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隋唐演义
- ▪ 第一回 隋主起兵伐陈 晋王树功夺嫡
- ▪ 第二回 杨广施谗谋易位 独孤逞妒杀宫妃
- ▪ 第三回 逞雄心李靖诉西岳 造谶语张衡危李渊
- ▪ 第四回 齐州城豪杰奋身 楂树岗唐公遇盗
- ▪ 第五回 秦叔宝途次救唐公 窦夫人寺中生世子
- ▪ 第六回 五花阵柴嗣昌山寺定姻 一蹇囊秦叔宝穷途落魄
- ▪ 第七回 蔡太守随时行赏罚 王小二转面起炎凉诗曰:
- ▪ 第八回 三义坊当锏受腌臜 二贤庄卖马识豪杰词曰:
- ▪ 第九回 入酒肆蓦逢旧识人 还饭钱径取回乡路
- ▪ 第十回 东岳庙英雄染疴 二贤庄知己谈心
- ▪ 第十一回 冒风雪樊建威访朋 乞灵丹单雄信生女
- ▪ 第十二回 皂角林财物露遭殃 顺义村擂台逢敌手
- ▪ 第十三回 张公谨仗义全朋友 秦叔宝带罪见姑娘词曰:
- ▪ 第十四回 勇秦琼舞锏服三军 贤柳氏收金获一报
- ▪ 第十五回 秦叔宝归家侍母 齐国远截路迎朋诗曰:
- ▪ 第十六回 报德祠酬恩塑像 西明巷易服从夫
- ▪ 第十七回 齐国远漫兴立球场 柴郡马挟伴游灯市
- ▪ 第十八回 王碗儿观灯起衅 宇文子贪色亡身
- ▪ 第十九回 恣蒸淫赐盒结同心 逞弑逆扶王升御座
- ▪ 第二十回 皇后假宫娥贪欢博宠 权臣说鬼话阴报身亡
- ▪ 第二十一回 借酒肆初结金兰 通姓名自显豪杰
- ▪ 第二十二回 驰令箭雄信传名 屈官刑叔宝受责
- ▪ 第二十三回 酒筵供盗状生死无辞 灯前焚捕批古今罕见
- ▪ 第二十四回 豪杰庆千秋冰霜寿母 罡星祝一夕虎豹佳儿
- ▪ 第二十五回 李玄邃关节全知己 柴嗣昌请托浼赃官
- ▪ 第二十六回 窦小姐易服走他乡 许太监空身入虎穴
- ▪ 第二十七回 穷土木炀帝逞豪华 思净身王义得佳偶
- ▪ 第二十八回 众娇娃剪彩为花 侯妃子题诗自缢
- ▪ 第二十九回 隋炀帝两院观花 众夫人同舟游海
- ▪ 第三十回 赌新歌宝儿博宠 观图画萧后思游
- ▪ 第三十一回 薛冶儿舞剑分欢 众夫人题诗邀宠
- ▪ 第三十二回 狄去邪入深穴 皇甫君击大鼠
- ▪ 第三十三回 睢阳界触忌被斥 齐州城卜居迎养
- ▪ 第三十四回 洒桃花流水寻欢 割玉腕真心报宠
- ▪ 第三十五回 乐永夕大士奇观 静夜游昭君泪塞
- ▪ 第三十六回 观文殿虞世南草诏 爱莲亭袁宝儿轻生
- ▪ 第三十七回 孙安祖走说窦建德 徐懋功初交秦叔宝
- ▪ 第三十八回 杨义臣出师破贼 王伯当施计全交
- ▪ 第三十九回 陈隋两主说幽情 张尹二妃重贬谪
- ▪ 第四十回 汴堤上绿柳御题赐姓 龙舟内绛仙艳色沾恩
- ▪ 第四十一回 李玄邃穷途定偶 秦叔宝脱陷荣归
- ▪ 第四十二回 贪赏银詹气先丧命 施绝计单雄信无家
- ▪ 第四十三回 连巨真设计赚贾柳 张须陀具疏救秦琼
- ▪ 第四十四回 宁夫人路途脱陷 罗士信黑夜报仇
- ▪ 第四十五回 平原县秦叔宝逃生 大海寺唐万仞徇义
- ▪ 第四十六回 杀翟让李密负友 乱宫妃唐公起兵
- ▪ 第四十七回 看琼花乐尽隋终 殉死节香销烈见
