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清朝三百年艳史演义
- ▪ 第一回 吴三桂一怒裂家书 侯朝宗三生盟画扇
- ▪ 第二回 圆破镜垂恩宠公主 弃故剑希旨禁王妃
- ▪ 第三回 市隐园顾横波祝寿 祇陀庵卞玉京朝天
- ▪ 第四回 命防河鸳侣警邢姨 志过墟鹣飞感刘妹
- ▪ 第五回 恸史相生别入渔家 悯王子比邻留祸水
- ▪ 第六回 马婉容血痕蜚闽峤 柳如是泪渍洒虞山
- ▪ 第七回 霞喷舌唾葛蕙芳报主恩 霜上鬓丝李宛君评国事
- ▪ 第八回 编忆语为小宛伤神 开闰集听妥娘话旧
- ▪ 第九回 梦醒寇湄马蹄寻故垒 宠衰王月螓首贮雕盘
- ▪ 第十回 惧穷追曾妃沉鹢舰 劝反正李妾饮龙泉
- ▪ 第十一回 乱头粗服侠妓试刀叉 蛮袖弓鞋可儿传楮墨
- ▪ 第十二回 心如古井闲诵义娘诗 魂返湘江空倾朱女泪
- ▪ 第十三回 杨夫人化鹤谢尘缘 李三姑哺乌还苦志
- ▪ 第十四回 平西弱息横肆苏台 留山小妻同幽柏寺
- ▪ 第十五回 赘齐婿孔四贞袭爵 拒闽帅吴绛雪投崖
- ▪ 第十六回 王辅臣旧情思结发 尚之信异事诧飞头
- ▪ 第十七回 赛观音分纪冀北程 访连儿小构滇南案
- ▪ 第十八回 尤悔庵晨索寄笺人 毛西河夜拒当垆女
- ▪ 第十九回 全椒学土惭愧上公车 渔洋夫人慷慨倾私囊
- ▪ 第二十回 徐昭华别署弟子籍 陈南楼新题列女图
- ▪ 第二十一回 冰天雪窖幕促归帆 锦簇花团尹衙催合卺
- ▪ 第二十二回 偷朱笔智激小杏奴 分白镪硬证三荫子
- ▪ 第二十三回 何女变真名穷栖山谷 吕娘赍旧恨远涉江湖
- ▪ 第二十四回 紫玉成烟晓岚哭沙漠 红绡被盗秋帆遣昆仑
- ▪ 第二十五回 嘉勇贝子阃令服先几 节烈夫人国恩邀特宠
- ▪ 第二十六回 画舫笙歌经略误翻金谷酒 胡尘车骑回妃生入玉门关
- ▪ 第二十七回 布服扁舟郑板桥嫁女 机声灯影洪北江娱亲
- ▪ 第二十八回 金章紫绶两代领鹓班 锦缆牙樯双姝合鸳梦
- ▪ 第二十九回 展画图众女集湖楼 评书法名姬居相邸
- ▪ 第三十回 量美人创格革笑戟门 识夫婿多情羡雏玉
- ▪ 第三十一回 赏雀翎二美共别榆 割豚肩一官涎苜蓿
- ▪ 第三十二回 盘水牦缨作诗代哭 重楼邃阁吊古伤街今
- ▪ 第三十三回 订散记才女访绡山 证轶闻侠尼惊坌道
- ▪ 第三十四回 幺妹从戎良缘空结发 云英痛父力战获归元
- ▪ 第三十五回 牝鹤啄阳郎官断疑狱 孤雏出口卜者雪前仇
- ▪ 第三十六回 中表兄设计愁绝霜闺 未婚夫潜逃冤消冰案
- ▪ 第三十七回 竹竿巷里花烛重谐 碧浪湖头梢根双桨
- ▪ 第三十八回 述途女靴刀亲毙匪 话陈婢笆斗试轻身
- ▪ 第三十九回 宝马香车品评汧国事 帷灯匣剑传颂定盦词
- ▪ 第四十回 贾妇独垂怜言甘弊重 丐妻难忍辱志决身歼
- ▪ 第四十一回 锦绣屏开三千输黛 乳花香溢百八挂牟
- ▪ 第四十二回 芦草霜寒力擒黑首 莲花露萎巧灭齐妖
- ▪ 第四十三回 喋血满街死守乌节妇 裹尸一骑空忆葛将军
- ▪ 第四十四回 行色匆匆定情梦槜李 襟怀落落保节重盐海
- ▪ 第四十五回 选色到孀娥双翅获宠 批鳞由秀女一语回天
- ▪ 第四十六回 锦衾角枕洪宣娇会无遮 钿合金钗傅善祥盟夙好
- ▪ 第四十七回 进名笺北鄂快飞觞 驰羽檄西江悲倚剑
