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隋唐演义
- ▪ 第一回 隋主起兵伐陈 晋王树功夺嫡
- ▪ 第二回 杨广施谗谋易位 独孤逞妒杀宫妃
- ▪ 第三回 逞雄心李靖诉西岳 造谶语张衡危李渊
- ▪ 第四回 齐州城豪杰奋身 楂树岗唐公遇盗
- ▪ 第五回 秦叔宝途次救唐公 窦夫人寺中生世子
- ▪ 第六回 五花阵柴嗣昌山寺定姻 一蹇囊秦叔宝穷途落魄
- ▪ 第七回 蔡太守随时行赏罚 王小二转面起炎凉诗曰:
- ▪ 第八回 三义坊当锏受腌臜 二贤庄卖马识豪杰词曰:
- ▪ 第九回 入酒肆蓦逢旧识人 还饭钱径取回乡路
- ▪ 第十回 东岳庙英雄染疴 二贤庄知己谈心
- ▪ 第十一回 冒风雪樊建威访朋 乞灵丹单雄信生女
- ▪ 第十二回 皂角林财物露遭殃 顺义村擂台逢敌手
- ▪ 第十三回 张公谨仗义全朋友 秦叔宝带罪见姑娘词曰:
- ▪ 第十四回 勇秦琼舞锏服三军 贤柳氏收金获一报
- ▪ 第十五回 秦叔宝归家侍母 齐国远截路迎朋诗曰:
- ▪ 第十六回 报德祠酬恩塑像 西明巷易服从夫
- ▪ 第十七回 齐国远漫兴立球场 柴郡马挟伴游灯市
- ▪ 第十八回 王碗儿观灯起衅 宇文子贪色亡身
- ▪ 第十九回 恣蒸淫赐盒结同心 逞弑逆扶王升御座
- ▪ 第二十回 皇后假宫娥贪欢博宠 权臣说鬼话阴报身亡
- ▪ 第二十一回 借酒肆初结金兰 通姓名自显豪杰
- ▪ 第二十二回 驰令箭雄信传名 屈官刑叔宝受责
- ▪ 第二十三回 酒筵供盗状生死无辞 灯前焚捕批古今罕见
- ▪ 第二十四回 豪杰庆千秋冰霜寿母 罡星祝一夕虎豹佳儿
- ▪ 第二十五回 李玄邃关节全知己 柴嗣昌请托浼赃官
- ▪ 第二十六回 窦小姐易服走他乡 许太监空身入虎穴
- ▪ 第二十七回 穷土木炀帝逞豪华 思净身王义得佳偶
- ▪ 第二十八回 众娇娃剪彩为花 侯妃子题诗自缢
- ▪ 第二十九回 隋炀帝两院观花 众夫人同舟游海
- ▪ 第三十回 赌新歌宝儿博宠 观图画萧后思游
- ▪ 第三十一回 薛冶儿舞剑分欢 众夫人题诗邀宠
- ▪ 第三十二回 狄去邪入深穴 皇甫君击大鼠
- ▪ 第三十三回 睢阳界触忌被斥 齐州城卜居迎养
- ▪ 第三十四回 洒桃花流水寻欢 割玉腕真心报宠
- ▪ 第三十五回 乐永夕大士奇观 静夜游昭君泪塞
- ▪ 第三十六回 观文殿虞世南草诏 爱莲亭袁宝儿轻生
- ▪ 第三十七回 孙安祖走说窦建德 徐懋功初交秦叔宝
- ▪ 第三十八回 杨义臣出师破贼 王伯当施计全交
- ▪ 第三十九回 陈隋两主说幽情 张尹二妃重贬谪
- ▪ 第四十回 汴堤上绿柳御题赐姓 龙舟内绛仙艳色沾恩
- ▪ 第四十一回 李玄邃穷途定偶 秦叔宝脱陷荣归
- ▪ 第四十二回 贪赏银詹气先丧命 施绝计单雄信无家
- ▪ 第四十三回 连巨真设计赚贾柳 张须陀具疏救秦琼
- ▪ 第四十四回 宁夫人路途脱陷 罗士信黑夜报仇
- ▪ 第四十五回 平原县秦叔宝逃生 大海寺唐万仞徇义
