”国师竟自转过中军帐来。火母罩在钵盂之下,左吆喝、右吆喝,左吆喝也不得出来,右吆喝也不得出来,把一双手左支右支,左支也不得出来,右支也不得出来。把两个肩头左扛右扛,右扛也不得出来,左扛也不得出来。
却说王神姑不见了师父,四下里去找,再也找不着。只听见一个声音,却象他师父一般。听一会象有,听一会又象没有。仔细听了一大会,却听见说道:“金碧峰老爷饶我罢!”王神姑道:“分明是我的师父讨饶,却不见在那里?”没奈何,把个草地下里排头儿寻一交,只看见一个黄铜打的盆儿盖着在地下里,里面恰象有个人哼也哼的在哭哩。王神姑走近前来听上一听,只见人果真有个人在里头,一会儿哼哼的哭,一会儿又不哭,一会儿骨弄的响,一会儿又不响。王神姑说道:“终不然我的师父坐在这个里面?”只说得“师父”两个字出声,那里面一听听见了,连忙的吆道:“徒弟哩,徒弟哩!”王神姑连忙的答应道:“我在这里,我在这里!”火母道:“你快来救我。”王神姑道:“你怎么在这个里面?”火母道:“吃了那金碧峰和尚的亏哩!”王神姑道:“这是个甚么东西,会罩住你在里面?”火母道:“我在里面黑通通的,不看见是个甚么。你外面亮处看一看。”王神姑仔仔细细打一看,原来是上黄铜打成的一个小小钵盂儿。说道:“师父不打紧哩!”火母道:“怎么晓得不打紧哩?”王神姑道:“是个和尚家化饭吃的钵盂哩!”火母道:“若只是个钵盂,果真的不打甚么紧。”王神姑道:“你在里面发起性来,把个头一顶,就顶他过一边,你却不就走出来也?”火母果真的把个头来顶一顶,一顶,只当不知,又一顶也只当不知;再一顶,也只当不知。连顶递顶,越发只当不知。
火母道:“徒弟,我头上就象座泰山一般,顶不动哩!”王神姑道:“师父不干顶不动事,想是你的颈脖子软哩。”火母道:“怎么我的颈脖子软哩?”王神姑道:“我看见来。”火母道:“你看见甚么来?”王神姑道:“我看见你的颈脖子长便有一尺多,却四季是个软叮当的。”火母道:“你只叫我顶,你也动下手么。”王神姑道:“你是个师父,我做徒弟的等闲不敢动手哩!”火母说道:“我在里面要性命,教你还在那里科牙磕齿的。”王神姑道:“你要怎么样儿?”火母道:“你把个钵盂抬起来就是。”王神姑道:“晓得了。”即时把只手去抬,一些儿也抬不动。把两只手一抬,也抬不动。王神姑狠起来,尽着平生的气力,两只手一抬,也抬不动。王神姑说道:“师父,我两只手用尽了气力,却抬不动哩!”火母道:“你多叫些人来。”王神姑道:“晓得了。即时间叫过些番兵番将,一个抬,抬不动;两个抬,抬不动,三个抬,抬不动;四个抬,抬不动。王神姑道:“抬不动哩!”火母道:“可多着些人抬。”王神姑道:“已自四个人,也抬不动哩!”火母道:“四个人抬不动,你添做八个人就抬得动。”王神姑道:“只是这等一个小钵盂儿,有处安人,却没有处安手。”火母道:“你们外面着力的抬,我在里面着力的顶,内外夹攻,看他还是怎么。”王神姑道:“师父言之有理。你在里面顶着,我们在外面抬着。”只见里面顶的顶得浑身是汗,外面抬的拾得遍体生津,那个钵盂却不曾动一动儿。火母道:“你外面没有抬么?怎么再顶不动哩?”王神姑道:“你里面没有顶么?怎么抬不动哩?”