- ▪ 第八十四回 尊罍雅叙蛮语解新音 缣素分贻慈容留副本
- ▪ 第八十五回 妻毙夫谋全仗尚书势 女装男扮也冒大人名
- ▪ 第八十六回 车来贿迁起居惊八座 人亡物在书币艳千金
- ▪ 第八十七回 吊轩亭秋瑾惨遗诗 游美洲姚蕙编画报
- ▪ 第八十八回 车瑛夫人题碑酬旧谊 惠兴女士殉学寓深心
- ▪ 第八十九回 打鸭惊鸳端午桥假谈道学 画虎类狗瑞莘儒错认风流
- ▪ 第九十回 义起汉皋黎妻伸大义 忠沉汾水陆妇殉双忠
- ▪ 第九十一回 五口共投河无惭名族 九旬犹触壁群话孀媰
- ▪ 第九十二回 月锷霜銛袁太君规侄 龙蟠虎踞周女傅从夫
- ▪ 第九十三回 盛命妇赞襄成善举 罗夫人慷慨助遗祠
- ▪ 第九十四回 开私门窝娼捕陈七 追汽车择婿笑朱三
- ▪ 第九十五回 名剌谁投王馆长依老媪 诔辞闲写康圣人恸雏姬
- ▪ 第九十六回 哀孝女预殉筹边使 记名妓空悲革命人
- ▪ 第四十八回 左道记萧娘吞刀吐火 荒村问包妹斩将搴旗
- ▪ 第九十七回 近妇饮醇故都督晦迹 捐金投璧旧女伶下堂
- ▪ 第九十八回 下笔千言多情护芝草 借刀一杀有意死莲英
- ▪ 第九十九回 双分鸳牒五少奶重缔珠缘 一角蜃楼二小姐潜占镜听
- ▪ 第一百回 出游东渡肃女慨飘零 归葬西陵瑾妃资结束
- ▪ 第四十九回 画玉梅雪琴喧夺个估山 订金兰竹屿稳栖黄歇浦
- ▪ 第五十回 杨侯服夫人计安反侧 朱婿袭统领智换雌雄
- ▪ 第五十一回 费恭人义陈清白书 赵个姐情贻红绿佩
- ▪ 第五十二回 姑媳纺车节楼灯火 弟兄金榜绣闼文章
- ▪ 第五十三回 茅店板桥凄凉题壁稿 荆天棘地仓猝寄夫书
- ▪ 第五十四回 柏相昵如君荣生哀死 乌王生逆子后果前因
- ▪ 第五十五回 点天灯惨刑惩朱氏 掘地道内应死王娘
- ▪ 第五十六回 十八岁殉夫芙蓉一盏 五百里归柩芦荻孤舟
- ▪ 第五十七回 谮成市虎金铄廖玳梅 信断帛鸿玉殒姚修竹
- ▪ 第五十八回 韩约素剥章工品石 顾二娘制砚小题铭
- ▪ 第五十九回 高牙喋血疑案投缳 远道归魂哀情随溷
- ▪ 第六十回 停红烛洞房误僚婿 坐黑车永巷识闺娃
- ▪ 第六十一回 行云流水毛子醉明窗 檀板金尊珠儿离画舫
- ▪ 第六十二回 歌舞芝园绮罗满南国 锒铛棘寺桎梏困西施
- ▪ 第六十三回 文字妆前预许状头婿 诗篇枕畔笑拜丈人行
- ▪ 第六十四回 离宫弦管仙偶俪樱花 小队弓刀佳人怨杨柳
- ▪ 第六十五回 继妻施谲计宠荷金章 新妇擅清才礼胎团扇
- ▪ 第六十六回 责丫鬟有心倾幕客 炫鹤补故意诮檀郎
- ▪ 第六十七回 孀姝盛遇折杞畏人言 侠妓孝思画兰偿父债
- ▪ 第六十八回 倪子和虐婢甘罚重金 文仲恭买姬笑看完璧
- ▪ 第六十九回 订鹣鲽衅起恩中丞 寄螟蛉情联继方伯
- ▪ 第七十回 为息妻嗔名虚翰林院 小惩客过胆破孝廉船
- ▪ 第七十一回 德晓峰纵女入歌场 裕郎西携姬归租界
- ▪ 第七十二回 引雉媒预约澄大爷 图麀叙纷传潘观察
- ▪ 第七十三回 袁紫卿袭祖芬南中三绝 金阿宝助夫恶湖上一舟
- ▪ 第七十四回 黄莲母造谶受炉香 红灯照弄姿纵篝火
- ▪ 第七十五回 县君迎驾栉具早承欢 郡主随銮布衣初进御
- ▪ 第七十六回 旧事感垦轺仪鸾梦冷 新交盼云路拾翠人来
- ▪ 第七十七回 明月诗成状元郎平分柳色 春雷梦醒司员妻误入桃源
- ▪ 第七十八回 疗妒少鶬羹吴探花逐艳 衔哀凭鹤吊陈太史招魂
