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隋唐演义
- ▪ 第一回 隋主起兵伐陈 晋王树功夺嫡
- ▪ 第二回 杨广施谗谋易位 独孤逞妒杀宫妃
- ▪ 第三回 逞雄心李靖诉西岳 造谶语张衡危李渊
- ▪ 第四回 齐州城豪杰奋身 楂树岗唐公遇盗
- ▪ 第五回 秦叔宝途次救唐公 窦夫人寺中生世子
- ▪ 第六回 五花阵柴嗣昌山寺定姻 一蹇囊秦叔宝穷途落魄
- ▪ 第七回 蔡太守随时行赏罚 王小二转面起炎凉诗曰:
- ▪ 第八回 三义坊当锏受腌臜 二贤庄卖马识豪杰词曰:
- ▪ 第九回 入酒肆蓦逢旧识人 还饭钱径取回乡路
- ▪ 第十回 东岳庙英雄染疴 二贤庄知己谈心
- ▪ 第十一回 冒风雪樊建威访朋 乞灵丹单雄信生女
- ▪ 第十二回 皂角林财物露遭殃 顺义村擂台逢敌手
- ▪ 第十三回 张公谨仗义全朋友 秦叔宝带罪见姑娘词曰:
- ▪ 第十四回 勇秦琼舞锏服三军 贤柳氏收金获一报
- ▪ 第十五回 秦叔宝归家侍母 齐国远截路迎朋诗曰:
- ▪ 第十六回 报德祠酬恩塑像 西明巷易服从夫
- ▪ 第十七回 齐国远漫兴立球场 柴郡马挟伴游灯市
- ▪ 第十八回 王碗儿观灯起衅 宇文子贪色亡身
- ▪ 第十九回 恣蒸淫赐盒结同心 逞弑逆扶王升御座
- ▪ 第二十回 皇后假宫娥贪欢博宠 权臣说鬼话阴报身亡
- ▪ 第二十一回 借酒肆初结金兰 通姓名自显豪杰
- ▪ 第二十二回 驰令箭雄信传名 屈官刑叔宝受责
- ▪ 第二十三回 酒筵供盗状生死无辞 灯前焚捕批古今罕见
- ▪ 第二十四回 豪杰庆千秋冰霜寿母 罡星祝一夕虎豹佳儿
- ▪ 第二十五回 李玄邃关节全知己 柴嗣昌请托浼赃官
- ▪ 第二十六回 窦小姐易服走他乡 许太监空身入虎穴
- ▪ 第二十七回 穷土木炀帝逞豪华 思净身王义得佳偶
- ▪ 第二十八回 众娇娃剪彩为花 侯妃子题诗自缢
- ▪ 第二十九回 隋炀帝两院观花 众夫人同舟游海
- ▪ 第三十回 赌新歌宝儿博宠 观图画萧后思游
- ▪ 第三十一回 薛冶儿舞剑分欢 众夫人题诗邀宠
- ▪ 第三十二回 狄去邪入深穴 皇甫君击大鼠
- ▪ 第三十三回 睢阳界触忌被斥 齐州城卜居迎养
- ▪ 第三十四回 洒桃花流水寻欢 割玉腕真心报宠
- ▪ 第三十五回 乐永夕大士奇观 静夜游昭君泪塞
- ▪ 第三十六回 观文殿虞世南草诏 爱莲亭袁宝儿轻生
- ▪ 第三十七回 孙安祖走说窦建德 徐懋功初交秦叔宝
- ▪ 第三十八回 杨义臣出师破贼 王伯当施计全交
- ▪ 第三十九回 陈隋两主说幽情 张尹二妃重贬谪
- ▪ 第四十回 汴堤上绿柳御题赐姓 龙舟内绛仙艳色沾恩
- ▪ 第四十一回 李玄邃穷途定偶 秦叔宝脱陷荣归
- ▪ 第四十二回 贪赏银詹气先丧命 施绝计单雄信无家
- ▪ 第四十三回 连巨真设计赚贾柳 张须陀具疏救秦琼
- ▪ 第四十四回 宁夫人路途脱陷 罗士信黑夜报仇
- ▪ 第四十五回 平原县秦叔宝逃生 大海寺唐万仞徇义
- ▪ 第四十六回 杀翟让李密负友 乱宫妃唐公起兵
- ▪ 第四十七回 看琼花乐尽隋终 殉死节香销烈见
- ▪ 第四十八回 遗巧计一良友归唐 破花容四夫人守志
- ▪ 第四十九回 舟中歌词句敌国暂许君臣 马上缔姻缘吴越反成秦晋