- ▪ 第四十六回 杀翟让李密负友 乱宫妃唐公起兵
- ▪ 第四十七回 看琼花乐尽隋终 殉死节香销烈见
- ▪ 第四十八回 遗巧计一良友归唐 破花容四夫人守志
- ▪ 第四十九回 舟中歌词句敌国暂许君臣 马上缔姻缘吴越反成秦晋
- ▪ 第五十回 借寇兵义臣灭叛臣 设宫宴曹后辱萧后
- ▪ 第五十一回 真命主南牢身陷 奇女子巧计龙飞
- ▪ 第五十二回 李世民感恩劫友母 宁夫人惑计走他乡词曰:
- ▪ 第五十三回 梦周公王世弃绝魏 弃徐勣李玄邃归唐
- ▪ 第五十四回 释前仇程咬金见母受恩 践死誓王伯当为友捐躯
- ▪ 第五十五回 徐世勣一恸成丧礼 唐秦王亲唁服军心
- ▪ 第五十六回 啖活人朱灿兽心 代从军木兰孝父
- ▪ 第五十七回 改书柬窦公主辞姻 割袍襟单雄信断义
- ▪ 第五十八回 窦建德谷口被擒 徐懋功草庐订约
- ▪ 第五十九回 狠英雄犴牢聚首 奇女子凤阁沾恩
- ▪ 第六十回 出囹圄英雄惨戮 走天涯淑女传书
- ▪ 第六十一回 花又兰忍爱守身 窦线娘飞章弄美
- ▪ 第六十二回 众娇娃全名全美 各公卿宜室宜家
- ▪ 第六十三回 王世充忘恩复叛 秦怀玉剪寇建功
- ▪ 第六十四回 小秦王宫门挂带 宇文妃龙案解诗
- ▪ 第六十五回 赵王雄踞龙虎关 周喜霸占鸳鸯镇
- ▪ 第六十六回 丹霄宫嫔妃交谮 玄武门兄弟相残
- ▪ 第六十七回 女贞庵妃主焚修 雷塘墓夫妇殉节
- ▪ 第六十八回 成后志怨女出宫 证前盟阴司定案词曰:
- ▪ 第六十九回 马宾王香醪濯足 隋萧后夜宴观灯
- ▪ 第七十回 隋萧后遗榇归坟 武媚娘披缁入寺
- ▪ 第七十一回 武才人蓄发还宫 秦郡君建坊邀宠
- ▪ 第七十二回 张昌宗行傩幸太后 冯怀义建节抚硕贞
- ▪ 第七十三回 安金藏剖腹鸣冤 骆宾王草檄讨罪
- ▪ 第七十四回 改国号女主称尊 闯宾筵小人怀肉
- ▪ 第七十五回 释情痴夫妇感恩 伸义讨兄弟被戮
- ▪ 第七十六回 结彩楼嫔御评诗 游灯市帝后行乐
- ▪ 第七十七回 鸩昏主竟同儿戏 斩逆后大快人心
- ▪ 第七十八回 慈上皇难庇恶公主 生张说不及死姚崇
- ▪ 第七十九回 江采苹恃爱追欢 杨玉环承恩夺宠
- ▪ 第八十回 安禄山入宫见妃子 高力士沿街觅状元
- ▪ 第八十一回 纵嬖宠洗儿赐钱 惑君王对使剪发
- ▪ 第八十二回 李谪仙应诏答番书 高力士进谗议雅调
- ▪ 第八十三回 施青目学士识英雄 信赤心番人作藩镇
- ▪ 第八十四回 幻作戏屏上婵娟 小游仙空中音乐
- ▪ 第八十五回 罗公远预寄蜀当归 安禄山请用番将士
- ▪ 第八十六回 长生殿半夜私盟 勤政楼通宵欢宴
- ▪ 第八十七回 雪衣女诵经得度 赤心儿欺主作威
- ▪ 第八十八回 安禄山范阳造反 封常清东京募兵
- ▪ 第八十九回 唐明皇梦中见鬼 雷万春都下寻兄
- ▪ 第九十回 矢忠贞颜真卿起义 遭妒忌哥舒翰丧师
- ▪ 第九十一回 延秋门君臣奔窜 马嵬驿兄妹伏诛
- ▪ 第九十二回 留灵武储君即位 陷长安逆贼肆凶
- ▪ 第九十三回 凝碧池雷海青殉节 普施寺王摩诘吟诗