- ▪ 第七十九回 蛾眉寄语重价购贤书 虿尾兴谗飞章酿巨狱
- ▪ 第八十回 附藩臣笑纳寄生花 颂县宰巧赚摇钱树
- ▪ 第八十一回 交俄将阴助亡国人 控英妇姑录离婚史
- ▪ 第八十二回 缟袂痛黄嫠梨园一部 红妆谈谢妓华屋双栖
- ▪ 第八十三回 试霜毫远延缪供奉 掠云鬓小坐李姑娘
上回说到杨龙友母亲,提起孙克咸妾一段殉节的历史。这孙克咸名临,本是安徽桐城人氏。在福建的时候,奉命为文骢监军。克咸同龙友,本是南都旧交,值此转徙流离,在这燕幕之下,自然格外知己,便是几家着眷属,亦时相过从。克咸的妾葛嫩,字叫蕙芳,与马婉容先后从良。平时总劝丈夫无负国恩,勉图忠义。还说:“我辈女子,身在平康,朝张暮李,与无主的落花一般。到得脱籍适人,无论老少穷富,应该抱着从一而终的主意。虽有亮灿灿的黄金,明晃晃的白银,也不肯移易此志的。做臣子的既然受了爵禄,举家富贵,那身子应该为国家所用,为国家而死。如何可事了一主,再事一主?我听说钱老爷、龚老爷,都做了北朝大官。咳!生死关头,这样的打不破,真不如我辈女子了。”
孙克咸原是好胜的人,又素负文武才略,骑马持弓立就,还能开五石弓,善左右射。短小精悍,纵酒高歌。听见蕙芳这一席话,狂呼侍婢,快斟三大碗来,便向蕙芳道:“现在北兵从浙江倍道而进,福建只靠着一座仙霞关。我军虽四面分布,但只有应付的能耐,没有攻击的机会。我从前自号飞将军,还想投笔磨盾,封狼居胥,所以别字又叫武公。不料遭此时变,移家云间。本想与你鹣鹣鲽鲽,耕钓终身。你既然激我出山,干这番功业,我已与杨老爷立誓,生则同生,死则同死。只为着你,牵挂不下,你也肯死,我便放心了。”斟了一杯酒,递与惠芳,惠芳一饮而尽。克咸又偎着惠芳道:“我还记得当年在秦淮识你,我却先识珠市王月,盘桓数日,不料为沙叱利劫夺而去,才由李宛君介绍,到你妆阁。你那时不过十六七岁,长发委地,双腕如藕,眉若远山,瞳人点漆。我在水晶帘下,饱看了你一回梳头,只博得你‘请坐’两个字。我便对人道:‘葛嫩温柔乡也,吾老于此矣。’定情以后的景况,不觉历历在目。弄得你姬姜憔悴,僻处海隅。这是我误你,也是你误我。
我此番出军闽北,不管成败利钝,总要半年三个月才可相见。
你还是去同婉容谈谈心,散散闷,静听我的边报便了。”说罢又斟了一杯酒,递与惠芳,蕙芳又一饮而尽,泪珠已扑籁籁下来,便道:“旧事不用提了。我看杨老爷不是能够尽忠的人,他是主将,你是监军,他若投降,你却如何?”克咸道:“杨老爷被婉容监住,是死定的了。他却不能出去,要代黄道周黄阁老辅政,只派副将,由我督领。果然仙霞无恙,还怕什么北兵?况且守关的,又是延平王父亲,延平王何等忠勇,那父亲便可想而知。你不要左想右想,我决不儿女情长,英雄气短的。
又自斟自饮了三大碗,便除下壁间宝剑,起舞道:弧矢星微,天狼星显,妖魔邪焰鸱张。跋浪长鲸,掀翻海水猖狂。相臣经济真儿戏,竟作战国破家亡。最难堪,北狩銮舆,夜半仓黄。刚刚歌到半阕,部下来报,副将军已下校场。克咸只得换了戎装,排着队伍,簇拥而去。出城不到五十里,副将军便欲下寨休息。克咸驻在中营,展阅一叠一叠的文书,都是说北兵破某州、屠某县,某将降、某官逃,不但没有抵抗的,并且没有生殉的。克咸叹息一回,辕门外已起二鼓。中军官传副将军有机密事求见。克咸请他进帐,分宾主坐定。副将军从身边摸出一张白纸,递与克咸道:“此系密报,请监军一阅,令下遵行。”克咸向纸一望,并无只字,便问此纸何用?副将军道:“只将灯上一照便知。”克咸果然走近灯旁,那纸上现出两行细字道:仙霞关破,上狩汀州,北兵犯闽南,都城危,速班师扈驾。