- ▪ 第五十回 借寇兵义臣灭叛臣 设宫宴曹后辱萧后
- ▪ 第五十一回 真命主南牢身陷 奇女子巧计龙飞
- ▪ 第五十二回 李世民感恩劫友母 宁夫人惑计走他乡词曰:
- ▪ 第五十三回 梦周公王世弃绝魏 弃徐勣李玄邃归唐
- ▪ 第五十四回 释前仇程咬金见母受恩 践死誓王伯当为友捐躯
- ▪ 第五十五回 徐世勣一恸成丧礼 唐秦王亲唁服军心
- ▪ 第五十六回 啖活人朱灿兽心 代从军木兰孝父
- ▪ 第五十七回 改书柬窦公主辞姻 割袍襟单雄信断义
- ▪ 第五十八回 窦建德谷口被擒 徐懋功草庐订约
- ▪ 第五十九回 狠英雄犴牢聚首 奇女子凤阁沾恩
- ▪ 第六十回 出囹圄英雄惨戮 走天涯淑女传书
- ▪ 第六十一回 花又兰忍爱守身 窦线娘飞章弄美
- ▪ 第六十二回 众娇娃全名全美 各公卿宜室宜家
- ▪ 第六十三回 王世充忘恩复叛 秦怀玉剪寇建功
- ▪ 第六十四回 小秦王宫门挂带 宇文妃龙案解诗
- ▪ 第六十五回 赵王雄踞龙虎关 周喜霸占鸳鸯镇
- ▪ 第六十六回 丹霄宫嫔妃交谮 玄武门兄弟相残
- ▪ 第六十七回 女贞庵妃主焚修 雷塘墓夫妇殉节
- ▪ 第六十八回 成后志怨女出宫 证前盟阴司定案词曰:
- ▪ 第六十九回 马宾王香醪濯足 隋萧后夜宴观灯
- ▪ 第七十回 隋萧后遗榇归坟 武媚娘披缁入寺
- ▪ 第七十一回 武才人蓄发还宫 秦郡君建坊邀宠
- ▪ 第七十二回 张昌宗行傩幸太后 冯怀义建节抚硕贞
- ▪ 第七十三回 安金藏剖腹鸣冤 骆宾王草檄讨罪
- ▪ 第七十四回 改国号女主称尊 闯宾筵小人怀肉
- ▪ 第七十五回 释情痴夫妇感恩 伸义讨兄弟被戮
- ▪ 第七十六回 结彩楼嫔御评诗 游灯市帝后行乐
- ▪ 第七十七回 鸩昏主竟同儿戏 斩逆后大快人心
- ▪ 第七十八回 慈上皇难庇恶公主 生张说不及死姚崇
- ▪ 第七十九回 江采苹恃爱追欢 杨玉环承恩夺宠
- ▪ 第八十回 安禄山入宫见妃子 高力士沿街觅状元
- ▪ 第八十一回 纵嬖宠洗儿赐钱 惑君王对使剪发
- ▪ 第八十二回 李谪仙应诏答番书 高力士进谗议雅调
- ▪ 第八十三回 施青目学士识英雄 信赤心番人作藩镇
- ▪ 第八十四回 幻作戏屏上婵娟 小游仙空中音乐
- ▪ 第八十五回 罗公远预寄蜀当归 安禄山请用番将士
- ▪ 第八十六回 长生殿半夜私盟 勤政楼通宵欢宴
- ▪ 第八十七回 雪衣女诵经得度 赤心儿欺主作威
- ▪ 第八十八回 安禄山范阳造反 封常清东京募兵
- ▪ 第八十九回 唐明皇梦中见鬼 雷万春都下寻兄
- ▪ 第九十回 矢忠贞颜真卿起义 遭妒忌哥舒翰丧师
- ▪ 第九十一回 延秋门君臣奔窜 马嵬驿兄妹伏诛
- ▪ 第九十二回 留灵武储君即位 陷长安逆贼肆凶
- ▪ 第九十三回 凝碧池雷海青殉节 普施寺王摩诘吟诗
- ▪ 第九十四回 安禄山屠肠殒命 南霁云啮指乞师
- ▪ 第九十五回 李乐工吹笛遇仙翁 王供奉听棋谒神女
- ▪ 第九十六回 拚百口郭令公报恩 复两京广平王奏绩
- ▪ 第九十七回 达奚女钟情续旧好 采苹妃全躯返故宫
- ▪ 第九十八回 遗锦袜老妪获钱 听雨铃乐工度曲
- ▪ 第九十九回 赦反侧君念臣恩 了前缘人同花谢