- ▪ 第九十四回 安禄山屠肠殒命 南霁云啮指乞师
- ▪ 第九十五回 李乐工吹笛遇仙翁 王供奉听棋谒神女
- ▪ 第九十六回 拚百口郭令公报恩 复两京广平王奏绩
- ▪ 第九十七回 达奚女钟情续旧好 采苹妃全躯返故宫
- ▪ 第九十八回 遗锦袜老妪获钱 听雨铃乐工度曲
- ▪ 第九十九回 赦反侧君念臣恩 了前缘人同花谢
- ▪ 第一百回 迁西内离间父子情 遣鸿都结证隋唐事词曰:
眉寿添筹献,香醪异味新。
不一时叔宝出来,对洪客拜道:“老母叫弟致谢徐兄天浆,家母已饮受三杯。余下的叫秦琼分惠与诸兄长。”樊建威把徐洪客向内拜祝,说与叔宝知道。叔宝连忙又拜下去,洪客扯住,又在袖内取出一个葫芦来,向口内吹一口气,把壶瓶倾满,大家你一杯,我一盏,恰好轮到了叔宝主人家一杯,壶中方竭。众人吃了,个个赞美称奇。叔宝就定徐洪客在单雄信肩下坐了,众豪杰亦各就位。叔宝对徐洪客道:“前岁小弟公干长安,遇李药师,尝道吾兄大名。”雄信问道:“洪客兄,你几时不会魏玄成了?”洪客道:“弟于前月望间,道过华山西岳庙,蒙玄成兄留弟住了一宵,说叔宝兄前年在潞州东岳庙染疴,亏兄接秦兄到贵府调理好了,彼此相聚,约有半载。秦兄后边误遭人命,配入幽州,如今四五载,音信杳然,心甚挂念。玄成兄因庙中不能脱身,托弟附一札,到尊府相访,欲同往来祝寿。尊价云爷已同诸位爷,往山东拜秦太太寿去了,故此弟连夜赶来,庆祝伯母荣寿。”说罢就在袖中取出魏玄成的两札来。雄信拆开看了,不过说前日在潞时,承兄护法光耀山门的意思。那叔宝一札,前边聊叙阔踪,中间道不及亲身奉祝之意,后边说来友徐洪客非等闲之人,嘱叔宝以法眼物色之;另具寿词一幅,颂祝冈陵。叔宝看完,纳入袖中道:“小弟当年在庙中抱病,亏他的药石调理;及弟在幽州,回到潞州,刚欲图报,玄成兄又到华山去了。许多隆情厚谊,尚未少酬,至今犹自歉然。”李玄邃道:“徐兄几时到这里的?”徐洪客道:“小弟下午方赶进城,寓在颜家店内。原拟明晨来拜秦伯母寿,因见巽方上今晚气色不佳,防有小灾,一路看觑,恰在这个里中,故此只得暮夜来奉陪诸兄。”众人见说,齐声问道:“什么灾星?”洪客答道:“诸兄少刻便知。”
众豪杰见徐洪客丰神潇洒,举动非常,都与谈论,劝他的酒。正在觥筹交错之时,只见徐洪客停着酒杯在案,把左眼往外一瞬,说道:“不好,灾星来了!”忙跳起身来,执着一杯酒,向月台站定,拔出背上宝剑,口中念念有词,喝声道:“疾!”把酒向空中一洒,进来一霎时,狂风骤起,黑雾迷失,堂中灯烛,光摇影乱,众人正在惊疑,只听得外边喧嚷,进来报道:“不好了,左首邻家漏了火了!”叔宝与众人见说,忙要起身往外着人去救火,洪客止住道:“诸兄不要动,外边大雨了。”话未说完,只听得庭中倾盆大雨,倒将下来,足有一个时辰,却云收雨息,手下人进来说道:“恰好逢着一场大雨,把火都救灭了,不然必致延烧了不得。”于是众豪杰愈钦服徐洪客。