火母道:“既是抬不动,我还有一个妙计。”火母道:“是个怎么妙计?”火母道:“你去多叫些番兵来,多带些锹锄来,穿他一个地洞儿,我却不就出来罢?”王神姑说道:“师父还穿个龙门,还穿个狗洞?”火母道:“穿个狗洞才好。”王神姑道:“怎么狗洞好?”火母道:“你岂不闻临难母狗免?”王神姑道:“晓得了。”即时叫过些番兵来,带了锹锄,没有锹锄的,就是枪,就是刀,就是槟榔木削成的标子,一声响,你来挖一趟,我来挖一趟。一会儿,你也丢了去,我也丢了去。火母在里面守得急性,叫声:“徒弟,你外面还没有穿洞哩?”王神姑道:“穿不通也。”火母道:“怎么穿不通?”王神姑道:“这个钵盂,有好些古怪。”火母道:“怎么古怪?”王神姑道:“自钵盂三尺之外,一挖一个窟,自钵盂三尺之内,一挖一肚气。”火母道:“怎么一挖一肚气?”王神姑道:“自钵盂三尺之内,就是一块铁板,千挖万挖,没有些纥繨;千穿万穿,没有些相干。这却不是一肚子气?”火母道:“终不然你就闷杀我在里面罢?”王神姑道:“终不然我做徒弟的进来替你罢。”火母道:“我原日为着那个来的?”王神姑道:“我如今也无不为师父。”火母道:“你既是为我,也到那里去求个神,也到那里去问个卜。也到那里去修个福,也到那里去许个愿?”王神姑道:“我做徒弟的没有到那里去处,但凭师父叫我到那里去罢。”
火母道:“打虎不过亲兄弟,上阵无如父子兵。你既是肯去,你不如去请下我的师父来罢。”王神姑道:“终不然师父还有个师父?”火母道:“木本水源,岂可就没有个师父?”王神姑道:“那师父是甚么人?”火母道:“说起我的师父来,话儿又长哩。”王神姑道:“但说来我听着。”火母道:“当初不曾有天地,不曾有日月,不曾有阴阳,先有我这一位师父。我这一位师父生下盘古来,却才分天地,分日月,分阴阳,故此他的职分老大的,就是掌教释伽佛,也要和他唱个诺;就是玉皇大天尊,也要和他打恭。”王神姑道:“他叫做甚么名字?”火母道:“当初还没有文字,没有名姓。因他生下盘古来,却就叫他做个老母。因他住在骊山上,却又叫做骊山老母,又叫做治世天尊。”王神姑道:“他如今住在那里?”火母道:“他如今还住在骊山。”王神姑道:“从这里到骊山去,有多少路程?”火母道:“从此去到骊山,大约有一百二十游巡之路。”王神姑道:“一游巡是几里?”火母道:“一游巡就是一千二百里。”王神姑道:“算起来却不是十四万里路还多些?”火母道:“是有这些路。”王神姑道:“弟子一驾膝云,一日只打得一千里。这十四万里路,却不过了半年?去半年,来半年,共是一周年,师父在里面会守得哩?”火母道:“徒弟,我已经算在心里,还有一个捷径的法儿。”王神姑道:“是个甚么捷径的法儿?”火母道:“你先到甲龙山飞龙洞,进到我打坐的内殿上。那殿上供养的,就是骊山老祖的神主牌儿。供案上就有一卷超凡脱体的真经,你可跪着祖师的面前,取过经来,朗诵七遍,诵了之后,把经化了,面朝着西,口里叫着祖师在号,拜二十四拜,取过无根水一钟,连经连水,一毂碌吞他到肚子里去。吞了经后,可以权借仙体,驾起祥云,不消一日工夫,就到得骊山之上。这却不是个捷径的法儿?”王神姑道:“即有此法,弟子敢惮劬劳?即时就去。”火母道:“你可怜见我埋在地下,只是不曾死了。”王神姑道:“师父,你且宽心,我弟子有此捷法,不日就回。师父,我去哩!”