- ▪ 第四十八回 遗巧计一良友归唐 破花容四夫人守志
- ▪ 第四十九回 舟中歌词句敌国暂许君臣 马上缔姻缘吴越反成秦晋
- ▪ 第五十回 借寇兵义臣灭叛臣 设宫宴曹后辱萧后
- ▪ 第五十一回 真命主南牢身陷 奇女子巧计龙飞
- ▪ 第五十二回 李世民感恩劫友母 宁夫人惑计走他乡词曰:
- ▪ 第五十三回 梦周公王世弃绝魏 弃徐勣李玄邃归唐
- ▪ 第五十四回 释前仇程咬金见母受恩 践死誓王伯当为友捐躯
- ▪ 第五十五回 徐世勣一恸成丧礼 唐秦王亲唁服军心
- ▪ 第五十六回 啖活人朱灿兽心 代从军木兰孝父
- ▪ 第五十七回 改书柬窦公主辞姻 割袍襟单雄信断义
- ▪ 第五十八回 窦建德谷口被擒 徐懋功草庐订约
- ▪ 第五十九回 狠英雄犴牢聚首 奇女子凤阁沾恩
- ▪ 第六十回 出囹圄英雄惨戮 走天涯淑女传书
- ▪ 第六十一回 花又兰忍爱守身 窦线娘飞章弄美
- ▪ 第六十二回 众娇娃全名全美 各公卿宜室宜家
- ▪ 第六十三回 王世充忘恩复叛 秦怀玉剪寇建功
- ▪ 第六十四回 小秦王宫门挂带 宇文妃龙案解诗
- ▪ 第六十五回 赵王雄踞龙虎关 周喜霸占鸳鸯镇
- ▪ 第六十六回 丹霄宫嫔妃交谮 玄武门兄弟相残
- ▪ 第六十七回 女贞庵妃主焚修 雷塘墓夫妇殉节
- ▪ 第六十八回 成后志怨女出宫 证前盟阴司定案词曰:
- ▪ 第六十九回 马宾王香醪濯足 隋萧后夜宴观灯
- ▪ 第七十回 隋萧后遗榇归坟 武媚娘披缁入寺
- ▪ 第七十一回 武才人蓄发还宫 秦郡君建坊邀宠
- ▪ 第七十二回 张昌宗行傩幸太后 冯怀义建节抚硕贞
- ▪ 第七十三回 安金藏剖腹鸣冤 骆宾王草檄讨罪
- ▪ 第七十四回 改国号女主称尊 闯宾筵小人怀肉
- ▪ 第七十五回 释情痴夫妇感恩 伸义讨兄弟被戮
- ▪ 第七十六回 结彩楼嫔御评诗 游灯市帝后行乐
- ▪ 第七十七回 鸩昏主竟同儿戏 斩逆后大快人心
- ▪ 第七十八回 慈上皇难庇恶公主 生张说不及死姚崇
- ▪ 第七十九回 江采苹恃爱追欢 杨玉环承恩夺宠
- ▪ 第八十回 安禄山入宫见妃子 高力士沿街觅状元
- ▪ 第八十一回 纵嬖宠洗儿赐钱 惑君王对使剪发
- ▪ 第八十二回 李谪仙应诏答番书 高力士进谗议雅调
- ▪ 第八十三回 施青目学士识英雄 信赤心番人作藩镇
- ▪ 第八十四回 幻作戏屏上婵娟 小游仙空中音乐
- ▪ 第八十五回 罗公远预寄蜀当归 安禄山请用番将士
- ▪ 第八十六回 长生殿半夜私盟 勤政楼通宵欢宴
- ▪ 第八十七回 雪衣女诵经得度 赤心儿欺主作威
- ▪ 第八十八回 安禄山范阳造反 封常清东京募兵
- ▪ 第八十九回 唐明皇梦中见鬼 雷万春都下寻兄
- ▪ 第九十回 矢忠贞颜真卿起义 遭妒忌哥舒翰丧师
- ▪ 第九十一回 延秋门君臣奔窜 马嵬驿兄妹伏诛
- ▪ 第九十二回 留灵武储君即位 陷长安逆贼肆凶
- ▪ 第九十三回 凝碧池雷海青殉节 普施寺王摩诘吟诗
- ▪ 第九十四回 安禄山屠肠殒命 南霁云啮指乞师
- ▪ 第九十五回 李乐工吹笛遇仙翁 王供奉听棋谒神女
- ▪ 第九十六回 拚百口郭令公报恩 复两京广平王奏绩