其时正交五鼓,众人便起身谢别。洪客对叔宝道:“小弟明早不及登堂了。”叔宝道:“吾兄远临,诸兄又在此,再屈盘桓几日。”洪客道:“小弟因魏玄成常说,太原有天子气,故与刘文静兄相订,急欲到彼一晤,故此就要动身。”叔宝道:“既如此,弟亦欲修一札,去候文静兄,并欲作札致谢玄成,明早遣人送到尊寓。”洪客应允,众位齐声谢别出门。正是:
胜席本无常,盛筵难再得。
诗曰:
君不见段卿倒用司农章,焚词田叔援梁王。丈夫作事胆如斗,肯因利害生忧惶?生轻谊始重,身殒名更香。莫令左儒笑我交谊薄,贪功卖友如豺狼。
智士多谋,勇士能断,天下事若经智人肠肚,毕竟也思量得周到。只是一瞻前顾后,审利图害,事如何做得成?惟是侠烈汉子,一时激发,便不顾后来如何结局,却也惊得一时人动。当时秦叔宝只为朋友分上,也不想到烧了批,如何回覆刘刺史?这些人见他一时慷慨,大半拜伏在地。叔宝也拜伏在地。只为:
世尽浮云态,君子济难心。谊坚金石脆,情与海同深。
这时候止有个李玄邃,袖手攒眉,似有所思。柴嗣昌靠着椅儿,像个闲想。程咬金直立着不拜道:“秦大哥,不是这等讲。自古道,自行作事自身当。这事是我做的,怎么累你?只是前日获不着我两个,尚且累你;如今失了批回,如何回话?这官儿怕不说你抗违党盗,这事怎了?况且我无妻子,止得一个老母。也亏做了这事,尤员外尽心供奉饱衣暖食,你却何辜?倘有一些长短,丢下老母娇妻,谁人看管?如今我有一个计策,尤员外你只要尽心供奉我老母,我出脱了你,我一身承认了就是。杀官时原只有我,没有你追赶解官,通名时也只有我,没有你,这可与解官面质得的。只我明日拜寿之后,自行出首就是。秦大哥失了批回,也不究了;若是烧了批回,放我二人,我们岂不感秦大哥恩德,却不是了局,枉自害了秦大哥。”众人先时也都快活,听到烧了批回,也不结局,枉累了秦叔宝这一片话,人都目睁口呆。只有李玄邃道:“这事我在烧批时便想来。先时只恐秦大哥要救自己,急不肯放程知节,及见他肯放他两人时,我心中说,叔宝若解东都宇文恺处,我自去央人说情,可以何全不妨。不料烧了批。如今我为秦大哥想,来总管原在我先父帐下,我曾与他相厚;况叔宝亦曾他效劳,我自往见来总管,要他说一个事故,取了叔宝去,这事便解了。”伯当道:“也是一策。”程咬金道:“是便是,若来总管取得他去,便不发他下来了,况且不得我两个,不得这赃,州官要赔。这些官不楂银子家去罢了,肯拿出来赔?这是断断不放的。只是我出首便了。”叔宝道:“且慢,我自明日央一个大分上说:屡比不获,情愿赔赃,事也松得。”正是:
十万通神,有钱使鬼。说甚铁面,也便唯唯。
却说柴嗣昌拍着手道:“这却二兄无忧,柴嗣昌一身任了罢!”众人跟前,怎柴嗣昌敢说这大话?却为刘刺史是他父亲知贡举时取的门生,柴嗣昌是通家兄弟,原是要来拜谢。叔宝打他抽丰做路费,撞在这事里,他也待做个白分上,总是刘刺史要赔赃,却不道有带来唐公酬谢叔宝银三千两,叔宝料不遽收,就将来赔了,岂不两尽?故此说这话道:“实不瞒诸兄说,刘刺史是我先父门生,我去解这危罢!”程咬金道:“就是通家弟兄,送了百十两银子便罢,如何肯听了自赔三千两皇银?”尤俊达道:“只要柴大哥说得不难为叔宝,银子我自措来。”柴嗣昌道:“这银子也在我身上,不须兄措得。众位且静坐饮酒,不可露了风色。为他人知觉,反费手脚。”正是:
神谋奇六出,指顾解重围。好泛尊前醉,从教月影微。
单雄信道:“既是李大哥、柴大哥都肯认这节事,拜寿之后,两路并行,救他两人之急罢了。”众人仍又欢欢喜喜的,入席饮酒,分外欢畅,说了几许时话,吃了几多时酒。不觉将五鼓,叔宝先告辞回家,进城到自家门口,只见门还不闭,老母倚门而立,媳妇站在旁边。叔宝惊讶道:“母亲这早晚还立在门口何干?”老母把衣袖一洒,洋洋的径回里面坐下,眼中落泪。叔宝慌忙跪倒。老母道:“你这个冤家,在何处饮酒,这早晚方回,全不知儿行千里母担忧。虽不曾远出,你却有事在身上。昨日府中比较,我看见被打的人,街坊上纷纷的走过去,我心中何等苦楚,你却把我老母付于度外。”叔宝道:“孩儿怎敢忘母亲养育之恩,只是有一桩不得已事。”老母道:“什么不得已事?”叔宝道:“就是昔年潞州破格救孩儿性命的单员外,同许多朋友,赶到齐州来,今日天明与母亲拜寿。”老母道:“既然如此,你且起来叫媳妇,现在远路尊客到家中,茶果小菜,不比寻常,都要安排精洁些。”
叔宝把做旗牌官管下共二十五名士兵,都唤到家中使用,同批捕盗的二友,请来代劳。樊建威是个粗人,着他收入盘盒礼物,打发行的脚钱。唐万仞写的字好,发领谢帖子,就开礼单记帐;连巨真礼貌周旋,登堂拜寿的朋友,都是他迎接相陪,有走马到任的酒面,叔宝内外照管。却不止于西门这班朋友,山东六府,远近都有人来,只这本地来总管标下,中军官差人送礼,同袍旗牌听用等官,俱登堂拜寿。齐州除正堂以下佐贰衙的官员,并历城县,都要叔宝担捕盗的担子。二十四日顶限,解赴东都,只得奉承。也有差人送礼的,有登堂拜寿的。还有绿林中一班人,感叔宝周旋,不敢登堂拜寿,月初时黑夜入城,用折干礼物,单书姓名,隔墙投入。叔宝受有千金。如今见府县官员来拜寿,着人出外城去,知会雄信等,缓着些进来,恐咬金说话,露出些风声来,多有不便。
众人下处吃过了饭,到巳时以后,方才进城。十七位正客,手下倒有二十多人,礼物抬了一条街道。将近叔宝门首,叔宝与建威等,重换衣服,降阶迎接。众人相见了,先将礼物抬将进去。此时门上结彩,堂内铺毡,天井里用布幔遮了日色,月台上摆十张桌子,尺头盘盒,俱安于桌上;果盘等件,就月台地下摆了;羊酒与鹅酒,俱放在丹墀下面。众人各捧礼单,立于滴水檐前,请老母拜寿。看堂上开寿域规模,屏门上面悬一面牌匾,写四个大字:节寿双荣。庭柱上一对联句,称老夫人操守:历尽冰霜方见节,乐随松柏共齐年。居中古铜鼎内焚好香,左右两张香几,宝鼎焚香。左首供一轴工绘南极寿星图,右首供一幅细绣西池王母。檐前结五彩球门,两厢房鼓手奏乐。