好个王神姑,说得一声“去”,早已驾起膝云,早已到了飞龙洞,早已吞了真经,早已借了仙体,早已到了骊山。只见这个山无高不高,无大不大。借问山下居民,都说道这是有名的万里骊山。大约穿心有万里之远,直上有千里之高,中国四夷有一无二。有一篇《山赋》为证,赋曰:
天孙日观,终南太乙。蓬莱九气,昆仑五色。天台赤城,龙门积石。访至道于崆峒,识神人于姑射。江郎这一子还家,林虑之双童不食。节彼南山,始于一拳。度悬之祭,配林是先。故梁为晋望,而岷实江源。耸香炉之秀出,抗射的之高悬。至若触石吐云,含泽布气。鸣陈仓之宝鸡,翔淳于之白雉。既含情于度木,亦游心于覆簧。登宛委而和书,出器车而表瑞。黄帝之游具茨,夏王之登会稽。尔其探禹穴,纪秦功。或开形九子,或礼视三公。著履尝闻于灵运,朽壤曾询于伯宗。又若汶为天井,岐为地乳。维应桐柏,毕连鸟鼠。嘉无恤之临代,美仲尼之小鲁。或形类冠帻,或状同桴鼓。感叱驭之忠臣,识捣衣之玉女。悬圃尝留于穆满,疏属曾拘于贰负。则有石帆孤出,砥柱分流。巨灵之擘太华,共工之触不周。秦望则金简玉书,灵秘之所潜陷;罗浮则璇房琼室,神仙之所嬉游。又闻瀛政曾驱,愚公欲徒。觌修羊于华阴,见王乔于缑氏。指阙远属于牛头,积甲遥齐于熊耳。至有群玉册府,昆仑下都,洞童灊霍,员峤方壶。触百神者帝台,迎四皓者高车。及夫瞻挂鹤之悠扬,望盘龙之宛转,闻苏门之清啸,访酉阳之逸典。咏于言之饮宿,纪云亭之封禅。亦有兰岩唳鹤。金华叱羊。五台三袭,夕阴朝阳;桂阳话石,吴宫采香,凛冽而风门击吹,晶荧而火井扬光。尔其戴石为琤,多草为岵。摘天柱之仙桃,采华容之云母。寻谢敷之紫石,访桓温之白苎。骇蜗宫之台榭,识仇池之楼橹。亦有乌龙白骑,紫盖青泥;羊肠鸟翮,马鞍牛脾;猿山耸拔,雁塞逶迤;仙翁种玉,烈女磨笄;言听蔡诞,约信安期。见祝融之降崇,闻鸑鷟之鸣岐。复闻马援壶头,羊公岘首。挹少室之石膏,饮洞庭之美酒。又若望朝霞于赤岸,视黄石于谷城。虽阳岐之能买,岂北邙之可平。陈音以之而立号,张嵊因之而得名。云气或成于宫阙,风雨曾避于崤陵。与夫少室登仙之台,句曲华阳之洞,燕然勒铭,祁连作家。或功伐攸彰,或灵仙所重。卓哉骊山,称雄禹贡。宁若过之而身热,经之而头痛。徒为患于蛮貊,而无资于财用。
王神姑看不尽的景致,贪看了一会,猛然间想起来:“我为着师父救命而来,岂是杜甫游春的故事?”即时手持一炷信香,口念祖师尊号,三步一拜,拜上山去。日出的时候拜起,拜到日西,还不曾看见一些下落。日西的时候又拜起,拜到明日个天亮,还不曾看见些动静,一连拜了两日两夜,还饶着是个仙体。你说这个山高也不高?直到第三日天早,却才看见一所红门儿。王神姑心里想道:“这却是个仙家的气象了。”起头一看,只见门上直竖着一个小小的牌匾儿,匾上写着“碧云洞”三个字。王神姑却晓得是个天上无双府,山中第一家,跌倒个头只是拜。脚儿跪着,口儿叫着,头儿磕着,一上手就磕了千百个头。
只听见一个小娃子走得响,口里说道:“是那里一阵生人的气哩?”王神姑听见有个人讲话,不胜之喜,抬起头来一瞧,只见是一个穿青的小道童儿。王神姑站起来,朝着他行一个礼,说道:“弟子借问一声。”道童道:“借问甚么?”王神姑说道:“宝山可是个万里骊山么?”道童说道:“我这个山天下有一无二便是骊山。”王神姑道:“洞里可是个治世的祖师么?”道童道:“自从盘古以后,那里又有两个治世祖师?此中便是。你问我的祖师怎么?”王神姑道:“弟子是甲龙山飞龙洞火母元君差下来的。”道童道:“来此何干?”王神姑道:“特请你们祖师下山去走一走。”道童道:“他有个甚么事,请我祖师下山去走一走?”王神姑道:“他如今受了覆盆之难,特请祖师去救拔他一番。”道童道:“他是我祖师甚么人?敢请我祖师去救。”王神姑道:“他也是你祖师位下班头,掌教的第一位大徒弟。”道童道:“你这话讲差了。我祖师只有两位徒弟,大的叫做金莲道长,小的叫做白莲道长。并不曾晓得有个甚么徒弟叫做火母,住在甚么甲龙山火龙洞。你这个话却不讲差了?”王神姑道:“弟子甲龙山来到宝山,有十四五万里的路,岂有个错来之理!”道童道:“这虽不错来,我祖师位下却没有这等的徒弟。”王神姑道:“有。”道童道:“没有。”