克咸道:“怪得很,怪得很!我出兵不过半日,偏是贵将军处有这密报,怕的有诈。”副将军道:“无论诈与不诈,都城紧急,圣驾仓猝,自然退保为是。”克咸道:“行军有进尺,无退寸。再言关破上狩者,可斩也!”因此触了到将军的忌,狞笑一声,怏怏而退。克咸枕戈待旦,传令昧爽起程。那知击鼓一通,并无拔营动静。等到二通三通,辕门外起了一片哗声。
忙令中军官往查,回报众将都愿退师,已将监军部下军士包围了。克咸谕请副将军弹压,回报副将军已夤夜匹马往迎北兵了。
克咸知道散播谣言,违抗军令,均由副将军一人。令中军官晓谕诸将,候探听虚实,再定行止。那北军前锋早已赶到,呐喊声、马蹄声,由远而近。又听得辕门外,一片欢呼声。副将军早换了北兵服色,闯入帐中,大呼:“孙临降否?”克咸拽弓搭箭,向副将军射去,却误中一员裨将。正待拔第二条箭,叛兵已纷纷拥上,四面同铁桶一般。克咸掣出佩剑,左剁右砍,杀死了十余人,究竟寡不敌众,力尽被执。部下不降的军士,如同砍瓜切菜践踏成肉泥了。
北兵进了都城,隆武已不知下落。几个文官武职,如惊弓之鸟,入网之鱼,投降的有十停之八。龙友为着婉容,正在进退维谷。知道克咸被执,想到蕙芳处探听消息。悄悄进门,见克咸家中,已阒无一人。几个邻人说,孙夫人被缚去了。
原来北兵入城,那副将军又在清将前,说出克咸的妾如何美丽,如何风骚。清将便下令搜查叛属,解入贝勒博洛府中。
博洛羡慕豫亲王的艳遇,见了蕙芳,如风吹杨柳,雨打梨花,怎不馋涎欲滴?偏是没有豫亲王的手段,要想生剥硬嚼,堂上堂下,刀槊环伺。这蕙芳又见着克咸囚首垢面,因愤生愧,因愧生愤,将博洛声声毒詈。博洛不解南人的话,只认做是倔强,便近前问蕙芳道:“你若肯从,便将你夫释放。”说话时还动手动脚。这时蕙芳性起,嚼舌都碎,含血喷了博洛一面。博洛料得没指望了,又被他弄了一脸肮脏,从卫士手中取一短刀,向蕙芳砍去。卫士又助着乱剁一阵,只见血花四溅,身无完肤。
克咸在旁边睹这情形,呵呵大笑道:“孙三今日登仙矣!”博洛又结果了克咸,卷尸裹葬在侯官县西城。后人有诗祭之曰:果然同命是鸳鸯,不独夫亡妾亦亡。
谁是殉情谁殉国?一杯黄土总留香。
龙友知道克咸、蕙芳,一不负国、二不负主,便归家告诉了母亲,同婉容立定死志。闽臣中算是无独有偶。龙友的母亲,絮絮叨叨说了一番,杨升也着实伤感。杨升道:“我们老爷同孙老爷,将来都要封神的。我们太太同孙太太,怕不要封娘娘吗?”此时博洛削平福建,降将金声桓等,又改拔江西。洪承畴经略东南,江浙亦告肃清了。其时在顺治五年八九月间,南部兵氛,渐次消熄。一年以内,旧时文人俊侣,零零落落,都先后到秦淮小聚。丁继之、张燕筑、朱维章辈,已头童齿豁,无复游戏三昧。即素称侠妓之李大娘,亦流落阛阓,教女娃歌舞为活。犹记夏灵胥所作《青楼》篇中,有句云:独有青楼旧相识,蛾眉零落头新白。梦断何年行雨距,情深一调留云迹。院本伤心正德词,乐府销魂教坊籍。为唱当时乌夜啼,青衫泪满江南客。
这几句诗,不啻为李大娘写照。李大娘名叫宛君,在秦淮算是第一豪侈,顾、柳皆同时拜倒。每欣欣告人曰:“世有游闲公子,聪俊儿郎,至吾家者,未有不荡志迷魂,沉溺不返者也。然吾亦自逞豪奢,岂效龌龊倚门市娼,与人较钱帛哉?”