- ▪ 第一百回 迁西内离间父子情 遣鸿都结证隋唐事词曰:
诗曰:
白狼千里插旌旗,疲敝中原似远夷。苦役无民耕草野,乘虚有盗起潢池。凭山猛类向隅虎,啸泽凶同当路蛇。勒石燕山竟何日,总教百姓困流离。
人的事体,颠颠倒倒,离离合合,总难逆料;然惟平素在情义两字上,信得真,用得力,随处皆可感化人。任你泼天大事,皆直任不辞做去。如今再说李玄邃与王伯当、邴元真别了,又行了三四日,已进潞州界,离二贤庄尚有三四十里。那日正走之间,只见一人武卫打扮,忙忙的对面走来。那人把李玄邃定睛一看,便道:“李爷,你那里去?”李玄邃吃了一惊,却是杨玄感帐下效用都尉,姓詹,名气先。玄邃不好推做不认得,只得答道:“在这里寻一个朋友。”詹气先道:“事体恭喜了。”李玄邃道:“幸亏李总师审豁,得免其祸。未知兄在此何干?”詹气先道:“弟亦偶然在这里访一亲戚。”定要拉住酒店中吃三杯,玄邃固辞,大家举手分路。
原来那詹气先,当玄感战败时,已归顺了,就往潞州府里去钻谋了一个捕快都头。其时见李玄邃去了,心里想道:“这贼当初在杨玄感幕中,何等大模大样,如今也有这一日!可恨见了我一家人,尚自说鬼话。我刚才要骗他到酒店中去拿他,他却乖巧不肯去。我今悄地叫人跟他上去,看他下落,便去报知司里,叫众人来拿住了他去送官。也算我进身的头功,又得了赏钱。这宗买卖,不要让与别人做了去。”打算停当,在路忙叫一个熟识的,远远的跟着李玄邃走。李玄邃见了詹气先,虽支吾去,心上终有些惶惑,速赶进庄。此时天已昏黑,只见庄门已闭,静悄悄无人。玄邃叩下两三声,听见里面人声,点灯开门出来。玄邃是时常住在雄信家中,人多熟识的。那人开门见了,便道:“原来是李爷,请进去。”那人忙把庄门闭了,引玄邃直到堂下,玄邃问道:“员外在内,烦你与我说声。”那人道:“员外不在家,往饶阳去了,待我请总管出来。”说了便走进去。
话说单雄信家有个总管,也姓单名全,年纪有四十多岁,是个赤心有胆智的人。自幼在雄信父亲身边,雄信待他如同弟兄一般,家中大小之事,都是他料理。当时一个童子,点上一枝灯烛,照单全出来,放在桌上,换了方才的灯去。单全见了李玄邃,说道:“闻得李爷在杨家起义,事败无成,各处画影图形,高张黄榜,在那里缉捕你。不知李爷怎样独自一个得到这里?”玄邃便将前后事情,略述了一遍,又问道:“你家员外到饶阳做什么?”单全道:“员外为窦建德使人来接他女儿,当初原许自送去的,故此同窦小姐起身,往饶阳去了。”玄邃道:“不知他几时回来?”单全道:“员外到了饶阳,还要到瓦岗翟大爷那里去。翟家前日修书来邀请员外,员外许他送窦小姐到了饶阳,就到瓦岗去相会。”玄邃道:“翟家与你员外是旧交,是新相知?”单全道:“翟大爷几次为了事体,多亏我们员外周全,也是拜过香头的好弟兄。”玄邃道:“原来如此,我正要来同你员外到瓦岗聚义,只恨来迟。”单全道:“李爷进潞州来,可曾撞见相识的人么?”玄邃道:“一路并无熟人遇着,只有日间遇见当时同在杨玄感时都尉詹气先,他因杨玄感战败时归正了,不知他在这里做什么,刚才遇见,甚是多情。”单全听见,便把双眉一蹙道:“既如此说,李爷且请到后边书房里去再作商议。”