- ▪ 第九十七回 达奚女钟情续旧好 采苹妃全躯返故宫
- ▪ 第九十八回 遗锦袜老妪获钱 听雨铃乐工度曲
- ▪ 第九十九回 赦反侧君念臣恩 了前缘人同花谢
- ▪ 第一百回 迁西内离间父子情 遣鸿都结证隋唐事词曰:
词曰:
死生有命不相饶,禽鸟也难逃。还仗慈悲佛力,顿教脱去皮毛。
笑他养子飞扬拔扈,恶胜鸱鴞。向道赤心满腹,而今渐觉蹊跷。
调寄“朝中措”
圣人云:死生有命,富贵在天。此不但人之死生有命,即一物之微,其死生亦有命存焉。人当死期将至,往往先有个预兆。以此推之,一切众生,凡有情有识之物,当其将死,亦必先有预兆。人虽不知之,彼必自惊觉,但口不能言耳。大抵死生有定限,凡事既不能与命争,则生寄死归,听其自然。惟须稍种福因,以作后果可也。至于富贵为人所同欲,却又不是人力所可强求。若说大富大贵,固主之在于天,就是一命之荣,一钱之获,亦无非天意主之,天者理而已矣。可笑那无理之人,作非理之想,为非理之事,以图非理之富贵;却不自思现在所享之富贵,已属非分,如何还要逆天而行,欺君背德,肆志作威,此真获罪于天,后祸不小。
且说玄宗御勤政楼,赐民大酺,通宵宴乐,自以为天下太平,天下休祥无事。杨国忠总理朝政,一味逢君欺君,招权纳贿。这些贪位慕禄趋炎附势之徒,奔走其门如市。只有个陕郡进士张彖,在京候选,见此光景,慨然叹息道:“此辈倚杨右相如泰山,以我视之,乃冰山耳。皎日一出,附之者即失所恃矣!吾褰裳避之,犹恐波及其身,何可与同事耶!”遂绝意仕进,即日出京,隐居嵩山去了。那时有识者,都知天下将乱。玄宗却自恃承平,安然无虑,惟日夕在宫中取乐。杨妃亦愈加乔纵,内庭掌管贵妃位下,织锦刺绣,及雕镂器物者数百人,以供其贺生辰庆时节之用。玄宗又常遣中使,往各处采办新奇可喜之物进奉。各处地方官,有以奇巧珍玩衣服等物贡献贵妃者,俱得不次升迁。玄宗游幸各处,多与杨妃同车并辇而行。杨妃平常不喜坐舆,欲试乘马,因命御马监选择好马,调养得极其纯良,以备妃子坐骑。每当上马时,众宫娥侍女,扶策而上,高力士执辔授鞭,内宫女伏侍者数十人,前后拥护。杨妃倩妆紧束,窄袖轻衫,垂鞭缓走,媚态动人。玄宗亦自乘马,或前或后,扬鞭驰骋,以为快乐。杨妃见了笑道:“妾舍车从骑,初次学乘,怎及陛下常事游猎,鞍马娴熟,驰逐之际,固当让着先鞭。”玄宗戏道:“只看骑马,我胜于你,可知风流阵上,你终须让我一筹。”杨妃也戏说道:“此所谓老当益壮。”说罢,二人相顾,皆大笑不止。后人有诗云:
虢国朝天走马来,蛾眉淡扫见骄才。
今看肥婢乔乘马,预兆他年到马嵬。
自此宫中饮宴,即创为风流阵之戏。你道如何作戏?玄宗与杨妃酒酣之后,使杨妃统率宫女百余人,玄宗自己统率小内侍百余人,于掖庭之中排下两个阵势,以绣帏锦被张为旗旙,鸣小锣,击小鼓,两下各持短画竹竿,嬉笑呐喊,互相戏斗。若宫女胜了,罚小内侍各饮酒一大觥,要玄宗先饮;若内侍们胜了,罚宫女们齐声唱歌,要杨妃自弹琵琶和曲。此戏即名之曰风流阵。时人以为宫中之游戏,忽一变为战争之状,乃不祥之兆。有诗云:
宫人学作战场人,阵号风流乐事新。
他日渔阳鼙鼓动,堪嗟嬉戏竟成真。