姊妹行称其有须眉丈夫气,宛君益自命倜傥。所居台榭庭室,较人华丽,侍儿曳罗谷者,以十数计。置酒高台,笙歌彻夜,灯烛耀如白昼。富家儿虽曲意相媚,恒百不当一。后虽列新安吴天行后房,而天行体羸,密云不雨,乃嘱旧欢胥生,伪以医术进,载金银珠贝于药囊而出,不啻秦大后之与吕不韦也。天行既殂,下堂求去,遂挟所有归,胥昵宛君,而辗转死于瘵。
这时宛君正如乌鹊南飞,无枝可依,只得重访秦淮,或有什么际遇。然而徐娘已老,霜点鬓丝,同着丁继之几个旧人,话念旧游,潸焉出涕,怕不是同华清宫女,说开天遣事一般么?
这班重莅秦淮的名士,也想寻一二美人,互谈身世。其中国难家难,最伤感的,便是如皋冒辟疆。辟疆是四公子之一,与金沙张公亮、吕霖生、盐官陈则梁、漳浦刘渔仲齐名。此番乱定重来,得与宛君相遇。宛君素性豪迈,见得辟疆无限抑郁,便令他借酒浇愁。辟疆问问宛君今昔情形,宛君道:“我辈朝朝寒食,夜夜元宵,原不料有这样落魄。我初到南京,还有几两散碎银子,到过祇陀庵,探望香君妹妹,不免要资助一点。
后来听得杨老太太病殁,他家人杨升夫妇,筹募殡殓。我想到杨老爷从前也是贵客,弄得国亡家破,如此结局,老太太一切后事,我却一力担承。如今贫困下来,仗着此弦索度日,不要同宋朝的李师师檐溜濯足吗?”辟疆道:“杨老爷是不是龙友呢?”宛君道:“是呀。闻说杨老爷同马婉容是尽忠的。杨老爷在南京,不过跟着马老爷想做官,比那阮胡子正经得多了。
马老爷为着杨老爷是挚亲,不好憎嫌他,却相信这阮胡子。阮胡子算得辣手呢,连王子、王妃,都听他摆布。这些大小官员,怕不是顺吾者生,逆吾者死?马老爷也有点顾忌他。冒老爷呀,这样的国家,便算主上圣明,也要被他们蛊惑了。况且这弘光皇帝,是存着‘万事不如杯在手,人生几见月当头’的念头,又碰着这马、阮两位,真是刘先主遇了孔明,叫做如鱼得水。
我常对我主人吴天行说,叫他毁家助饷,约众练兵,保得一城是一城,保得一村是一村。偏是他恋着这班妖精,终日像那蛱蝶穿花,鸂鶒戏水,便是铜浇铁铸,也不免熔化下来。眼见得消渴文园,不复续卓文君的《白头吟》了。偌大家财,任人脔割,后来连玉帛子女,一并孝敬了张献忠。有几个宠姬未醮的,竟做了献忠压寨夫人。咳!可见得醇酒妇人,最是误人家国的。
辟疆举起杯来道:“话虽如此,也要自己有点节制。”
正说到此处,外面丁继之等搴帘而入。一见辟疆,叫了一声,便远远的站着。辟疆道:“诸位坐呀,莫要拘拘束束,如今同是大明国的遗民了。我方才说南都之变,马、阮固不能无罪,这两刘堵不住张献忠,黄得功反激成了左良玉,岂不是当时祸首吗?史阁部投江而死,有何可议?但遣这粗率剽悍的高杰,前去防河,这又是聚九州铁铸一大错了。茫茫时局,渺渺天涯,我与宛君萍水相逢,又与诸位不期而会,宛君可与诸位把盏,我们痛饮一回。”便朗吟杜牧之《重睹张好好》诗曰:朋友今在否?落拓更能无。门馆恸哭后,水云秋景初。斜日挂衰柳,凉风生座隅。洒尽满衿泪,短歌聊一书。
宛君听罢,不禁泣下。丁继之道:“大娘,我们乱离重叙,正该欢喜。我要问冒老爷是否从珂乡来?董太太想较前丰满了,为什么不同到南京来?”宛君插嘴道:“正是。说了许多空话,未曾提到小宛妹妹。我算起来,他嫁冒老爷已经九年了。
辟疆也不答言,但从衣袖里抖出一个卷子来,说道:“诸位且看。”正是:身世可怜悲梦幻,文章毕竟悟情痴。
欲知后事,且听下文。