二人携了灯,弯弯曲曲引到后书房。雄信在家时,是十分相知好朋友,方引到此安歇。玄邃走到里边,见两个伴当,托着两盘酒菜夜膳进来,摆放桌上。单全道:“李爷且请慢慢用起酒来,我还要有话商量。”说了,就对掇饭酒的伴当说:“你一个到后边太太处,讨后庄门上的钥匙,点灯出去,夹道里这几个做工的庄户。都唤进来,我有话吩咐他。”一头说,一径走进去了。玄邃若在别人家,心里便要慌张疑惑。如今雄信便不在家,晓得这个总管是个有担当的,如同自己家里,肚里也饥了,放下心肠,饱餐了夜饭,正要起身来。只见单全进来说道:“员外不在家,有慢李爷,卧具铺设在里房。只是还有句话:李爷刚才说遇见那姓詹的,若是个好人,谢天地太平无事了。倘然是个歹人,毕竟今夜不能安眠,还有些兜搭。”李玄邃尚未回答,只见门上人进来报道:“总管,外边有人叫门。”
单全忙出去,走上烟楼一望,见一二十人,内中两个骑在马上,一个是巡检司,那一个不认得。忙下来叫人开了庄门,让一行人捱挤进了。单全带了一二十个壮丁出去,巡检司是认得单全的,问道:“员外可在家么?”单全道:“家主已往西乡收夏税去了,不知司爷有何事,暮夜光降敝庄?”巡检把手指道:“那位都头詹大爷,说有一个钦犯李密,避到你们庄上来,此系朝廷要紧人犯,故此协同我们来拿他。掌家你们是知事的,在与不在,不妨实说出来。”单全道:“这那里说起?俺家主从不曾认得什么李密,况家主又出门四五日了。我们下人是守法度的,焉肯容留面生之人,贻祸家主?”詹气先说道:“李密日间进潞州时,我已撞见,令这个王朋友尾后,直到这里,看见叩门进来的,那里遮隐得过!”单全见说,登时把双睛突出,说道:“你那话只好白说,你日间在路上撞见之时,就该拿住他去送官请赏,为何放走了他?若说眼见李密进庄叩门,又该喊破地方协同拿住,方为着实。如今人影俱无,却要图赖人家。须知我家主也是个好男子,不怕人诬陷的!”詹气先再要分辩,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二十个身长膀阔的大汉,个个怒目而视。巡检司听了单全这般说话,晓得单雄信不是好惹的。况且平日节间,曾有人情礼物馈送,何苦做这冤家,便改口道:“我们亦不过为地方干系,来问个明白;若是没有,反惊动了。”说了即便起身。单全道:“司爷说那里话,家主回来,少不得还要来候谢。”送出庄门,众人上马去了。单全叫看门人关好庄门。李玄邃因放心不下,走出来伏在间壁窃听,见众人去了,放心走出来。见了单全谢道:“总管,亏你硬挣,我脱了此祸。若是别人,早已费手了。”单全道:“虽是几句话回了去,恐怕他们还要来。”
正说时,听见外边又在那里叩门。李密忙躲过,单全走出在门内细听,嘈嘈说响,好似济阳王伯当的声口。单全大着胆,在门内问道:“半夜三更,谁人在此敲门?”王伯当在外接应答道:“我是王伯当,管家快开门。”单全听见,如飞开了。只见王伯当、李如珪、齐国远三个,跟着五六个伴当,都是客商打扮,走进门来。单全问道:“三位爷为何这时候到来?”王伯当道:“你家员外,晓得不在家的了,只问李玄邃可曾来?”单全道:“李爷在这里,请众位爷到里边去。”携灯引到后书房来。玄邃见了惊问道:“三兄为何夤夜到此?”王伯当将别了到瓦岗去见懋功,就问起兄,说到单员外去了,懋功预先晓得单二哥出外,恐兄有失,故叫我们三人,连夜赶来。玄邃也就将路上遇见詹气先,刚才领了巡检到来查看,说了一遍。齐国远听见喊道:“入娘贼,铁包了头颅,敢到这里来拿人!”