一日风流阵上,宫女战胜了,杨妃命照例罚内侍们二斗酒,将金斗奉于玄宗先饮;玄宗亦将金杯赐与杨妃说道:“妃子也须陪饮一杯。”杨妃道:“妾本不该饮,既蒙恩赐,请以此杯与陛下掷骰子赌色;若陛下色胜于妾,妾方可饮。”玄宗笑而许之,高力士便把色盆骰子进上。玄宗与杨妃各掷了两掷,未有胜负,至第三掷,杨妃已占胜色,玄宗将次输了,惟得重四,可以转败为胜。于是再赌赛一掷,一头掷,一头吆喝道:“要重四。”只见那骰儿辗转良久,恰好滚成重四双双。玄宗大喜笑向杨妃道:“朕呼卢之技如何?你可该饮酒么?”杨妃举杯说道:“陛下洪福齐天,妾虽不胜杯斝,何敢不饮。”玄宗道:“朕得色,卿得酒,福与共之。”杨妃拜谢立饮,口称万岁。玄宗回顾高力士说道:“此重四殊合人意,可赐以绯。”当时高力士领旨,便将骰子第四色,都用些胭脂点染,如今骰上红四自此始。正是:
骰子亦蒙赐绯,可谓泽及枯骨。
如以赤心相托,君恩至今不没。
当日玄宗因掷骰得胜,心中甚为欣喜,同杨妃连饮了几杯,不觉酣醉,乘着醉兴,再把骰子来掷。收放之间,滚落一个于地,高力士忙跽而拾之。玄宗见高力士爬在地下拾骰子,便戏将骰子盆儿,摆在他背上,扯着杨妃席地而坐,就在他背上掷骰。两个一递一掷,你呼六,我喝四,掷个不止。高力士双膝跽地,双手撑地,一动也不敢转动,正正好气力。只听得屋梁上边,咿咿哑哑,说话之声道:“皇爷与娘娘只顾要掷四掷六,也让高力士起来直直腰。”谁知他说的,不是直直腰,却是说的掷掷么,这掷掷么三字,正隐着说直直腰。玄宗与杨妃听了,俱大笑而起,命内侍收过了骰盆,拉了高力士起来。力士叩头而退。玄宗与杨妃亦便同入寝宫去了。
看官,你道那梁间说话的是谁?原来是那能言的白鹦鹉。这鹦鹉还是安禄山初次入宫,谒见杨妃之时所献,畜养宫中已久,极其驯良,不加羁绊,听其飞止,他总不离杨妃左右,最能言语,善解人意,聪慧异常,杨妃爱之如宝,呼为雪衣女。一日飞至杨妃妆台前说道:“雪衣女昨夜梦兆不祥,梦己身为鸷鸟所逼,恐命数有限,不能常侍娘娘左右了。”说罢惨然不乐。杨妃道:“梦兆不能凭信,不必疑虑;你若心怀不安,可将般若心经,时常念诵,自然福至灾消。”鹦鹉道:“如此甚妙,愿娘娘指教则个。”杨妃便命女侍炉内添香,亲自捧出平日那手书的心经来,合掌庄诵了两遍,鹦鹉在旁谛听,便都记得明白,琅琅的念将出来,一字不差。杨妃大喜。自此之后,那鹦鹉随处随时念心经,或朗声念诵,或闭目无声默诵,如此两三个月。
一日,玄宗与杨妃游于后苑,玄宗戏将弹弓弹鹊,杨妃闲坐于望远楼上观看,鹦鹉也飞上来,立于楼窗横槛之上。忽有个供奉游猎的内侍,擎着一只青鹞,从楼下走过;那鹞儿瞥见鹦鹉,即腾地飞起,望着楼槛上便扑。鹦武大惊,叫道:“不好了!”急飞入楼中。亏得有一个执拂的宫女,将拂子尽力的拂,恰正拂着了鹞儿的眼,方才回身展翅,飞落楼下,杨妃急看鹦鹉时,已闷绝于地下,半晌方醒转来。杨妃忙抚慰之道:“雪衣女,你受惊了。”鹦鹉回说道:“恶梦已应,惊得心胆俱碎,谅必不能复生,幸免为他所啖,想是诵经之力不小。”于是紧闭双目,不食不语,只闻喉颡间,喃喃呐呐的念诵心经。杨贵妃时时省视。三日之后,鹦鹉忽张目向杨妃娘娘说道:“雪衣女全仗诵经之力,幸得脱去皮毛,往生净土矣。娘娘幸自爱。”言讫长鸣数声,耸身向着西方,瞑目戢翼,端立而死。正是:
人物原皆有佛性,人偏昧昧物了了。
鹦鹉能言更能悟,何可人而不如鸟。
鹦鹉既死,杨妃十分嗟悼,命内侍监殓以银器,葬于后苑,名为鹦鹉冢。又亲自持诵心经一百卷,资其冥福。玄宗闻之,亦叹息不已,因命将宫中所蓄的能言鹦鹉,共有几十笼,尽数多取出来问道:“你等众鸟,颇自思乡否?吾今日开笼,放你们回去何如?”众鹦鹉齐声都呼万岁。玄宗即遣内侍持笼,送至广南山中,一齐放之,不在话下。
且说杨妃思念雪衣女,时时堕泪。他这一副泪容,愈觉嫣然可爱。因此宫中嫔妃侍女辈,俱欲效之,梳妆已毕,轻施素粉于两颊,号为泪妆,以此互相炫美。识者已早知其以为不祥之兆矣。有诗云:
无泪佯为泪两行,总然妩媚亦非祥。
马嵬他日悲凄态,可是描来作泪妆?
杨妃平日爱这雪衣女,虽是那鹦鹉可爱可喜,然亦因是安禄山所献,有爱屋及乌之意。在今日悲念,亦是感物恩人。那边安禄山在范阳,也常想着杨妃与虢国夫人辈,奈为杨国忠所忌,难续旧好。他想若非夺国篡位,怎能再与欢聚,因此日夜欲题兵造反,只为玄宗待之甚厚,要俊其晏驾,方才起事。叵耐那杨国忠时时寻事来撩拨他,意欲激他反了,正欲以实己之言。于是安禄山也生了一个事端来,撩拨朝廷,遂上一章疏来,请献马于朝廷。其疏上略云:
臣安禄山承乏边庭,所属地方,多产良马。臣今选得上等骏骑三千余匹,愿以贡献朝廷。臣虽不如昔日王毛仲之牧马蕃庶,然以此上充天厩,他年或大驾东封西狩,亦足稍壮万乘观瞻。计每马一匹,用执鞍军二人,臣更遣番将二十四员部送,俊择吉日,即便起行。伏乞敕下经历地方,各该官吏,预备军粮马草供应,庶不致临期缺误。谨先以表奏闻。
安禄山此疏,明明是托言献马,谋动干戈,要乘机侵据地方,且看朝廷如何发付他。当下玄宗览疏,也沉吟道:“禄山欲献马,固是美事;只却如何要这许多军将遣送?”因将此疏付中书省议覆。杨国忠次日入奏道:“边臣献马于朝廷,亦是常事;今禄山固意要多遣军将部送三千匹,而执鞭随送者,反有六千人。那二十四员番将,又必各有跟随的番汉军士,共计当有万余人,行动与攻城夺地者何异!其心叵测,不可轻信,当降严旨切责,破其狡谋。”玄宗道:“彼以贡献为本,伪托所请,无所问罪;即云部送人多,亦未必便有异志,不可遽加切责,只须谕令减少人役罢了。”国忠道:“彼名请贡献,实欲叛逆耳;若非严旨切责,说破他不轨之谋,彼将以为朝廷无人。”玄宗道:“事勿急遽,朕当更思之。”国忠怏快而退。玄宗正在犹豫时,有河南尹达奚珣,即达奚盈盈的宗族,他因闻邸报,见了安禄山请献马之疏,大为惊异,即飞章密奏说:“安禄山表请献马,而欲多遣部送军将,事有可疑,乞以温言谕止之。”
玄宗看了达奚珣的密疏,还沉吟未决。是日燕坐于便殿,高力士侍立于殿陛之下,玄宗呼之近前,对他说道:“朕之待安禄山,可谓至厚,彼既受我厚恩,当必不相负,朕意不以为然。前者朕曾遣辅璆琳到彼窥察,回奏说道他是忠诚爱国,并无二心,难道如今便忽然改变了不成?”原来辅璆琳平日恃宠专恣,与高力士不睦,因此高力士便乘间叩头奏说道:“人心难测,陛下亦不可过信其无他。以老奴所耳闻,辅璆琳两番奉使差到范阳,多曾私受安禄山贿赂,故此饰词覆旨,其所言未可信也。”