道犹未了,只见又走出一个穿红的道童来,王神姑连忙的朝着他行个礼。那道童还个礼,说道:“尊处何来?”王神姑道:“弟子是甲龙山飞龙洞火母元君差下来的。”穿青的道童说道:“此一位尊处说他火母是我们祖师的大徒弟。凭你说,可有这个徒弟么?”穿红的道:“我和你那里晓得他。”穿青的道:“岂可就不晓得些儿?”穿红的道:“我和你来到这里,不过七八百年,那晓得他的前缘后故。”王神姑道:“这如今只求二位进去通报一声就是。”穿青的道:“我们不晓得你的来历,你怎么和他调牙确齿,惹他站在这里。倘或他的身上有些不洁净处,明日祖师晓得,却归罪于谁?”穿青的道童恼起来,把个两只手叉住王神姑,连说道:“你去罢,你去罢!不要在这里歪事缠。”王神姑不肯去。穿红的道:“我们这里有个规矩,彼此是我的祖师的班辈,往来具一个柬帖。下一辈的往来,具一个禀贴。再下一辈的,不敢具贴,当面口禀。你今日又不是具贴,又不是口禀,叫我们怎么通报?你不如再去问个详细来。”王神姑心里想道:“饶我借了一个仙体,还来了这几日,教我再去,却到几时再来?却不坑死我师父也!”一会儿心上恼将起来。不觉的放声大哭。
这一哭不至紧,早已惊动了里面祖师。祖师叫过金莲道长来,吩咐他到洞门外看是个甚么人哭。金莲道长走出洞门外来,问了王神姑一个详细,顺复祖师。祖师把个头来点了两点。金莲道长禀说道:“火母原是师父几时的徒弟?”祖师道:“我是原日炉锤天地的时候,他在我这里扇炉,叫做个火童儿。为因他偷吃了我一粒仙丹,是我责罚于他,他便逃去了。后来有个道长看见他在甲龙山火龙洞里修真炼性,不知今日怎么样儿惹下这等一个空头祸来。”金莲道长道:“是弟子复他的话,打发他回去罢。”祖师道:“不可。他这许无的路来寻我,也指望我和他做一个主张。况兼他原日也在我门下有千百年之久,他如今虽不成甚么大仙,却也是个超凡入圣,有了中八洞的体段,怎么就着一个和尚的钵盂盖住了?待我算了一算,看他何如。”算了一算,连师祖也吃了一吓。金莲道长说道:“师父为何惊骇?”祖师道:“原来这个和尚是三千诸佛的班头,万代禅师的领袖,燃灯古佛的转世。他怎么惹着这等一个大对头也?”金莲道长道:“既是这等一个对头,师父也不要管他的闲事。”祖师道:“也是他寻我一次,待我吩咐他几句言话儿,解了他的冤业罢。”金莲道长道:“既如此,弟子叫他进来。”祖师道:“叫他进来,他是个凡人,又恐他身上不洁净。不如我自家出去,分付他几声罢。”好个祖师,说了一声“自家出去”,果真的:
瑶草迷行径,丹台近赤城。山川遥在望,鸡犬不闻声。谷静桃花落,桥横漳水鸣。移来只鹤影,只听紫云笙。
王神姑看见个祖师老爷来到洞门口,他连忙的跪下去,磕上几个头。祖师道:“你是何方人氏?姓甚名谁?”王神姑道:“弟子是西牛贺洲爪哇国总兵官咬海干的妻室王神姑是也。”祖师道:“那火母怎么差下?”王神姑道:“弟子曾受业于火母门下,火母是弟子一个师父,故此差下弟子来。”祖师道:“你师父怎么和南朝的和尚争斗哩?”王神姑道:“南朝一个和尚叫做甚么金碧峰,领了百万雄兵,特来抄没爪哇国。是我师父不忍这一国人民无故遭难,就和他比手。不想他一个小小的钵盂儿,就把我师父罩着。我师父命在须臾,无计可施,特差弟子拜求老祖师下山去走一次。一则是救度我师父性命,二则是超拔我一国生灵。望祖师老爷大发慈悲,广施方便,也是祖师老爷的无量功德。”祖师老爷道:“你那远来的弟子站起来,我吩咐你几句话儿回去罢。”
不知还是吩咐他几句甚么话儿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