正说时,单全引着伴当,捧了许多食物并酒,安放停当,便请四人入席,又对跟来的五六人说道:“你们众兄弟,在外厢去用酒饭。”叫人引着出去了。单全道:“四位爷在上,不是我们怕事。刚才那个姓詹的,满脸杀气,尚不肯干休。倘然再来,我们作何计较?”王伯当道:“此时谅有三四鼓了,我们坐一回儿,守到天明,无人再来缠扰,就同李爷起身,往瓦岗去。如若再有人来,看他人多人少,对付他就是。”单全道:“说得是。”王伯当众人,也叫单总管打横儿坐着用酒饭,一霎时不觉金鸡报晓。李如珪道:“此时没有人来觉察,料无事了,不如快用了饭,起身去罢。”众人吃完了饭,打帐起身上路。管门的慌慌走进来报道:“门外马嘶声响,像又有兵马进庄来了,众位爷快出去看看。”单全见说,忙同了王伯当上了烟楼,窗眼里细看,见三四十马兵,四五十步兵,一队队摆进庄来。
原来詹气先因巡检用了情,心中懊恼,忙去叫开了城门,报知潞州漆知府,即仰二尹协拿。那二尹姓庞名好善,绰号叫做庞三夹,凡有人犯在他手里,不论是非,总是三夹棍。因他是个三甲进士出身,故叫做庞三夹,极是个好利之徒。听见堂上委他捉拿叛逆钦犯,如飞连夜点兵出城,赶到庄来。
时王伯当二人下楼,多到内厅。李玄邃对单全道:“掌家,你庄上壮丁有多少?”单全道:“动得手的,只好二十多人。”李玄邃道:“如珪兄与国远兄领着壮丁,出后门去,看他们下了马,听见里面喊乱,去劫了他们的马匹。”又对单全道:“掌家,我晓得你家西甬道,有靛池四五间,我快去上边覆上薄板,暗藏机械,候他们进来,引他到那里去,送他们在里头。”单全见说,如飞去安排停当。李玄邃同王伯当装束了这些刀枪棍棒,雄信家多是有的,单全开出门来,任凭各人自取。李玄邃道:“如今是了,只少的有胆智的去开大门诱他进来。”单全道:“这是我去。”单全身上扎缚停当,外边罩着一件青衣,大踏步出来,把门开了。先是许多步兵,拥挤进来,中间一个官儿,到了外厅,把个椅儿向南座下。便对手下道:“带他家人上来!”步兵忙把单全扯来跪下。那官儿道:“你家为什么窝藏叛犯李密在家,快快拿出来!”单全道:“人是有个人,昨夜来投宿。不知是李密不是李密,现锁在西首耳房内。但是他了得,小的一人弄他不动。须得老爷台下兵卫,去捆缚他出来,才不走失。”那官儿又道:“你家主呢,快唤出来!”单全道:“家主在内,尚未起身。”那官儿又向步兵说:“你们着几个同他进去,锁了犯人出来,并唤他家主来见我。”
这些兵快,听见官府叫他进去拿人,巴不能够,个个磨拳擦掌。一窝峰二三十人,随着单全走进西首门内。穿过甬道里一带,进去却是地板。众人挤到中间,听见前面单全道:“列位走紧一步,这里是了。”那前边走的说道:“阿呀,不好了!”为何地板活动起来?”话未说完,一声响亮,连人连板,撞下靛坑里去。跟在后边的正要缩脚,也是一声响,二三十个步兵,都入靛池里去了。厅上那官儿与众马兵,正在那里东张西望,听得豁喇一声,两扇库门大开。拥出十五六个大汉,长枪大斧,乱杀出来。那官儿到乖,没命的先往外跑了。四五十个兵快忙拔刀来对杀,当不起王伯当枪搠倒了两三个。官儿见势头凶勇,齐退出门外去,欲上了马放箭。何知马已没有,只见天神一般几个大汉,轮着板斧,领了十余人,乱砍进来。官兵前后受敌,料杀他们不过,只得齐齐丢下兵器,束手就缚。李玄邃道:“与他们不相干,众弟兄饶他们性命去罢,那官儿与那詹贼怎么不见?”庄上一个壮丁指道:“刚才被这个爷把板斧砍了。”原来齐国远同李如珪,领众人伏在后门外竹林内,只见詹气先骑着马,领兵来把守后门。一个壮丁指道:“这个贼子,就是首人,方才同巡检司来过一次了。”齐国远听见,按捺不住,忙奔出林来一喝。那詹气先一吓,便滚下马来。被齐国远一斧,断送了性命。