玄宗听说惊讶道:“有这等事!辅璆琳受贿汝何以知之?”高力士奏道:“老奴向已微闻其事,而未敢深信,近因璆琳奉差采办回来,老奴往候之,值其方浴,坐以待其出,因于其书斋案头上,见有安禄山私书一封,书中细询朝中举动与宫中近事;又托他每事须曲为周旋遮饰,又须每事密先报知。那时老奴方窃窥未完,璆琳遽出,连忙取来藏过。据此看来,他内外交结贿赂,故此相通,信有其事矣。老奴正欲密将此事上闻,适蒙上谕,敢此启知。”玄宗大怒道:“辅璆琳这个恶奴,我以何等之事相托,乃敢大胆受贿欺主,好生可恨!”遂传旨立唤辅璆琳来面讯;又即着高力士率羽林官校至其第中,搜取私书物件。不一时,璆琳唤到,其所取的私书与所受的贿赂,都被搜出,上呈御览。原来璆琳与禄山,往来的私书甚多。高力士检看其中有关涉杨妃说话的,即行销毁去了,因此宫中私情之事,幸未有败露。当下玄宗怒甚,欲重处辅璆琳立死,高力士密启奏道:“皇爷即欲加罪璆琳,就于内庭立时扑杀,须托言他事以惩之,且请陛下万勿发露通私书信之事及受贿之举动,不然恐有激变。”玄宗点头道是,遂命将璆琳正法。只说因采办不奉旨赐死。可笑那辅璆琳因贪贿赂,丧了性命。当初罗公远先师,原是曾对他说来道只莫贪贿,自然免祸,彼自不能悟耳。正是:
不贪乃为宝,有贿必焚身。忘却仙师语,时时与祸邻。
玄宗平日认定安禄山,是个满腹赤心的好人,今见他贿结辅璆琳,去探朝廷与宫闱之事,方才有些疑心起来。杨妃也不能复为之解,惟有暗地咨嗟叹息罢了。玄宗依着达奚珣所奏,温言谕止禄山献马,遣中使冯神威,赍手诏往渝之。其略云:
览卿表献马于朝廷,具见忠悃,朕甚喜悦。但马行须冬日为便,今方秋初,正田稻将成,农务未毕之时,且勿行动。俊至冬日,官自给夫部送来京,无烦本军跋涉之劳,特此谕知。
冯神威赍了诏书,星夜来至范阳,禄山已窥测朝廷之意,且又探知杨国忠有这许多说话,心中十分恼怒。及闻诏到,竟不出迎。冯神威不见安禄山接诏,竟自赍诏到他府第来,禄山乃先于府中大阵兵仗,排列得刀枪密密,剑戟层层,旌旗耀日,鼓角如雷。冯神威见了,心甚惊疑。安禄山踞胡床而坐,见冯神威赍诏而来,也不起身迎接。冯神威开诏宣读毕,禄山满面怒容说道:“传闻贵妃近日于宫中,也学乘马,吾意官家亦必爱马,我这里最有好马,故欲进献几匹。今诏书既如此,我不献亦可。”冯神威见他恁般作威做势,意态骄傲,语言唐突,必不怀好意,遂不敢与他争论,只有唯唯而已。禄山也不设宴款待他,且教他出就馆舍。
过了几日,冯神威欲还京复命,入见禄山,问他可有回奏的表文否。禄山道:“诏书云:马行须俟冬日,至十月间我即不献马,亦将亲诣京师,以观朝臣近政,今亦不必用表文,为我口奏可也。”冯神威不敢多言,逡巡而别。兼程赶行,回京见驾,将他这些无礼之状与无礼之言,一一奏闻皇上。玄宗听了,又惊,又羞,又恼。时杨妃侍坐于侧,玄宗向他怒说道:“我和你待此倭奴不薄,今乃如此无状,其反叛之形情已露,无怪人之多言也。自今人言不可不信!”说罢,抚几叹息;杨妃也低着头,嗟叹不已。正是:
今日方嗟负心汉,从前误认赤心儿。
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