叔宝到屏门边,请老母堂前与诸兄相见。老母出来,虽是六旬,儿子却在得意之秋。老母黄发童颜,穿一身道扮的素服。拿一串龙颔头的念珠,后边跟两个丫环。秦母近堂前举手道:“老身且不敢为礼。”先净手拈香,拜了天地,拜罢转在主人的席边,方才开言道:“老身与小儿有何德能,感诸公远降,蓬荜生辉。诸位大人风霜远路,就此站拜了。”雄信领班登堂,众口同声道:“晚生辈不远千里而来,无以为敬,惟有一拜。”推金山,倒玉柱,一群虎豹,罗拜于阶下。老母也跪下。那樊虎、唐万仞、连巨真,却不随班下拜,扯住了秦母两边衣袖,不容他还拜。叔宝却跪在母亲旁边,代老母还礼。雄信道:“恐烦恼伯母,我等连叩八拜罢。”老母还礼起来称谢。众人却将各处礼单,递与叔宝,献于老母亲看,安在居中桌上。老夫人道:“诸位厚仪,却则反有不恭之罪。”吩咐秦琼都收了各家的寿轴,从屏门两边,鹅毛扇挂将起来,惟工致者揭面。雄信又上前道:“老伯母在上,适才物鲜,不足与伯母为寿,还备得有寿酒在此,每人各敬三杯,以介眉寿。”叔宝道:“单二哥,就是樊建威三位兄弟,还不赠赐家母的酒。家母年高,不要说大杯,就是小杯,也领不得许多。兄长吩咐,总领三杯便了。”李玄邃道:“依单员外每人三杯太多,依叔宝总领三杯太少。我学生有个愚见:众朋友若是一个个来的,就该每人奉三杯了;若是一家来的,总只该奉三杯;我们也不是一家,也不是一个,各有一张礼单在此,照礼单奉酒,有一张礼单,奉三杯酒。”叔宝看礼单甚多:“这等容小弟代饮。”伯当道:“这个使得,母子同寿千秋。”先是雄信的,这个单上的人多,八个人:单通、王勇、李密、童环、金甲、张公谨、史大奈、白显道,他这八人,九月十五二贤庄起身,礼单礼物,都是雄信办停当来的。老母见客众,却领两杯,叔宝代饮一杯。第二是柴绍,独一个礼单,老母也领了两杯,叔宝代饮一杯。次后尉迟南、尉迟北,却又重新讲起:“小弟二人,虽是一张礼单,却要奉六杯寿酒。”叔宝道:“单二哥许多朋友,遵李兄之言,只赐三杯,贤昆玉却怎么又要破格?”尉迟兄弟道:“小弟也说出理来。适才乱收礼物进去,却有我本官罗公书礼在内,愚兄弟奉差遣,假公而济私来的,不要辱主人之命,先替我罗老爷奉过三杯,然后才尽我弟兄二人来意。”众人都道好,老夫人听得说是姑夫差官,勉强饮两杯,叔宝代饮四杯。却轮到尤俊达、程咬金。叔宝道:“这位就是斑鸠店住的程一郎。”秦母失惊道:“这就是程一郎!怎面庞一些不像了?记得乱离时,与令堂相依,两边通家,往还数年,后来令堂要往东阿以后,音信隔绝,不料今日相逢,令堂可好么?”咬金道:“托庇粗安,令知节致意老伯母。”秦母又欢喜,吃了两杯,叔宝又代饮一杯。雄信又叫住了:“还留主人陪我们盘桓,你本地方朋友,总只奉三杯罢。”还有张礼单,贾润甫城中的三友:樊虎、连明、唐万仞,共奉三杯。寿酒已毕,老夫人称谢,吩咐叔宝:“诸公远来光顾,须得通宵快饮。”老夫人进去,叔宝将二门都关了,各按次序而坐,都是贾柳家中叙过的,今日只多城里三人,又是那叔宝通家兄弟,都做主人。奏乐进酒,因酒无令不行,将雄信贺寿的词,做一酒令,每人执一大杯,饮一杯酒,念寿词一遍,一字差讹,则敬一杯。先是雄信首唱其词曰:
秋光将老,霜月何清。皎态傲寒惟香草,花周虽暮景,和气如春晓,恍疑似西池阿母来蓬岛。杯浮玉女浆,盘列安期枣,绮筵上,风光好。昂昂丈夫子,四海英名早。捧霞觞,愿期颐,长共花前笑。