李玄邃恐怕还有人在庄外躬匿,同众人出来检点。只见一个戴纱帽红袍的人,倒在沟里。单全指道:“这就是二尹庞三夹了。”齐国远一把题将起来,笑说道:“你可是庞三夹?如今咱老子替你改个口号,叫做庞一刀罢!”题起斧来,一斧砍为两段。单全叫壮丁把那二三十匹马,赶入棚里去。将这杀死的尸首,多扛在田边大坑里,掩些浮土在上。李玄邃叫手下人把那活的兵丁,一个个粽子盘捆起来,多推入甬道内靛坑里去。把地板盖好,放些石皮在上。一会儿收拾完了,把大门仍旧关上。众人多到堂中来,李密对单全道:“掌家,不合我来会你员外,弄出这节事来,如今你们不便在这里存身了。总是员外要到瓦岗去的,何不对太太说知,作速收拾了细软,同我们到瓦岗去,暂避几时。打听事体如何再来定夺。翟大爷寨多有家眷在内,凉不寂寞。掌家,未知你主意如何。”单全此时也没奈何,只得进去商议了一番。单雄信有个寡嫂,就是单道的妻子,守在身边。雄信妻子崔氏,与女儿爱莲,至亲三口,连家人媳妇,共有二十余人,都上了车儿,装载停当。单全叫壮丁把自己厩中剩下的七八匹好马与夺下官兵的二三十匹马,喂饱了草料。叫那二十余个走过道儿的壮丁,随身带了兵器。李玄邃吩咐单全与李如珪,押着七八个车辆,做了后队。自己与王伯当、齐国远与同来小校,做了前队,把门户一重重反撞死了。大家跨马起程,往瓦岗迸发。正所谓:
明知不是伴,事急且相随。
却说单雄信送窦建德的女儿线娘到了饶阳,建德感激不胜。时建德已得了七八处郡县,兵马已有十余万,竟得民心,规模大振,抵死要留雄信在彼同事。雄信因翟让是旧交好友,写书来请,二则瓦岗多是心腹兄弟,三则瓦岗与潞州甚近,家中可以照管。主意已定,住了两日,只推家中有事,忙辞建德起身。建德再三款留,见他执意要行,将二三千金,赠与雄信。雄信谢别了建德,同了四五个伴当起行,离了饶阳,竟往瓦岗来。行了数日,时四方多盗,民困差役。村落里家家户户,泥涂封锁。连歇家饭店,急切间寻不出。
这日雄信一行人,行了六七十里路,看看红日西沉,天色苍黄欲暝。雄信在马上对伴当说道:“早些寻一个所在来,安歇才好。”一个伴当叫小二,年纪有十七八岁,把手指道:“前面黑丛丛的,想是人家,待我去看来。”小二飞跑进庄去看,只有一家人家,一带长堤杨柳,两三进瓦房。后边一个大竹园,侧首一个小亭,双门紧闭。小二把门敲了两三声,里面开门出来,却是一个婆婆老妈妈。把小二仔细一认说道:“你是金小二,闻得你在潞州单员外家好得紧,为甚到此?”小二见说,定睛一看叫道:“原来是外婆,我限随员外到这里,天已夜了。恐前面没有宿店,故问到此要借宿一宵,不想遇见了外婆。”正说时,一行人已到门首。雄信下了马,向石磴上坐着。老婆子进去不多时,只见走出一个长大汉子。见雄信身躯伟岸,天神般一个好汉,不胜惊诧。忙举手问道:“潞州有个单二员外,就是府上么?”雄信答道:“岂敢,在下就是。”那汉揖进草堂,叙礼坐定说道:“久仰员外大名,今日才得识荆,未知有何事到敝地?”雄信道:“小弟因访一个朋友,恐前途乏店,故此惊动府上,意欲借宿一宵,未知可否?”那汉道:“这个何妨,只是茅庐草舍,不是员外下榻之处。”雄信道:“说那里话来,请问吾兄尊姓大名?”那汉道:“不才姓王,名当仁。”雄信道:“我们有个敝友,叫王伯当,兄却叫王当仁,表字却像昆仲一般。”王当仁道:“就是济阳王伯当么?这是我的族兄,前日曾到这里来会过。”雄信道:“原来伯当是令兄,来会还是独自一个,还是同几位来的?”王当仁道:“他同一位李玄邃,又有一位姓邴的。”雄信听说喜道:“玄邃兄想是脱了祸了,可晓得他们如今到那里去了?”王当仁道:“都到瓦岗去会翟子谦。”雄信道:“我正要到瓦岗去会他们。”王当仁见说大喜道:“员外要到瓦岗,极好的了,正有一事相商,待弟去请家伯出来。”