众豪杰歌寿词,饮寿酒。词原是单雄信家李玄邃做来的,他两个不消讲记得。王伯当与张公谨,都曾见来,这两人文武全才,略略省记,也都不差。到柴嗣昌不惟记得,抑且歌韵悠扬合调。贾润甫素通文墨,也还歌得。苦了是白显道、史大奈、尉迟南、尉迟北、尤俊达、金国俊、童佩之、樊建威一干等了,程咬金道:“这明是作耍我了,我也不认得,念不来,吃几锺酒罢。”众人一齐笑了一番,开怀畅饮。
却说外厢这些手下仆从士兵,亦安排了几桌酒饭,陪着他们吃。忽听得外面叩门声甚急,一个士兵忙取火,开门出来一看,却是一个长大的道人,肩上背着一口宝剑。士兵道:“你来做什么?”道人道:“我来化斋。”士兵道:“斋是日里边化的,这是什么时候了,却来鬼混!”道人道:“别人化斋是日里,我偏要在夜里化。”士兵道:“里边有事,谁耐烦和你缠,请你出去罢!”把手向道人一推,只见士兵反目仰面一交,翻天的跌向照壁上去。这一响惊动了厢房这些士兵,与那手下仆从齐出来,这干人都是会动手动脚的,见跌倒了那个士兵,大家上前要打这道人。只见道人把手一格,一二十人纷纷的上堆,也是倒在尘埃。一个士兵,忙进堂中,向席上去报知。叔宝见说便道:“你们好不晓事,他要化斋,或荤或素,斋他一饱便了,值甚事大惊小怪?”樊建威道:“秦大哥你自陪客,待弟出去看来。”
樊建威走到门首,只见那道人虎躯雄壮,一部髯须,知非常人,忙举手一恭道:“老师还是实要化斋,还是别有话说?”道人道:“我那里要化什么斋?我是要会叔宝兄一面,与他说句话儿就去的。”樊建威道:“既如此,老师少待,我去请他出来。”樊建威进来说了,叔宝方要出去,只见道人已到面前,叫道:“那位是叔宝兄?”此时众豪杰看见,也都出位走下来。叔宝应道:“小弟就是。”忙向道人作了揖。道人又问:“那一位是二贤庄单雄信兄?”雄信道:“小弟便是单通。”也与道人揖过。王伯当道:“老师,我们人众,大家团揖了坐罢!”叔宝便问老师上姓。道人道:“小弟姓徐,贱字洪客。”叔宝见说大喜道:“原来是徐洪客兄,何缘有辱降临。”单雄信道:“魏玄成时常道及老师,许多奇谋异术,文武才能,日夕企慕得紧,今幸一见,足慰平生。”叔宝就要安席敬酒。徐洪客道:“坐且少停,弟此来为庆老伯母大寿,此时不敢又动烦出阁,弟在山中,带得仙液香醪在此,烦兄送进去敬上老伯母,小弟在外遥拜便了。”便叫取一个空壶来,手下人忙把来放在桌上。徐洪客向袖中取出一个三四寸长的葫芦来,对天默念了几句,又将一指在葫芦外划了几划,揭起壶盖倾下,一时异香满室,烟浮篆结,热腾腾竟是一满壶香醪。徐洪客把一指在葫芦口边一击,即便住了,执壶在手道:“本欲就送进去,奈弟与叔宝兄乍会,恐有猜疑,待弟先自饮一杯。”就斟上一杯,自饮干了,又斟一杯,送与叔宝道:“兄亦先奉一杯,然后好烦兄送进去与老伯母增寿。”叔宝道:“承赐仙醪,家母尚未奉过,弟安敢先尝?”只见程咬金抢出来喊道:“待弟与秦大哥饮罢!”便举杯向口只一合饮干,觉得香流满颊,精回肺腑,便道:“可要再代一杯?”徐洪客道:“这未必了,且拿进去,奉过了老伯母,剩下的取来敬诸兄。”叔宝捧了壶,进里边去了,洪客向内拜了四拜起来。正是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