进去了不多时,只见一个老者,拿着茶出来,与雄信揖过,请雄信坐下,献上一杯茶,便将前日王伯当、李玄邃到我家里,住了一宵,两下里定了姻缘,说了一遍。雄信道:“玄邃兄在外浪游多年,不意今日与老翁定谐秦晋,得遂室家之愿。”老者见说,忽然长叹道:“小女得配李公子,荣辱完了他终身了;不想毫州朱粲在这里经过,小女偶然在门外打扫,被他看见,放下金珠礼物,死命要娶他去做压寨夫人,约在月初转来娶去。如今老夫要差侄子去报知李公子,往返要七八日。欲全家避到瓦岗去寻访李公子,又恐路上有些差误,正是事出两难。”雄信:“老亲翁家共有几口?”老者道:“两个小儿,前年都被官府拿去开河,至今一个不见回来。拙荆早亡,只有这个小女与刚才这个侄子,还有两个炊爨的老妈,只不过四五人。”雄信道:“既如此,老翁进去,吩咐令爱,叫他收拾了衣饰,明日就起身。我送你一家子到瓦岗去与李兄相会何如?”老者见说,快活无限,便道:“既承员外高情厚意,待老汉去叫小女出来拜见。”那王当仁同金小二掇出酒肴来,正要上席,老者领着一个垂髫女子,出来对雄信说道:“这就是小女,过来拜见了员外。”
雄信举目一看,那女子真个秀眉月面,虽是村庄常服,也觉娇艳惊人。见他拜将下去,也只得朝上回礼。当仁与老者拖住,让他拜了四拜,进去了。老者叫侄子陪了雄信饮酒,自己出去支持酒饭,管待下人。过了一宵,起来收拾了细软,停当了车儿牲口。明日五鼓起身,老者将一辆牛车,装载了女儿婆子三口,驾上一头水牛背了。自己坐了一个小车儿,叫人推了。王当仁只喜步行。单雄信叫伴当把门户泥涂了。见王当仁步行,也不好上马。王当仁道:“员外不必拘泥,小弟这双贱足,赛过脚力。”两个推让了一回,雄信然后跨上牲口起行。在路上行了三四日,已到瓦岗地面。雄信吩咐两个伴当:“先往头里去打听打听,翟爷与李玄邃、王伯当在那一个营里,我们慢慢的走动,等我们来回复。”不多时,只见两个伴当奔来回覆道:“众位爷都在大营里,说了员外来,都上马来接了。”话未说完,远远望见翟让、李密、徐懋功、王伯当、邴元真、齐国远、李如珪等七八个好汉,骑马前来。雄信收住马,向后王当仁道:“兄把车辆往后退一步,待弟进营见过说明了,然后叫人来接你们,才是正礼。”王当仁点头称是。
雄信把马头一耸,与众人会着了。大家带转马头,一径进大营来到了振义堂中,各各叙礼过。翟让道:“前日就望二哥到来,为何直至今日?”雄信答道:“建德兄抵死不肯放,在那里逗留了几天,勉强说谎脱身。路上又因玄邃兄尊嫂要带来,又耽搁了一日,故此来迟。”李玄邃见说大骇道:“小弟何曾有什么家眷,烦兄带来?”雄信道:“难道小弟诓兄,现今令岳与令舅王当仁,停车在后,候兄去接。”玄邃道:“这又奇了,这是弟前日偶然定下的,兄何由得知带来?”雄信把在他家借宿,被巨盗朱粲撇下礼物要来夺取一段,说了一遍。王伯当笑道:“也罢了,单二哥替李大哥带了新嫂来;幸喜李大哥也替单二哥接取尊眷在这里,岂不是扯直?”雄信见说,吃了一惊道:“为什么贱内得到这里?”王伯当道:“尊嫂与令爱现在后寨,请自问便知始末。”王伯当令单雄信进去了。李玄邃如飞的去打发肩舆马匹,去迎接王当仁一家四五口,到寨相会。翟让吩咐手下,宰杀猪羊,一来与李玄邃完婚,二来替单员外接风。正是:
人逢喜事情偏爽,笑对知心乐更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